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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的颤栗

2009-09-14李滨滨

文教资料 2009年17期
关键词:曹七巧金锁记张爱玲

李滨滨

摘要:张爱玲以其独特的生活体验和写作视角,通过书写女性来探究人性。本文解读了其代表作《金锁记》中的曹七巧由人变成魔、由被害变为害人的过程。分析作家在塑造人物时对人性的阐释。以及从中得到的对人生、人性的启示。

关键词:《金锁记》曹七巧人性解读

“人性”是个复杂的名词,现代文学史上对于人性问题进行过讨论。什么是人性?关于人性的概念有几种不同的理解:有的认为人性就是人类天然生成的自然本性:有的认为人性就是指所有人类共同有的特质;有的认为人性就是存在于人之中并对人的行为发生影响的本质属性;有的认为人性是自然属性和社会属性两种因素对立统一而构成的人的本质属性。笔者认为人性应该有广义和狭义之分,广义的人性是人区别于动物的属性,没有国界、阶级之分;狭义的人性是自然人与社会人的对立统一过程中形成的属性,它具有社会性。

五四时期,国人的觉醒开启了现代人性大门,人性成为直接推动中国文学的现代化的审美指向。京派、海派、左翼文学及其他作家共同创造了20世纪中国文学的一个高峰。鲁迅作为中国现代小说史上探究人性的先驱,引领着后来作家用笔来探究人性、挖掘国民劣根性;崛起于40年代的张爱玲,作品虽多写女性心理,但也是通过女性来探究人性,用人性来烛照现实,触及人的灵魂深处,用自己独特的视角和笔触体察社会、洞悉人性,透过喧嚣和纷繁复杂剖析女性。他们都在表现人是如何被现实异化和吞噬成为非人。

张爱玲崛起于40年代的上海,传奇的身世、传奇的故事、传奇的小说,使其人其文风靡一时,她最成功的作品《金锁记》历来被评论不休,引起诸多关注。夏志清认为《金锁记》是“中国从古以来最伟大的中篇小说”,傅雷评说它是“我们文坛最美的收获之一”。一部经典的作品的最大魅力就在于我们可以从不同的角度解读文本。张爱玲正是结合自己对社会的独特体验,通过两性关系、家庭关系来解析人性,开掘人性的“丑”,虽然是短短的一部短篇,却能使我们看到人物的真实、鲜活,看到人性是如何走向毁灭,由此给我们灵魂上带来的颤栗。张爱玲写的都是男女间的“小事”,却意味颇深,她直指人性深处却又使人觉得如此平常,不露痕迹,仿佛在和你说家常,却道出了人性深度的悲凉。正如张爱玲自己所说,曹七巧是个彻底的人物,为了金钱牺牲自己的爱情和家庭,最后郁郁而终,她可怜?可气?可悲?抑或可恨?

一、人性的扭曲

翻开《金锁记》,主人公尚未出场,就已经暗示了悲剧的结局,丫鬟之间的对话道出了曹七巧的出身、地位及在姜公馆的处境。曹七巧是麻油店老板的女儿,出身贫穷,没有社会地位,却做了姜家二少奶奶,因为丈夫是个从小得了“骨痨”的躯壳,连家里的下人也看不起她。在姜公馆曹七巧毫无尊严可言,回到自己的小家庭中也得不到基本的关爱和抚慰,生理上的需求得不到满足,精神上的要求更是奢望。按照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的理论来讲,人的意识分为“本我”、“自我”和“超我”。“本我”是一种动物性的本能冲动;“自我”充当“本我”与外部世界的联络者与仲裁者,并且在“超我”的指导下监管本我的活动,它代表的就是通常所说的理性或正确的判断:“超我”是能进行“自我批判”和“道德控制”理想化了的“自我”。三者同时存在,互相作用、互相影响,使人的行为处于自我与社会之间的平衡状态,“自我”作为中介,常常在两者的矛盾斗争中陷入困境。性苦闷驱使她挑唆老太太把二小姐尽早嫁出去,说女大不中留,气得云泽大哭一场;在家里她也是口无遮拦,毫不避讳地道出隐私。曹七巧虽不是名门之后、大家闺秀,但是一个身体健康的正常人,整天面对一个毫无生气、没有生命的肉体,是一种身体和心理的双重摧残。她不能享受正常人应该得到的最起码的生活权利。长期生理上的抑制,精神上的禁锢,使得“本我”不断地冲击“自我”,而风流倜傥的小叔子姜季泽的出现唤醒了七巧对健康生命正常生活的向往,这时“本我”冲破“自我”的控制,正如文中写道:“七巧直挺挺地站起来,两手扶着桌子,垂着眼皮。脸庞的下半部抖得像嘴里含着滚烫的蜡烛油似的,用尖细的声音逼出两句话道:你去挨着你二哥坐坐……她试着在季泽身边坐下,只搭着他的椅子的一角,她将手贴在他腿上,道:你试过他的肉没有?是软的、重的,就像人的脚有时发了麻……七巧道:天哪,你没挨着他的肉,你不知道没病的身子是多好的……多好的,由于积压太久的情欲使她脸上的青筋都崩起来了。”尽管七巧主动向小叔子示好,姜季泽这个平日里喜欢拈花惹草的人却本着不沾惹自家人的原则拒绝了七巧,而这就更加刺激、加速了七巧人性的扭曲、异化。丈夫不正常,爱情也没希望,唯一能抓得住的就是实实在在的金钱,金钱欲战胜了情欲,金钱成了曹七巧不能满足的欲望的替代品。

二、人性的沦丧

十年漫长的等待之后,终于熬到丈夫死了,老太太也死了,七巧离黄金越来越近了,为了金钱,七巧不惜与家人撕破脸皮。还大胆地对财产的分配提出质疑。经过激烈的斗争,她拥有了自己的黄金,自己的家产。这时季泽的出现点燃了她胸中潜藏的欲火。使她重新获得了生命的活力、人性的复苏,一刹那,远离世俗与尘嚣,爱情唤醒了:“当初我为什么要嫁到姜家来?为了钱么?不是的,为了要遇见季泽,为了命中要注定她和季泽相爱。”“本我”将潜藏已久的情感宣泄出来,但是,现实使“自我”加强。她敏锐地觉察到了季泽的别有用心。“他难道是哄她么?他想她的钱,她卖掉一生换来的几个钱?仅仅这一转念便使她暴怒起来”。在感情和金钱之间,她更喜欢金钱,金钱能给她带来更多的安全感。在拆穿了季泽的别有用心后,七巧赶走了心爱的人,她仿佛在撕扯自己的灵魂,也告别了真实的自己。从此她带上了黄金的枷锁,由被害变成了害人,断送了自己,也劈杀了儿女,从此慢慢走上了一条通往“没有光的所在”的不归路。

按弗洛伊德的理论,包裹在潜意识或“本我”之中被压抑的性本能,决定人的行为的巨大的心理能源或能量,即力比多,它是人类一切活动的真正原动力或内驱力。力比多倾向于维持一种令人舒适的紧张水平,它的增强会导致难以忍受的紧张和焦虑,需要通过各种方式表现出来,通常有三个途径:一是自我调整;二是将压抑的欲望直接投射到异性对象上去,以实现欲望的满足;三是将投射目标移向它方。显然对于七巧,只有第三条路。多年的寡居生活,力比多的长期压抑,使她急于发泄,调整“本我”与“自我”的关系。于是儿女就成了七巧力比多移置的客体,“本我”的死亡本能使她对待儿女的行为近乎变态。

母亲对女儿长安的“关心”、“爱护”扭曲和畸形,看似保护,事实上是对个人生活权利的剥夺和占有。自从七巧带着儿女独立之后,一次侄儿春熹到城里在她家借住,兄妹三人在一起玩耍时,长安不小心差点摔倒,春熹扶住了把她抱下地来,兄妹几个笑成一片,如此平常的小事在七

巧的眼里却变成了十恶不赦,别有用心。她向春熹厉声道:“你别以为你教坏了我女儿。我就不得不捏着鼻子把她许给你。”女儿的一切事情都是由母亲安排好的,在已经废除缠足的时候给长安裹脚,连家里的佣人都看不下去,使长安生活和精神上都遭受了很大打击;为她争取来上学的机会,也只是为了满足七巧与兄嫂的攀比心理。看长安慢慢在学校健康快乐地生活,就千方百计地逼女儿离开学校。由于母亲的“保护”,长安连丢块手绢也全校皆知。无奈之下,长安选择离开向往的学校,辍学在家。由于七巧处处疑心别人要她的钱,长安的婚事一年年耽搁下来,二十四岁时长安生病了,七巧不旦不给女儿及时治病,反而教她吸大烟。后来长安遇到了彼此珍爱的童世舫,为了爱情狠心戒掉了烟瘾。结果又是出于对女儿的“保护”,七巧以“一个疯子的审慎和机智”亲手毁了女儿的爱情,长安最终没有走出七巧的阴影,继续着三十年前的故事。

七巧对儿子长白的做法更是令人发指。为了让儿子安分地留在家中,七巧手忙脚乱地给他定了亲,娶了妻,然而娶亲当天她就当着众人羞辱了儿媳。在七巧的眼里,“这些年来,她的生命里只有这样一个男人……可是因为他是她的儿子,这一个人还抵不了半个,现在就连这半个人她也留不住——他娶了亲”。在七巧的世界里,男性很少,加上早期的心理创伤和长期力比多的积压,她对儿子有种超出母子关系的假想。儿子娶亲之后七巧这种近乎幻想的乱伦关系更是变本加厉,为了拢住儿子,她整夜让长白陪她抽大烟,引诱儿子说出和儿媳的房中之事,想方设法让儿媳独守空房,还到处散布儿媳的私密事,使儿媳不堪忍受这种婆婆不像婆婆,儿子不像儿子的变态生活,重病在床。不久就郁郁而终。而不到一年扶正的妾也吞鸦片死了,从此儿子不敢再结婚,儿子的一切就这样毁在她手中。七巧之可怕,令人悚然。

三、人性的思考

曹七巧就是这样使自己陷入了没有人性的深渊,将儿女引入无爱的世界。假如七巧嫁给一个正常的人,假如姜家能待之友善,也许她也会像平常人一样,做个贤妻良母,相夫教子。到底是什么扭曲了人性,又是什么使人性荡然无存,把一个普通女子变成了“吃人”的恶魔。七巧令人感到可恨,她戴着黄金的枷锁,劈杀了几个人,没死的也送了半条命,毁了儿女,毁了整个家;但七巧又是可悲的,令人同情的,她的命运从一开始就掌握在别人手里,被哥嫂卖给了姜家,分家时也被欺负了,从这里我们看到了封建礼教对人性的戕害和摧残。爱情的缺乏,力比多的积压,使得七巧由心理不平到心理扭曲、变态,再到后来的疯狂报复,她在人性的路上越走越远。傅雷曾感叹道:“爱情在一个人身上不得满足,便需要三四个人的幸福与生命来补偿。”“悲剧变成了丑恶史,血泪变成了罪状,还有什么更悲惨的?”

作品结尾写道:“她摸索着腕上的翠玉镯子,徐徐将那镯子顺着骨瘦如柴的手臂往上推,一直推到腋下。她自己也不能相信她年轻的时候有过滚圆的胳膊……”这是她对自己一生的回忆和总结,那一滴眼泪或许是对自己对儿女委屈的泪、懊悔的泪,也是对姜家、社会控诉的泪。张爱玲正是结合自己独特的人生体验对人性进行深度的剖析,她将曹七巧置身于一个行将没落的旧家庭为代表的新旧交替的社会环境中,个人对社会的不可改变,作为复仇的弱者注定没有结果,是造成她悲剧的社会原因。七巧的悲剧因而有了社会意义。但张爱玲的功力还在于道出了人本身也是个人悲剧的掘墓人,是毁灭自己的主观因素。张爱玲的高明之处就在于她没有局限于将曹七巧简单塑造成封建婚姻的牺牲品,而是将笔端伸向人类精神世界最底层、最神秘、最原始的需求和欲望,生动形象地演绎着曹七巧由一个可悲可怜的被害者变成一个可恶可恨的害人者的过程。文学是人学,欣赏作品、解读人物可以更深入地理解作品,作品除了给我们带来的审美享受之外,更多的是给我们对人生、人性带来的无尽启示:生活中要不断调整心态,完善人格,找到个人价值实现与社会价值需要的平衡点,不懈地追求人性中的真、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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