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我们的家人
2009-09-14李柯勇
李柯勇
汶川大地震后,袁玉松和7位工友仅靠5公斤大米,在四川绵竹荒凉的大山里坚持了17天,成为那场灾难中最后的获救者。那段地狱般的日子,那群生死相依的兄弟和那只名叫“黑狼”的狗,都将成为他永生难忘的记忆。
地震的第二天,袁玉松和几个死里逃生的人,带着伤口、饥饿、劳累,在迷宫般的群山里茫然地走着。上午10点多,他们碰到一队矿工,那只狗就跟在矿工后面。那是一只体形庞大的公狗,足有五六十斤重,毛色漆黑,四肢粗壮,牙齿尖利,令人生畏。这不是矿工养的狗,不知是什么时候、从哪里跟上来的。
它看上去也很疲惫。到处是陡坡、塌方、泥石流,人们吃力地左躲右闪,而狗的动作也像人一样笨拙,失去了兽类应有的敏捷和矫健。它的目光也不凶猛,只有受过惊吓的恐惧和慌张。它不叫,就那么亦步亦趋地跟在人身边,人们最初的态度是既不驱赶,也不欢迎,就让它若即若离地跟着吧。
突然,狗狂吠起来,大家心一惊。狗站住不走了,仰着头叫个不停。人们正在奇怪,一波余震来了,大家赶紧蹲下。回过神来,人们对狗刮目相看。下午,忽然狗又叫了,这回叫声更大,而且趴在地下,两爪前伸,全身紧绷。大家有了经验,赶紧停下。不到一分钟,一波更强的余震来了,山摇地动,泥土裹着巨石翻滚下来,吞没了眼前的必经之路。后怕之余,人们对狗心生感激。他们根据这条狗的样子,给它取了个名字,叫“黑狼”。
当时,人们背着的那5公斤大米,是从倒塌的工棚里抢搬出来的。这就是这个逃难队伍的所有粮食。有人瞟着“黑狼”说:“咱们饿成这样,什么都可以吃吧?”话虽委婉,可意思谁都明白。
包工头唐兴高说:“不行!”一阵争论之后,“不吃”的意见占了上风,“黑狼”暂时逃过一劫。
“黑狼”很有灵性,很快就明白了“黑狼”是自己的名字,谁一喊,它就马上跑过来。人们吃饭时盛一点儿给它,它似乎也懂得节省,舔掉碗里的米粒就不吃了,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卧着。它比人吃得更少,干米粒它是吃不下的,人们可以挖野菜充饥,它也不能吃,因此体力下降得很快,比较高的坝坎上不去,人们就把它抱上去。它知道人在帮它,就非常温顺地趴在人怀里,伸出厚软的舌头舔人的手。
13日夜里下了雨,很冷,人们无处藏身,浑身都淋透了,只能瑟缩着紧靠在一起。起初“黑狼”趴在一旁,后来慢慢挪到了人们中间,挨着人的腿,蜷成了一团。
袁玉松惦念着山外的妻儿,沉重的悲伤压得他喘不过气来。“黑狼”正在他身边,一股热气透过狗的皮毛传过来,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温暖。从这一刻起,他真正把“黑狼”看作是一个同命运的伙伴。
14日,“黑狼”开始掉队,有时还得停下来等它。有人再次提出把它杀了吃掉,话也不再委婉:“都这种时候了,人命最重要啊!”可是反对之声也更激烈。袁玉松停下脚步,盯着那个人,一字一顿地说:“‘黑狼的命也是命。”
夜里,精疲力竭的人们点了一堆篝火,围在旁边取暖,特意让“黑狼”紧靠火堆卧着。它更虚弱了,卧下就不想再动,嘴里发出婴儿一样尖细的低嚎。袁玉松注意到,它的眼神变得混浊了,眼角挂着一颗大大的泪珠。
震后第四天,中午时分他们来到一条河边。有个20多米高的断崖,体力较好的人先爬上去,然后用一根拇指粗的绳子把后面的人一个一个往上拉。人们把绳子捆在“黑狼”身上,垂直地吊上去。它懂得这是在做什么,一声不吭地等着人们摆弄它。
忽然,上面有人说:“前面的路断了,大家都撤回去吧。”“黑狼”又被吊了下来。它的脚步格外蹒跚,一边走一边打晃。这时袁玉松已经有些不祥的预感。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喊:“‘黑狼不行了!”
这时,“黑狼”眯成缝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它还想伸舌头舔袁玉松,却没有力气够到了……
袁玉松和几个人都哭了,他们失去了一个同伴。
这时,又有人主张吃狗:“狗都死了,还不能吃吗?咱们也快饿死了。”
袁玉松低声说:“它是我们的家人!”他的意见得到了多数人的支持。
人们找到一个洼坑,把狗抬进去,放平,用手捧来土,撒在它身上,再压上些石头。这群受困者暂时忘记了自己的困境,围着“黑狼”的坟,肃穆地站了一圈。
这一天,大家决定体力好的人寻路先走,袁玉松等人在后面照顾伤员和老人。共8个人留下来,他们互相鼓励:“‘黑狼就是不吃野菜饿死的,咱们再大的苦也得吃!”13天后,他们终于等来了救援部队的直升机。
一年后,谈起“黑狼”,已回建筑公司上班的袁玉松眼里仍闪着泪光。他说:“在绝境中才懂得,一个再小的生命,都有它的价值和尊严。‘黑狼像兄弟一样和我们同甘共苦,它死了就要让它死得有尊严。天地之间,我们人类不是主宰,只是亿万生灵之一。要长久地生存下去,就必须善待自然。”
(钱哲雄摘自《宁波日报》泰平 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