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马由缰
2009-09-14老海
老 海
新家
新家,准确地说是新居,或者新房。新墙,新地,新门,新窗,新厕所,新厨房,新家具,新电器……除了我和妻子不新外,一切都是新的。
人们之所以要批判喜新厌旧,正因为喜新厌旧是人的通病。是人性所在。其实喜新厌旧没有什么不好。黑格尔说,凡是存在的,都是合理的。那么,凡是人性的,也是正确的。或者说是不能和不应诟病的。喜新有什么不好吗?新房子,新衣服,新食物,新媳妇……没有哪个人不见了新的东西两目放光,眉开眼笑。喜新没有什么错,正像我们评文一样,要求写出新意,千人一面,自然“难看”。事实上,如果人们个个守旧不喜新的话,社会就不会发展了。所以说,批判喜新厌旧还主要指在婚姻生活上。正因为喜新是人性的诱惑所在,所以喜新厌旧者层出不穷。那些有条件的贪官富商包“二奶”成风,像割韭菜一样,割掉一茬,就再长出新的一茬,而且还更加茂盛。没办法,既然是人性的东西,就难有办法根除它。正像一位风蚀残年的老诗人在会议上可爱的实话实说:美丽的女子谁人不爱?我之所以没有包二奶,坦白地讲,不是不想包,而是没有包的条件。也就是没有那么多金钱。没有雄厚的资金为娇妾小蜜买昂贵的首饰,时尚的衣服,更别说豪宅香车。所以说,事物都有两面性。我之所以至今能够从一,没有绿枝出墙,或者引狐入室,皆因我是个“穷光蛋”而已。如此,该不该为之“庆幸”?
但我还是喜新的。而且是非常。比如说,我现在就非常喜欢我的这个新家——物质上的新家。这不仅是新的总比旧的好看,还因为从无到有都是我一点点儿地建设,即便是室内装修,也是我一次次跑建材市场,和建材老板和安装工人讨价还价之后弄起来的。其间经历了多少次和多少种的因质量缩水和时间不守而引起的焦躁、气愤、骂娘甚至几近精神崩溃的磨砺?那些个面目狰狞的岁月不说也罢。可不管怎样,半年时光,从夏至冬,房子终于装成了,我住了进去。无产者自有无产者的风格,以最小的代价争取最大的效果,简洁大方到了大方简洁:白墙,黑(胡桃)门;没有吊顶,没有灯饰;不含甲醛的木制家具,显着松木、香柏朴素而优美的木质年轮;坐进可躺可卧的雷达沙发椅,看着平面直角的液晶壁挂松下电视的清晰画面,墙角处几盆植物蓬勃着生机——橡皮树,龟背竹,白鹤芋,屋子里充盈着盎然的绿意……几多的舒适,惬意到了心花怒放。
这时候,在礼拜天或节假日的宁静时刻,最好不要出门,关了手机,闲庭信步地走进书房里去。琳琅满目的书架让小小的书房洋溢着书卷气息。抽一本自己喜爱的书躺进可以前后晃动的藤编摇椅,在光线充足的落地窗前,怡然自得地晃动在冬日的暖融融里。沉浸在页页纸馨中,咀嚼着字字珠玑,灵感突涌而至,于是一跃而起,坐在同样简单至极的木条休闲电脑桌前,在键盘上手指跳舞般地敲打:我爱我家,我爱我的新家。沐浴在这金黄色的阳光里,置身在这绿色植物的环侍间,嗅着书架上散发的阵阵油墨香,听着秋日私语,喝着老妻端来的热茶,写下我喜爱的狗屁文字……那份人间自然享受,相信连皇帝也未可比。这样的生活,没有“二奶”也罢。那“奶”真的那么好吃么?我对此表示怀疑。
感悟
一个朋友。我的朋友大都是文人朋友。我的这个朋友自然也不例外,一个县的文联主席。他原来是个副乡长,因一时疏忽,妻子生了俩孩。因超额生育,被免了职。于是心灰意冷,弃官从文。开始写小说散文。那时我还在那个市里当杂志编辑,便很自然地和他认识。第一次见面是在酷暑天气,他却穿着长袖长裤,可谓衣帽整齐。后背被淋漓的大汗溻得透湿。我说这么热的天为何捂得这么严实,他说这是对编辑先生的尊重。他拿了一篇小说来让我看。写得还不错,地方语言运用自如,只是在人物塑造和主题开掘上还差点儿火候。我按惯例先表扬了优点,尔后再指出毛病。他连连点头称是,表示心悦诚服。说回去按照我说的意见去改,会很快再送过来。我对此不以为然。我见过许多作者,当面毕恭毕敬,其实心里不服,结果是一去不回。当然,这样的作者终难成大器,我也乐得清静,懒得理他。我想他大约也是这种作者中的一个。不想过了几天后他还真的来了,仍然是衣帽整齐地大汗淋漓。这就让我惊异,我说你把稿子寄来就行了,这么热的天,亲自跑来太辛苦。他说没什么,还是当面聆听老师教诲的好。如是者二三,我彻底改变了对他的看法,折服于他的抗热能力,和对文学锲而不舍的精神。人是一种感情动物,这个定义想来没人会有异义。一来二去,我们便成了文学朋友。他不断隔三差五地过来,从高温酷暑到冰天雪地。我们或坐而论文,或饮酒高歌,颇对脾气。他的写作在我的指导下进步很快,不仅在我们刊物上连续发表,在外刊上也频频露面。甚至还打进了省级大刊。不到一年时间,他竟在豫西的文学圈里小有名气。他往我这里跑得更勤了,我们俨然成了莫逆之交。
他们县新换了县委书记。县委书记的爱人在我们这个市宣传部工作,平时也喜欢写些小文,所以我们也颇熟识,她还多次对我的文章表示欣赏。这样他再来时便提出我能否给新县委书记的爱人说说,恢复他的工作。不管哪个局委都行。我碍于情面,说说说也行,但没把握。他撇了六百块钱购物券让我送她。我去找了县委书记爱人,说了他的情况,夸了他的才华,说他在文学创作上很有潜力。应该人(才)尽其用。县委书记爱人答应帮忙推荐,却坚决不收礼券,我回来退他,他又坚决不收,说权当我的辛苦费。害得我追出好远,在风中飘来飘去。最后我只得拿他的购物券为编辑部买了个吸尘器,算作他慷慨解囊赞助文学事业。
枕头风不可小觑,不久,他被任命做了县文联主席。也算是新县委书记量才为用。他不仅恢复了公职,还高升一级,自然对我感恩戴德。他在县委楼上上班,工作也十分卖力,文联主席做得十分称职和出色。几年下来。不仅自已创作颇丰,还为县里培养了不少青年作家。其中有三个成了省级作协会员,两个成了国家级作协会员,一个成了省文学院的专业作家。他为这些年青人的成长不遗余力,亲自跑作协,送表送材料,免不了请作协工作人员或领导吃个便饭。当然每次请人吃饭,他都会拉上我作陪,因为那时我也调到了省里的一家杂志社工作,正好两行方便,也可帮着他说话。他还下乡镇跑企业,凭着他原来当副乡长时的人脉关系和三寸不烂之舌,拉赞助,请菩萨,办起了一份刊物。除了培养本地作者,有了自己的发表园地外,还积极配合宣传报道县里的政治经济生活。他办的刊物渐渐有了影响,不仅在文学界名声不菲,更重要的得到了政界的认可。县委书记非常高兴,在年终的总结大会上表扬了他,并且年后就提拔他做了宣传部副部长。因为他热爱文学事业,不想离开文联,他的身份是文联主席兼宣传部副部长。一时间,他的前途看好,风光无限。
人的一生,不顺的时候,喝凉水都会塞牙,放屁都会砸伤脚后跟。可若顺了呢,则一顺百顺,喝凉水都会长个儿,放屁也会打井出水。他就是这样,不仅工作上成绩斐然,创作上水平大进,家里的两个孩子也颇为争气,都先后考上了名牌大学,一个还考上了研究生。于是,他有些飘飘然地骄傲起来,大有不可一世之感,看什么都不顺眼,在县上以名人自居,对什么都好大发议论,口无遮拦地抨击时政,尤其是对他的顶头上级——宣传部部长颇为不满。恰好这年原县委书记调升他地,新县委书记上任,对他没有任何印象。在临近年终的一次酒会上,他喝多了,于是又开始了他的抨政演说,当着宣传部长的面说了不少不恭之词,骂宣传部长是个猪头,不会工作,没有开拓精神,是占着茅坑不拉屎。甚至还说宣传部长是靠给领导送钱上来的,在外面还包有二奶之类……虽然是酒后醉言,不足为信,可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损害宣传部长形象,是可忍孰不可忍。宣传部长一怒之下,连夜去向县委书记作了汇报,不过在汇报中,宣传部长将朋友的话都改头换面成了对县委书记的不敬之语。新书记闻言不禁勃然大怒,尤其说他是靠给上边送礼和在外边包二奶更让他不可容忍,要知道这两条可是如今当官的大忌,搞不好会掉了官帽,甚至入狱,声名狼藉。别说没有,就是有也不能任如此狂士胡言乱语。于是县委书记立马叫来了检察长,如此这般,让他派人直接调查文联主席。这样,我这位朋友便在过年前夕被叫去检察院谈话,关了起来。检察官当然不能查他骂的内容,而是查他的经济。县文联只有他一人,一年不多的经费都是他花,手机费、办公费、出差路费,都没什么问题。可是有许多吃饭条子,他说是为作者入作家协会请省里的有关人员吃饭,没人证明,算作贪污行为。还有办刊物虽说是拉的赞助,但也是公款,对不住账,甚至连他当年当副乡长管一个乡镇企业时报销的一些条子都翻了出来。大有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之为。总之,查来查去,查出他有两万元对不上账。按说像他这样即便有两万块钱对不上账,也不算什么。可如果认真起来,按法律条文对待,也够上了犯罪。这样,那个年他便住在了冰冷的监狱里。
好在朋友们着力“营救”。我也找了和管他们县的市检察长相熟的省作协主席说情,让他退赔了两万块钱,认了罪,三个月后被放了出来。等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还当他的县文联主席。只是又回到正常生活中的他主动要求不再兼宣传部副部长,并将文联办公室搬了出去。拿他的话说,坐了三个月监的他深知了政治的厉害,从此不再和政界打交道。果然,官复原职的朋友年以前判若两人,行为言语低调得很。不再到处跑腾,也不再请客吃饭,甚至半年连电话都不打一个。当然也不再积极工作。拿他的话来说,是缩在屋里,看书创作,少惹事生非。文联本来就是边缘化的赋闲单位,想干工作,自己可以找些事来做,倒是一年也有做不完的事。他以前就是这样。若不想干事,就是一事不干也没人管你,反正文学创作的繁荣与否与一个地方的政治经济基本无碍。这样,他们这个县的文学事业和朋友一起又回到了原有的自然状态。在一次省里的笔会上我邀请了他,半年多未见的朋友看上去苍老了许多,不到五十头发已经花白。行为谈吐十分谨慎,完全失缺了先前的意气风发。喝酒也浅尝而止,再不狂喝滥醉。我笑说他一年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颇有感慨地说,不坐监不知道失去自由的痛苦。坐了监才知道自由有多么宝贵。未了,他又摇着脑袋发出了两句可谓刻骨铭心的感悟。他说:一是一个人一生千万不要碰触法网;二是得罪谁,也不能得罪掌握国家机器的人。因为你若得罪了他,他可以拿国家机器治你。国家机器像一盘磨子,它可以把一个人磨得骨粉身碎。
责任编辑︱张明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