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的幸福生活
2009-09-18沁涵
沁 涵
“穿衣一块布,经济靠援助,消费月光族,说话不算数。”这是我在非洲听到的一段顺口溜。这顺口溜其实并无贬义,只是反映非洲人“活在当下”的一种生活态度。
彼得是我们公司的司机,他家六七口人挤在贫民区的铁皮房里。那里黑灯瞎火的,没有通电,连给手机充电都成了问题。公司要求司机的手机必须24小时开机,我们只好申请了一条直通他家的专用电线。有了电线,解决了手机充电问题,可他们家还是用不起电灯。彼得说,他上班后最幸福的事就是他妈妈终于给他买了件比较体面的二手衬衣。
按理说,贫寒家境会让人产生一种生活责任,但从彼得身上一点儿也看不到压力。每月薪水一到手,他便迫不及待地钻进酒吧饮酒寻欢,与人共舞。我们几个和他较熟的中国人,忍不住数落他:“你家这么困难,一大家人还指望你养活,可你既不像个孝顺的儿子,也不像个称职的丈夫。”
彼得牛眼圆睁,说:“我辛苦赚钱不就是为了做我喜欢的事吗?怎么花钱是我的自由。我快乐,家人自然也快乐啦!”他嘿嘿一笑,拎根长棍子去砸院里树上的番石榴。树枝在他的棍棒下剧烈抖动,青绿的果子应声落地。这种又名“臭梨”的东西,臭烘烘硬邦邦的,我们都不爱吃,彼得却视为“美味”。他洗都不洗就掰成两半,用手弄出里面的小颗粒果核,然后直接塞进嘴里,囫囵吞枣地吃起来。
我见他不知足地敲打那些可怜的番石榴树枝,赶紧制止他说:“快停手吧,叶子都被你打光了!”
彼得为难地挠挠光脑壳,低声嘟哝道:“不打我吃什么啊?这个月的薪水差不多花完了……”我为他捏了把汗,月初发的薪水,这才过了10多天。
工作久了,彼得不守时的毛病渐渐凸显出来。约好下午两点开会,3点钟还不见他人影;说好上午开车送我们去见客户,快到中午了他还没露面。我们心急如焚地给他打电话,他却解释说自己父亲去世了。如果没记错,他父亲已经去世5次了。
一次,我们忍无可忍地在办公室集体声讨非洲朋友的时间观念,略懂中文的当地人哈米尔站出来解释说:“这绝对是误会,我们的时间可不在钟表上,而在心里。和你们中国人争分夺秒不一样,我们是在享受时间。”说这些话时,他脸上呈现出自豪的神情,一点不觉得自己是在强词夺理。
一天,彼得突然跑来问我,能不能给他介绍个中国医生,他表姐生病了,他觉得中国医生诚实可信。在非洲找个中国医生并不难,很快我就帮他联系到了王医生。
彼得的表姐玛丽,高挑的个头,笔直的双腿,身材曲线令人羡慕。她看上去无精打采,频繁咳嗽,吃力地告诉王医生她的病症:浑身乏力、持续低烧,感冒好像永远好不了。王医生把过脉,觉得不妙,建议她去大医院拍个片子做个化验。可她不肯,哀求王医生说:“您先给我开点药好吗?就是那种速效胶囊,我们都知道的,是神药!”
玛丽说的是速效感冒胶囊,这种药曾经治愈过很多非洲病人,所以被某些部落奉为神药。非洲的大多数老百姓生病后没钱买药,只好听天由命。由于难得吃药,对药物十分敏感,有时几颗很普通的药也能治好病。
尽管王医生认为药不对症,但为了减轻病人的痛苦,还是给玛丽开了一点速效感冒胶囊。玛丽接过药捧在手里,千恩万谢。
过了不久,我偶然想起了玛丽,随口问彼得她的情况,他居然很轻松地说:“她死了!”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忙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患的是肺结核,我们买不起药。玛丽一开始就猜到自己快死了,不过是想用中国的神药延长几天生命。”彼得神情有些沉重,却轻描淡写地说,“她临死前还让我谢谢你和王医生。”
在非洲,我见过太多这样的事儿,明明上周还在一起谈生意的客户,这周却要参加他的葬礼。这些皮肤黝黑看上去相当健壮的人,生命却那样脆弱,连消亡都悄无声息。
经过玛丽的事后,我开始懂得非洲人“乐在此时活在此刻”的生活态度了。由于穷困,他们更加热爱生命。健康时,有钱就花,有时间就度假,而不拘泥于既定的行动计划、人生目标。身染重疾无钱医治时,他们也能坦然面对,因为在他们心中,最重要的莫过于拥有此时此刻,放松开心地生活。
(压题图:非洲大草原)(责编 王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