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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承恩与蒲松龄

2009-09-14

海燕 2009年7期
关键词:吴承恩蒲松龄故居

石 英

这是我第二次来到中国历史文化名城准安。这一次是专为考察《西游记》作者吴承恩有关掌故而来,结果是如愿而归。举凡吴承恩的故居、墓地以及他的出生地河下古镇等,我都去了,且都留下了极深且极好的印象。本来,我是想专门写一篇记叙文字的,但又觉得那样角度未免平了些,纵横论述又非一篇短文所能容纳。正当此刻,幻觉中似有一种声音提示笔者:蒲松龄!蒲松龄!

我忽有所悟,我的那位老乡,晚于吴承恩百年左右的蒲松龄,在诸多方面都与吴氏有相似之处;而蒲氏故居山东淄川蒲家庄以及他教书的地方王村西铺,我曾去过多次,自然感受良多。将这两位先贤巨子对照来写,当会有更多的感悟,更深的印证,而且说不定还可省却若干笔墨哩。

时间的流程不可倒转,历史的面影也不会完全重复,但有时候,却不可否认它们会出现惊人的重合。吴、蒲二人就是这样,他俩如地下有知,也不能不为彼此之间的天造地设而惊绝!

吴承恩生活于明嘉靖、隆庆之交;而蒲松龄则生长于清顺治、康熙年间,但有一点是相似甚至相同的:他们都学识渊博、文才出众,也都曾热心于科举,然而,客观环境的悖谬与命运的多舛却偏偏不给他们机会,以致屡试不第。蒲松龄七十一岁时始成“贡生”,而吴承恩在嘉靖中才补了一名贡生。吴在这中间任过浙江长兴县丞(大约为八品“副县长”之职),但因境况困顿,不久即回乡;后同样又至外省谋了一个更加无关紧要的差事,亦不久即郁郁辞归。蒲松龄则绝无官运,除中间一度在江苏宝应县为同乡孙惠做幕宾外,几乎完全在家乡以塾师为业。

写到这里,我忽然想到:按照一般的说法,以吴、蒲之文才是绝对应该考中科举的,他们如能金榜题名,当然也能做上一个不大不小的官儿。我过去也是这样想的,但现在似乎又别有所悟。吴、蒲二人之所以屡试不第,除了因为封建考官冬烘的偏见、迂腐的教条之外,以他们在那个时代相对倾向于自由的心地与先天的文学艺术气质,是未必符合八股文的绝对规范的。如有欠“规范”,则势必加深考官瞅着不顺眼的先入为主。还有,在封建时代应试的体制下,考生试卷的书法正规与否(更遑论书写水平)绝对是很占分儿的。我没有理由低估吴、蒲书法的功力,但对比迄今发现的中国惟一的一份状元卷——明代山东青州考生赵秉忠的卷子,清秀工整的毛笔字一气到底,无一涂改。吴、蒲在这方面究竟有多少优势?如有被考官挑剔之处,便更为他们本有的偏见多了一层依据。

无功名在身,官运自然就谈不上。可退一万步说,纵然他们中了举,放了一任官儿,以他们正直的本性和不羁的气质,会那么循规蹈矩、服服帖帖地当好奴才型的官儿吗?假如随意表露其本真的性情,这官儿恐怕就很难当得稳当。

所以说,有没有官运是一回事,会不会当官又是一回事。我虽无太多的根据断定吴承恩和蒲松龄就是不会当官,但根据他们在各自作品中所表露出来的思想与事实上的仕运多蹇,说他们“不会”当官,谅是不离大谱的。

吴、蒲二公殊时而同归的另一重要之点,是他们在仕途上遭致挫折后都专意于著述,而最有成就的恰恰又都是神话与志怪小说,只不过吴以长篇《西游记》名世,而蒲则以《聊斋志异》短篇集奠定了他在文学史上的地位。不仅如此,他们在著述中都将一腔郁愤融入笔下,假托神话故事和鬼狐奇遇抒发了人生理想,揭示了人间的种种不平,渲泄了胸中的愤懑与悲苦,在艺术上表现出卓然不群的风格成就。史料告诉我们,在当时,他们的文学才能即相当有名,如蒲松龄向为清初大文学家王士祯、施闺章所赏识。王士祯为山东新城(今桓台)人,与蒲松龄是不足百里的老乡,在回乡期间与蒲松龄多有接触,并相互切磋诗文。王官至刑部尚书,为“神韵派”首领,文坛盟主。施闺章为安徽宣城人,与王士祯同是顺治进士,康熙时举博学鸿词,官至侍读,为清初著名诗人,与山东莱阳之宋琬号称“南施北宋”。蒲松龄能为同时代的两位大腕所注意,足见蒲在当时并非是微不足道的“业余作者”。不过,我多年来仍有难释之处:既然在官场和文坛上均负盛名的高官名士如此称道蒲氏,为何他们不稍做实际的努力,帮助蒲氏改善蹇促的生活境况?

吴承恩当时与什么名人大腕交往似无多少记载,但在一般人眼中,他亦非庸碌无为之辈。肯定地说,他的读书和著述之所——今之故居,当时即为乡里众人所知,并将这位当过县丞的有头有脸之士称之为“吴大人”“吴学士”。其实,一般乡人哪里知道他的内心世界?他的两番短暂的“赴任”实在是带着几分无奈,最终又无不是郁郁而终,这当中有被冷落的凄清,也有不甘做奴才的孤傲。当我们细品他笔下大闹天宫的孙悟空,便可约略透露出其内心世界之一角。他的真实处境与向往中的境界,何止有霄壤之距!

再者,吴、蒲二位均有自己的生活来源与“创作基地”,而且情况惊人的近似。吴承恩自幼即酷爱神话故事,且极富想象力。据传离家乡不远的今连云港云台山(俗称花果山)就是他写《西游记》的生活源头,即美猴王孙悟空的出世之地,所谓花果山、水帘洞是也。蒲松龄的聊斋故事,则多采撷自村头大路口的“柳泉”边,过往人等的神奇怪异之说成为他创作灵感的最佳引发剂。同时离本村三十里的设馆教书处“石隐园”也无疑是他写鬼灵狐仙的理想环境:夤夜独自一人,凭窗远望,月光泻地,树叶飘落之声,幻觉中似有“婴宁”等美丽婀娜的异怪女子轻蹑而来……仅以生活来源和想象空间而言,吴、蒲二公虽相隔百余年,但又何其近似乃尔!不仅如此,吴有长期“感受”基地之花果山,蒲也有短期“出征地”黄海之畔的崂山。以那个时代的交通条件,他长途跋涉履登崂山上清官道观,真不啻今天去西藏谒见布达拉宫。

最后必须提到的是:他们俩所终之处亦非子虚乌有,均有基地与墓志。只是发掘来源不大相同。蒲氏的墓冢未逃过“文革”浩劫,当时的造反打劫者误以为如“聊斋”这样的“大作家”一定是陪葬品甚为丰厚,结果当把距村东南一里许的墓丘挖开后,只“缴获”砚池一方,印章数枚而已。而吴承恩的墓葬地所幸后来者不知,是在兴修水利等工程中无意被发现,而且有墓志为证,令一些持无端怀疑论者自此无懈可击。遗憾的是,发掘出的棺材板经转手已不完整,但尚存重要的一段,见于淮安市吴承恩纪念馆内。这也算是吴老先生的一种幸运。如无此类佐证,则好事者必然还会有种种怀疑与穿凿,那要浪费多少无谓的唇舌与纸墨。争论无休,如今先生可以安息矣。

只是,仍有必要实事求是地补正几笔。过去见到很多记载吴、蒲当时生活状况的文章,皆不外乎是“家境贫寒”“生活困顿”等。也不能说这完全不对,但只是相对于达官显贵或出身于富裕之家的文人而言。究其实,如与一般的真正的贫寒小户相比,吴承恩乃至蒲松龄家还是过得去的。毫无疑问,总得大致温饱,才能相对安心地执管著述。不仅如此,吴门还在表面上保持着破落仕宦人家的框架。为了子嗣,吴承恩相继娶过两房妻妾。今日遗留的故居,至少出生地和书房还是旧日原址。故居中有一乘并不华丽的轿子,据传也是吴本人坐过的。他死后所居棺材据验证还是柏木做的,过去能享上厚重耐腐的柏棺,也还是一个相当不错的档次。蒲门要显得更农家化一些,但因有主人蒲松龄长期为大户人家教书所得的稳定收入,在当时农村也算得上“家道小康”,节俭足可度日。

由此可见,吴、蒲二公的悲剧,关键不是经济生活多么贫困,而在于作为那个时代的知识分子,在仕进道路上的艰厄与社会地位上的局促,以及由此所导致的精神上的压抑。好在他们能不为逆境所囿,能够化不利为有利,进而找准自己所长,几乎是全身心的著述以抒发、寄托与宣泄,并取得了为后世所传诵的辉煌成果。细思之,当时与吴、蒲相近地域中名士大腕乃至“文坛盟主”非止一二,然今日观之,尚难与相对寒微之士吴、蒲之成就比肩。可见文学创作中当时的地位和盛名与其作品最终的分量和价值并不一定成正比。这在中外文学史上都不乏其例。固然在辛稼轩词中有“赢得生前身后名”之句。这当然是一种理想的目标。然而那样的绝对幸运儿毕竟是极少数。以吴、蒲二公为例,他们的“生前”名较之“身后”名差得多了;其真正名至实归的被认定,当然是本人全无知觉的“身后”了。

或许,这种“生前”与“身后”的差异乃至矛盾的现象,在信息化时代的今天不再明显存在?但愿如此。

责任编辑︱古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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