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一舟：互联网“大玩家”的两个教训

孙　冰

8月4日下午,众多媒体十分疑惑地来到“千橡集团战略发布会”的现场,因为他们接到的邀请函上除了时间和地点,没有透露任何信息。在一段简短的开场白和一段煽情的视频之后,陈一舟宣布,千橡旗下的校内网(xiaonei.com)将被人人网(renren.com)所替代,成为面向3.38亿网民的沟通娱乐平台,而不仅仅定位于校园。

从创立Chinaren网站到今天,陈一舟这位中国互联网的骨灰级“玩家”,已经整整沉浮了十年。如今,不惑之年的他执掌着一家在中国为数不多的估值超过10亿美元、但却至今没有上市的互联网公司。

校内“毕业”、人人“上岗”,陈一舟在想什么?已经“死”过两次的“人人”能否在陈一舟手中复活?“矩阵式发展”被放弃以后,千橡未来的战略又是什么?8月5日,《中国经济周刊》独家专访了千橡互动集团董事长兼CEO陈一舟。

让人人网“老妖精”复活

校内网成立于2005年,经过4年的发展,已经成为目前中国影响力颇大的Web 2.0网站,注册用户超过7000万。

“大学生基本都进到校内网了,但是发展到最近,它的域名已经有些阻碍它的进一步发展了。因为我们在市场调研中发现,白领、上班族对校内网所提供的体验很有兴趣,但他们很多人对于加入这个网站却有一定的心理障碍,因为感觉这是一个只针对大学生的网站,而且还有一些大学生用户会在毕业之后很不舍地离开校内网,重新加入其他的SNS网站(Social Network Site,社交网站)。”陈一舟告诉《中国经济周刊》。

实际上,在开拓校外市场方面,校内网并非白纸一张。校内网于2007年底就开通了“白领平台”,之后又打开了面向高中生的市场。目前,校内网的注册用户中,学生只占3500万,实际上“校外”用户已经占50%。

“我们这次不仅仅是一个名字的改变,而是一个战略定位的变化。”陈一舟说,“更名从开始讨论到最后确定经过了一年多的时间。校内这个品牌让公司受益匪浅,所以非常舍不得,但是我们经过了大量的考量,还是决定换掉。”

至于“新登场”的人人网,很多人对它的域名Renren.com并不陌生。实际上,这已经是“人人”的3.0版本了,它也因为数次死去活来、但始终没有很好的发展而被称作中国互联网的“老妖精”。

人人网成立于1999年,当年是陈一舟所创办的Chinaren的劲敌。在经历了借壳上市、疯狂收购、拼命烧钱之后,2001年,人人在互联网泡沫的破灭中,轰然倒下。2005年,陈一舟收购了这个昔日的对手,此时的Chinaren已被陈一舟“处理”给了高位接盘的搜狐。

陈一舟坦言当年收购人人网的时候,并没有现在这样的想法和计划,“那时候就觉得名字好就买了,存着。”他半开玩笑地说。

2006年,陈一舟将人人网定位为“城市社区门户网站”重新推出,并计划投资1000万美元。“我们做了几个月的城市分类,但是没做下去,就不做了。”陈一舟说,随后人人网再次被关闭雪藏,直到成为校内网的继任。

这次的更名也引发了不少担心,原来定位非常明确,也有自己鲜明特点的校内,会不会定位一下子模糊了,失去个性?广告销售上会不会有问题?

“没有公布之前,我们还是有一些担心。但是过去24小时证明这个担心是多余的。”陈一舟说,“大部分用户反应很积极、很正面,有一小部分在发一些善意的牢骚、开一些善意的玩笑,有点像家长对小孩的责备,但是爱还在。”他说。

由于校内原有的盈利模式依靠广告,定位的变化会否影响广告销售?“会有一段时间的沟通。但是广告主还是希望‘变大,如果集中但不够大,也不好。”陈一舟表示在这方面他并不担心,而且新的人人网会探索更多的盈利模式,比如电子商务、游戏、增值业务等等。

“Less is more”

记者上一次采访陈一舟是在2006年,当时千橡刚刚募集了高达4800万美元的风险投资,轰动了整个中国互联网,也使得千橡引领的“Web2.0”成为了当时中国互联网界最热门、也最有“钱途”的概念。

但是,后来的事实证明,那一年也是千橡发展中最为艰难的一年。运营商SP政策的变化,引发了全行业的溃败,千橡也遭受了沉痛打击,甚至不得不收缩、裁员以度过难关。

“我在那年学到了我的第二个教训。”陈一舟说,谈到创业多年的感受,已四十不惑的他,只谈到了他的两个教训。

天庭饱满、眼神凌厉的陈一舟是个地道的湖北佬,他1969年出生于湖北武汉,1987年考入武汉大学物理系,但是大二就转入了计算机系。

1990年,陈一舟全家移民美国。1993年,陈一舟考入美国麻省理工学院攻读机械工程系并获MIT硕士学位。毕业后,他进入美国阿尔泰克公司(Altec)工作,主管北亚地区事务。1997年,他又进入斯坦福大学攻读MBA及电机工程双硕士学位。

在创业气氛浓郁的斯坦福,陈一舟遇到了后来的创业伙伴周云帆、杨宁。1999年三人共同创办Chinaren.com,陈一舟出任公司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在很短的时间里,Chinaren就成为了当时人气最旺的网上社区。

2000年,搜狐以价值3000万美元的股票收购了Chinaren,陈一舟也成为了搜狐的资深副总裁,但是2001年3月,他就选择了离开。

辞职后,陈一舟回到美国,在德州的达拉斯市开创一个做VOIP(Voice Over Internet Protocol,以网络通话为主的增值服务)业务的新公司。但是很快,新的创业以失败告终。“这使我学到了我人生的第一个教训,就是一定不要做自己不懂的事情。”陈一舟说。

“1999年第一次创业的时候,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虽然做的是一个自己不太懂的东西,但是当时对于互联网,我们不懂、别人也不懂,再加上当时年轻,学得快,所以也取得一点小小的成就,因此我就认为做一个不懂的也能够成。”他说。

2002年11月,陈一舟再次返回国内创立了千橡,开始他的第三次正式创业,套现搜狐的股票成为了当时的主要资金来源。而周云帆、杨宁在这一年创办了空中网。

这一次,陈一舟在自己熟悉的互联网领域如鱼得水,很快千橡就发展成为了拥有众多业务线、倍受风险投资垂青、拥有中国互联网最热门概念和最活跃的用户的Web2.0先锋。

“后来,我就犯了第二个错误——好大喜功,”陈一舟说,当时认为More is better(多就是好)。“但实际上,一个人或者一个公司,适合你做得东西是不会太多的,因为这个世界竞争很激烈。当时做了太多的事情,几乎每次出手都失败。视频、分类统统失败。那时候学到了我第二个教训,Less is more(少就是多)。”

2006年,千橡旗下的品牌非常多,猫扑、Donews、DuDu、Pcast、Uume、5Q、Renren等等近十家子品牌,业务类型涉及当时几乎所有热门概念,以至于陈一舟的名片上要印上大串的网站Logo。

但是,如今陈一舟的名片上只有猫扑网、校内网(应该马上会改成人人网)、开心网三个Logo了。陈一舟把它们比作是千橡花园里的三棵小树苗。

对于2006年提出的“矩阵式的发展”,陈一舟坦承:“那个事实证明是错的,我们公司的一大特点就是相对比较勇敢地承认自己的错误,而且我们只要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第一是改正错误,第二个马上承认,从来不隐瞒错误。”

“我估计现在我是在学习第三个教训的过程中,迟早的事情,我非常清楚。”陈一舟突然语气变得很严肃,甚至有些沉重,这种内省的力量令人惊讶。

千橡下一站:网游?旅游?

现在,千橡已经从北京朝阳门的中国人寿大厦搬到了国展附近的静安中心,据说租金便宜了很多。陈一舟的办公室位于23层,门上并没有“总裁室”或者“CEO办公室”的字样,而是贴着手写的“纸老虎”和“活雷锋”六个字。

其实,说这是陈一舟的办公室并不准确,因为这间并不算太大的办公室里面,一字排开了三张办公桌,分别属于千橡的CEO、COO和CFO。像这样管理层在同一间屋子里面办公,而且彼此连个隔板都没有的情况,似乎在千橡这样级别的公司里面绝无仅有,甚至一些几十人的小公司恐怕也不会“艰苦”到这种地步。

“这是千橡很老的一个传统,原来是因为办公地点比较狭小,没有人有单独的办公室。但现在这已经成为千橡的一种文化,因为几个人坐在一起,沟通的成本非常低。”千橡互动集团COO(首席运行官)刘健告诉《中国经济周刊》,“其他公司经常会出现高管之间不合,这边搞一个派系、那边搞一个派系,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沟通出了问题。”

记者对陈一舟的采访似乎并没有影响到刘健的工作,“我们都已经习惯于在被打扰的地方工作,也养成了不太互相影响的本事。”他说。

“纸老虎是他,活雷锋是我。”陈一舟指着刘健说,刘健笑着认同。在千橡,很多员工喜欢在工位上贴上自己的绰号。陈一舟说,贴六个字是为了提醒管理层少犯这样的错误。“想到就一定要做到,没什么执行力的人我们叫纸老虎。很多企业管理层在大部分工作上都是纸老虎,执行力并不强。而活雷锋就是比较好大喜功,看什么都觉得好,都要砸一笔钱。其实就是我说的两个教训。”他说。

现在,千橡CFO的位子正在空缺中,“再来一个人就叫冤大头。”陈一舟开玩笑地说。

去年4月30日,千橡获日本软银、Joho Capital和SBI的战略投资4.3亿美元,约占千橡互动35%的股份。这也成为中国互联网有史以来最大一笔私募融资。而且照此计算,没有上市的千橡估值超过12亿美元,而已经上市的新浪、搜狐、网易等大型门户的市值在20亿美元左右。

这4.3亿美元中有3.84亿美元来自软银——互联网大亨孙正义看好陈一舟,这在业界看来具有非凡的意义,就像他当年投资阿里巴巴、看好马云一样。

“我对赚钱没细胞,千橡的赚钱能力也不太行。”在盈利方面,陈一舟一向很谦虚,“我们赚钱一直很辛苦,卖广告很辛苦。”陈一舟自嘲。

千橡拥有稳定而又活跃度很高的用户、巨大的流量,但是如何把这些变成真金白银,现在,陈一舟似乎已经找到了好方法。“品牌广告、网游和电子商务”被他看作是千橡的“三驾马车”。

“网游会是我们接下来投入的一个重点。”陈一舟说。相对于大型网游,陈一舟似乎把重点放在了与社区结合度更高的网页游戏上。2008年7月,千橡斥资1000万元收购了国内最大休闲网页游戏开发商豌豆互动。此前,千橡旗下猫扑网还曾推出一款《猫游记》网页游戏,以道具收费和游戏内置广告的商业模式成功赚到网页游戏的第一桶金。

“千橡开始做游戏业务已经有三四年的时间,在中国做一家互联网公司,如果没有网游的话,是缺胳膊少腿的,比如网易、搜狐的市值都已经超过新浪了,就是因为游戏做得好。这还是第一代的公司,而我们做社区的,与网游的衔接度会更高一点,所以我们更需要做网游。”他说。

但是,陈一舟否认了外界传闻千橡要从社区转投网游的说法,“社区是根本,网游是商业模式,因为网游已经被证明是社区变现的一种方式,比如腾讯。”他说。

但是目前,千橡做得最大的游戏“天书奇谈”都没有进入业界前十。“社区平台是我们最大的优势,但困难是现在网游开发的门槛比以前要高了。”陈一舟说。

今年1月,在线旅游服务公司艺龙网(NASDAQ:LONG)发布公告,宣布千橡已经成为其第二大股东。在过去四个月里,千橡集团已经悄然购买艺龙网528.32万股流通股,占后者总流通股本的23.7%。

“在线旅游是我们在web2.0庞大的资产上一个商业模式。我们的用户都是用真实姓名注册的,分享的照片很多是旅游的照片,用户是旅游人群。所以,我们想如果我们可以与携程或者艺龙这样的旅游电子商务网站深度结合,我们的用户过去不需要重新登录,会带来很大的业务量,但是这种深度结合往往需要资本层面上的结合作为基础,两边都很放心才行,这也是为什么要去买他们的股票。”陈一舟解释说。

“但是,现在合作的方式还是没达到完美,现在我们的用户过去还是要重新注册,围墙还没有打通,双方都要重新注册,原来这也是双方争执最大的一块。”陈一舟对目前这块业务的发展并不太满意,至于解决方式,他说:“第一不断地说服;第二不断地买他们的股票,这样说话的分量就更重了。”

“不要低估Joe(陈一舟的英文名),他是两次互联网大潮中的‘Survivor(幸存者),即使被打到谷底,他还是能爬出来。”一位陈一舟的朋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