记录——生命的亲证
2009-09-18黄瑞夷
黄瑞夷
何以证明你目睹过学校的沧桑,却又体验到学校里生命活力的绽放?何以证明你曾进入过教室,曾给另一些生命以温暖?何以证明你曾饱尝教育生活的艰辛与快乐,曾勇敢地接受过未知的挑战?生命的足迹如同沙漠中的一个个脚印。余秋雨先生说,一个个的脚印只有连缀成一条线时,才显现出生命的意义。记录是连缀生命的线条,记录是证明生命曾经的存在。
记录是我们刻下的生命轨迹,是多年以后回头再见到的生命影子,是将往事瞬间定格时,让飘忽的灵魂再回到躯体的安心与满足。记录是生命的亲证,亲证身体在人世间留下的印痕,亲证情感因见闻而产生的涌动,亲证思想与思想相碰撞时有过的火花。下面这段瞬间的感受记录,就是一段教育生命经历的亲证。
和学生的爸爸妈妈交谈,常常会听到这样的说法:“我会配合你的。”听得多了,我就不免要生出怀疑之心。这个“配合”怎么想都带着十分被动的感觉,就好像孩子是我们的,教育是为我们教师而进行的,家长只是作为一个配角,而且按照我们的意愿行事。如果是这样的意识,那我们的用心就全白费了,因为谈话已经离题万里。
随手记下的生命亲历,自然随意,不用雕饰、不用粉装,流动着真情、真诚。记录是写作,但又不同于某些写作,写作有时会因外物的累赘而生命缺席、言不由衷,而记录则是自我生命的珍藏,是身体与灵魂的晤对,是真性情的自然流露,是刻在生命里的文字。记录是被称为回归生命的写作。教育记录是教师教育生命的亲证,是教师回归生命化的教育写作。记录让教师的教育生命在经过时光的淘洗后,仍保有独特光芒。
有记录才有见证,有记录才能让生命富有充实的内涵,不因时光流逝而无痕无迹。还因记录,能让我们看到其他生命的成长。我曾多次走进仙游枫亭中心小学,亲眼目睹那里的老师在一年半时间里的变化。2005年底,我被她们的变化而感动,曾写下这样一段记录。
上路了就不一样
会议按时开幕,首先听取枫亭中心小学一年来的实验汇报。校长率先全面介绍实验情况后,接下来是青年教师谈具体的实践体验。
听着她们的汇报,我顿生一种感慨:“上路了就是不一样。”上台介绍的都是女老师,上台前无一例外地说自己紧张万分、头脑空白一片。但上台后都口齿伶俐,谈得头头是道,清晰有味,表情自然。当然,也可说她们是有备而来,然而这个“备”——就是她们已经开始了课题实践。
生命化教育课题的成员,首先是一个实践者、记录者,她们已开始了记录,在悄无声息的岁月里留下自己生命的痕迹,成为教育的见证者。有了记录便能处处留心,于是就会成为一个发现者,成为一个做相同的事却别于以往的“新我”。
我到过枫亭小学多次,这几位教师的发言我都见识过,那时她们用不着谦虚地说“我很紧张,不知说什么”的自我坦白,我听其言、察其色便会在心里给她们评价道:“过分紧张,思路混沌,锻炼太少,情不能自禁。”而今天她们的坦白却成了谦逊。我为她们的这一路成长而庆幸,同时也感叹实验真好,写文章真好。
我们的课题实验总和写文章结合一起,这几位老师介绍的都是她们自己曾写下的文章。写文章在平日里的感受是散的,是似珍珠一样的散点,因写而汇集这些有价值的散点;思路是线,思考后写下来,珍珠就被串起来了,因而就能依这清晰的思路而发言,就有了口头表达的能力,讲的冲动又将进一步引发写的欲望。
一些小小的机会都可能是人发展到更高层次的伏笔。我想要是没有实验,没有平时的思考记录,没有这样的锻炼机会,这些老师的今天和一年前不会有太大的区别,而今天的变化或许她们自身也还未觉察出来。
教育是慢的,成长也是慢的,一位老师谈到她一年来的三次公开课,都只在注意课堂里的一个“小点”,这一个“小点”上的小变化,实际上也是一种很了不起的关注。人的成长变化是多方面结合的整体,量变是需要人身上许多能力累积到一定的程度才能发现,但这种变化是一个过程,这个过程的成长诱因可能是很小的,如:一句话,某一次聊天等。有心去做,有人在背后支持,尽管是很小的变化,然而坚持下去,两年、三年后就可能成为一些老师的老师了。
做个实验者真好,做个记录者真好,没有这样的经历,或有这样的经历却不知记录,能拿什么与别人分享、交流,必是有了过程才有这样的收获。倘若她们不曾投入到实验中,就不会有这些个人化的精彩,就不会有许许多多感人的故事;倘若她们不投入实验,不做一个生命的实践者、记录者,她们就不会有新的发现,就不可能写出想法,更谈不上报刊上会出现自己的名字;倘若她们不写作不阅读,就不可能上台面对众人而感慨千言且表达流畅;倘若她们就这么坚持下去,明年就可能侃出万言而丝毫不紧张,后年或许就会有能独立外出作讲座的。
这段文字是我对枫亭学校教师变化的感慨记录,然而也是我自身教育生命的记录,亲证我进入过这所学校,聆听过她们的讲演,感情在那一时刻兴奋过,思想也在那一时刻感悟过,写下这段文字就有美好的记忆,也是美好的见证。
记录是曾经拥有,是生命的日积月累。李镇西老师曾介绍说,他仅用2个多月的时间就写出了畅销书《爱的教育》,然而这2个多月却是得益于16年的教育日记,也就是说在他一上讲台时,就开始了自己的教育写作。16年的足迹在他的笔记本中已连串成这本《爱的教育》,这本深受老师们喜爱的书就是他教育生命的亲证。
记录也是对灵魂的召唤。当岁月已失,往事如风把年少时的意气风发、年轻时的春风得意化成如烟往事,飘得无影无踪,若你有过对生命的记录,翻开她,那意气风发的灵魂就飘然而至,让自己在心灵深处再度温存那些美好或伤心的幕幕。别样的感觉、新的激情也会顿时升腾起来。下面就是一段让我时常回到初为人师时代的文字。
改变我教学的一句话
我班上有许多从山沟里下来读书的寄宿生,每到周六,学生在早上就已整理好行李,大包小包地放在教室的后面,或是自己的课桌下,期待放学的钟声一响便飞出教室。那种人在教室、心早已奔飞的神态,让我很是生气,周末上最后一节课的我心情总是不好。
这天,一个学生向我请假的一句话,引发了我课堂教学的智慧。
这是一个学习不佳却很受我宠爱的学生,周末他想提早回家,我本来就反感他们无心上第四节课的那种迫不急待的神态与举止,他竟然还想提早一节课回去,我心想,真是被我宠坏了。我耐着性子,压住火气道:“给我一个信服的理由,否则,墙上挂帘子——没门。”他不好意思地笑说:“我快斋死了。”
一句话,我心就软了,同情立刻化为一股酸在鼻子里涌动,但我又被这句直言不讳的话而逗乐,我拍拍他的肩膀小声地说,“你回去吧。”说完在心底又深深地叹了口气。回想起他们每天是单一的腌菜下饭,一吃就是一周,也真是于心不忍。看见其他的学生兴冲冲地提着包,从宿舍往教室里赶,火气也化着理解了。
回想上周的一节作文课,题目是《我的家乡》,学生到现在都还没有憋出来,不少学生还特地向我诉苦,说家乡实在没有什么好写的,太落后了,除了山还是山,连公路都像一根麻绳,小得可怜,几根毛竹从三年级写到现在,烂得不能再烂,烦得没法再烦了……说得我还真是没辙了。
“我快斋死了。”这句话让我突发奇想,一种新的教学策略在心中萌生。我走进教室故意扫视那些大包小包,装出一幅要生气的样子,再逼视那些急于回去的学生。他们以为我又要生气了,自觉地把头埋下,避开我的目光。
我开口道:“有些同学啊,真是口是心非,又说家乡不好,可每个周六却连课都上不下去,急着回去那很差、很落后的地方。说真的,那样的地方有什么好呢?在我看来又贫穷、又落寞,我可以一口气列举出几十条糟糕之处:1. 交通不便,信息闭塞,开门只能见山和山围着的那一角天空;2. 环境不堪,四处是猪牛羊的粪便;3. 道路不平,全是石头路,有的人家屋子里,从前门到后门还要爬坡;4. 家乡没河,只有水沟,沟里尽是枯枝败叶,腐烂臭了不说,滋生的蚊子就够人受的;5. 到了夜晚,四处一片漆黑,山沟里的黑极其恐怖;6. 没有任何娱乐……”
学生被我数落得越听越生气,我还没说完他们就迫不急待地为捍卫自己的家乡而与我舌战。开始对我的观点一一进行反驳,什么信息闭塞人就单纯,山里人个个都十分善良,有山一样的纯朴与憨厚;道路不平也是天然的按摩器,山里的人都很健康、长寿;水沟虽小但水质特别好,绝对无污染,空气清新;夜里宁静无噪音,好入眠;特别是山中的自然资源,学生更是自豪无比地向我炫耀……
总之所有的缺点,这时在孩子的口里都成了优点,所有的不尽人意,此时在他们的心中都变成骄傲的本钱。他们看我和颜悦色地同他们辩论,更加大胆地直抒其情,把潜能都调动起来,要和我一决高下。一些不发言的学生也兴奋地听着,偶尔插嘴嚷上一两句。更让他们乐的是就这样争论下去,可就不用上课了,反正也没心思上课,每个星期的这节课都形同虚设。
我一人难敌众口,加上我的语气“激怒”了他们,我早己败下阵,只是为了让他们说得更具体,更详细而顺他们的话题来反问。当我举双手投降时,全班欢呼了。待学生平静时,我又故意说,刚才你们是赢了,那是因为我没拿出绝招,老师有个杀手锏,一拿出来你们准招架不住,投降的肯定是你们。
学生一听又不服了,非要我立刻把绝招使出来。那急切的样子,还真是我所期待的。于是我变慢语气说,“上周让你们写《我的家乡》,结果只有几位同学交上来,其它人都写不出,还有人说自己的家乡不好,没东西可写,今天你们为家乡争论得这么兴奋,且自认为是胜了老师,那好,有本事写出作文来。”此话一出学生大为开心,“写就写,有什么难的,前几天没有想好而已,今天你还是要输。”那些没有完成作文的学生,此刻己信心十足,一口允诺不仅能写,而且会写得很好,非要让我心服口服不可。
经过这样的唇枪舌战,学生上节课感到最头疼的作文此刻已是没问题了,不仅如此,还十分开心,这节课反而成为最有质量的一节课。
如今,每当我看到16年前的这段故事时,我心都会激动。我会与记忆里年轻的影子照面,自有会心的甜笑。
歌德说:“如果不在思考和写作,那么我的生活将不再是我的生活。”对于思考和写作,我们不会有大师这么深刻的体会,但是,我们这样做了,也会觉得生活因写作而丰盈,生命因写作而更具有活力。
(作者单位:福建武夷山教师进修学校)
责任编辑 赵霭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