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意外跌倒的大楼
2009-09-13关军张鹭
■文/关军 张鹭
一座意外跌倒的大楼
■文/关军 张鹭
一座意外跌倒的大楼,牵扯出了上海楼市背后若干处涉嫌违规的运作,也让人们止不住追问,高速成长的上海楼市,根基还稳吗?
上海闵行区莲花南路上的淀浦河桥,近来俨然成了热闹的观景台,自2009年6月27日开始,西侧桥栏边总是站满了翘首远望、议论纷纷的市民,在他们所指向的前方400多米处,淀浦河南岸倒下了一座13层的商品住宅楼,楼体侧翼略带弧度,像在那里躺着一位腹部微微隆起的醉汉。
围观群众长久地站在那里议论着,建筑物坍塌在国内并非稀罕之事,就在这座楼倾覆两天之后,黑龙江铁力市还发生了大桥垮塌事故。不过一座高层建筑被连根“剪”断,笔直而完整地倒掉,无论对建筑界人士还是普通民众而言,都蔚为奇观。
在更广义的范围内,全中国的“围观”群众也久久不肯散去。如此蹊跷的倒楼事件,为人们的猜测、调侃、忧虑都提供了足够的想象空间,有人调侃其为“自杀”的大楼。
就像一声闷雷
对于莲花河畔景苑的周边居民而言,6月27日的凌晨可真不平静,天上雷声滚滚,却遮不住工地上铲车和土方车的轰鸣,有人甚至打了投诉电话,抱怨夜间施工扰民。
6月27日,上海市闵行区莲花南路罗阳路口的莲花河畔景苑楼盘工地发生楼体倒塌事故,造成1名工人死亡。
这次的夜间施工情况有些特殊。此前一天,紧邻莲花河畔景苑的淀浦河南岸水泥防汛墙出现了70多米塌方险情,墙体裂成3截,裂缝从岸边一直延伸进水下,最大的缺口宽近2米。险情经沪上多家媒体报道,引起了重视。工地南侧罗阳七村的居民蒋建民看着电视新闻,还随口对妻子说:“我们这里也上电视了。”
专家分析,堆积在7号楼北侧的土方接近3层楼高,过度的负重导致地下土层沉降、位移,殃及防汛墙,必须尽快把土方清理掉。
可惜,大型机械的连夜冒雨作业,仍无法挽危楼于既倒。
在罗阳七村,一位姓罗的年轻母亲那天起得很早。大约5点半的时候,在临街的五金店里,她突然听到外面惊恐万状的叫声。循声望去,几个工人正在泥泞的工地上狂奔,他们身后,原本高耸的一栋楼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一样,缓缓倾斜。“我眼看着楼倒下来,开始很慢,一共不到半分钟吧。(楼体)砸到地上,窗户里往外冒白灰。”
一位姓毛的小伙那天早晨睡在一层门市房里,他的耀华电动工具维修部与事发地的直线距离不足百米,他澄清了媒体关于当时“一声巨响”的说法,“声音很闷的,你想想,下面是空的啊”。
因为失眠,蒋建民的妻子凌晨3点多就起来了,坐在客厅的椅子上闭目养神。倒楼一刻,她家的屋子左右摇晃,致使她跌坐到地板上。
蒋建民跑到外面去看个究竟,作为徐汇区一家建筑公司的从业者,他对现场的描述带有几分专业分析的意味—桩的断面光滑得像被刀子切掉的一样,桩上很少看到有拖拖拉拉的钢筋留在外面。“倒下来的楼体掉进了坑里,虽然有点弯弯的,却仍然没有裂开,这么高倒下来,玻璃也没碎,”由此他初步判断,“房子的质量还可以,基础不行。”
蒋建民所说的“坑”,有近两个篮球场大小,深度达到四五米,是紧挨着7号楼南部、正在修的地下车库。挖出的巨量土方,与其他几处基坑的土渣一起堆放在7号楼的北面。
地下“剪刀手”?
是哪一双无形的手,推倒了7号楼?在楼体倒掉之前,地表以下的土层又发生了怎样不为人知却能量巨大的流动?
媒体记者们纷纷试图在工程各相关方寻求答案。
作为勘察方的上海协力岩土工程勘察有限公司,办公地点在普陀区一处老式写字楼里,十来张办公桌让办公空间显得很拥挤。6月29日的上午,这里格外忙碌,三位50岁开外的技术人员在翻阅莲花河畔景苑项目的勘察资料,其中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称,经自查,没发现勘察方面的失误,至于媒体上关于工程基础的猜测和指责,都是“乱说”,“很不专业”,他也否认该工程地下有流沙层。
在徐汇区蒲汇塘路的一座小型写字楼里,罗景富和他的下属倒没那么忙乱,他是莲花河畔景苑工程监理方、上海光启建设工程技术咨询服务部的法人,“我们有一个五六人的小组一直负责工程监理,现在他们都在现场协助调查。”罗景富表示,公司目前承担的监理项目有十多个,其他多为独栋,莲花河畔景苑是其中最大的项目。在此之前,他们与施工方不曾有过合作。
工程的设计方—浙江省当代建筑设计院,建筑所的一位负责宣传的女士以“领导出差”推诿,并拒绝提供任何其他信息。工程的施工方—上海众欣建筑有限公司,同样拒绝了记者的采访要求。
拒访者近乎一致的说辞是:要等官方的结论。
好在公众的疑问并没有持续太久,6月29日下午,专家组初步形成了调查结论,认为7号楼倾倒属于施工组织问题,即在楼南侧开挖地库基坑的同时在北侧堆积了大量的泥土,导致楼房地基发生位移,像剪刀一样切断了基桩。
这与之前多数建筑学界人士的分析基本一致。
居住在事发地附近的“业内人士”蒋建民说,这个地块下面存在被填埋的河道、暗浜,并不适合建高楼。
事实上,脚下松软不仅是莲花河畔景苑这一地块的问题,也是现代建筑林立的整个大上海的堪虞之处。
《上海地基处理若干示例》有如下表述—
上海地区地基土为松软土,形成年代较新,固结度低,土质软弱,土层呈带状分布,有一定规律。解放前,建筑物大都是2~3层的普通民宅,高层建筑不多,大型工业建筑也较少,因此采用天然地基较多,地基的容许承载力,传统采用每平方米8吨(80千帕),有“老8吨”的习惯用法。
在这种松软的土层上建高楼,自然需要更科学的勘察、论证,更严谨的施工程序。从7号楼的倒掉看来,事实并非如此。
一位工程师曾对媒体表示,按照粗略计算,八九米高的土方,将对地面产生每平方米17吨左右的重量。以“老8吨”说法考量,高填土的重量已经超过标准2倍以上。而另一侧违反常规的深挖基坑,加之雨水渗透,诸多因素合力,终于让7号楼的基桩再难承受。
闷响背后的警钟
罕见的倒楼发生后,许多人都在谈论一些值得“庆幸”的情况—
幸好楼间距符合规范(即不低于楼高的1.0倍),否则还不成了多米诺骨牌?在一个建筑专业的论坛上,有人如此感叹;
幸好还未交工,假如业主都已入住,很难想象会发生何其可怕的惊魂一刻;
幸好发生在清晨5点半,工人大多还没进入现场—正常开工一般为6点。
看起来,只有一个28岁的安徽籍工人没那么幸运,他与另外3个工友早早起来取工具。其中一位姓施的工人事后回忆,7号楼倒下前的一刻,工人们见到地面往上冒土,慌忙四散奔逃,那个姓肖的安徽工人跑向了大楼倾覆的一侧。
除了庆幸与惋惜,也有人在那一声闷响里听到了警钟的轰鸣。
一位在上海建筑界工作多年的黄姓工程师称,上海出现这样的事故,是“早晚的事”。在他接触的范围内,存在于工程诸多环节的违规操作、偷工减料已经“没有底线”。
政府随即发布的一些举措,似乎也在印证着这位工程师的说法。
比如,上海市建设工程安全质量监督总站在6月29日下发通知,针对本市建设工程钢筋混凝土用钢筋质量存在严重的短斤缺两现象,要求进一步强化相关检测管理。
曾到现场“实地考察”的蒋建民认为,河边的土地一般是沙质土,桩应该多一点、大一点、深一点,打到沙土下面的硬土里,“这栋楼的桩看起来有点少”。
他的另一个推测是,基桩的抗剪度不够,“按常理,钢筋应该是被拉断的,但看桩的断面,却是被切断的”。
7号楼的意外“跌倒”,从泥土里拔出了若干圆形中空基桩,另一个意外的结果是,牵扯出这个楼盘背后若干处涉嫌违规的运作。
根据上海城市规划管理局沪规划(2005)154号批文,该区域的规划名称为“罗阳河畔小区”,而非“莲花河畔景苑”,小区规划为10栋住宅楼,分别为6~11层,最终却盖起11栋,全部为13层。
另有罗阳七村居民向媒体反映,这个地皮本为绿化用地,这一说法还未得到官方信息证实。
2003年上海有偿使用地块一览表显示,“莲花河畔景苑”征用的梅陇镇26号地块,编号为闵字(2003)197号,土地出让日期为2003年10月10日,中标价格4600万元,以这一成交价格计算,土地楼板价格不到604元/平方米,仅占到目前房价的约4%。
交叉投资的庄家
意外倒下的7号楼,让公众开始关注这个楼盘背后的“庄家”。
根据记者在上海市工商局闵行分局查到的档案机读材料,上海梅都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下称“梅都公司”)并非像之前媒体报道的那样只有800万元的注册资金,而是1800万元。这家1995年成立的公司由24位自然人投资组成,法人代表是其最大股东张志琴,他的注资额为1158.75万,第二大股东阙敬德的注资额为270万,其余22位股东的注资额都是11.25万或22.5万。
值得注意的是股东们的身份。在梅陇镇政府2007年发布的一份文件中,作为指挥部办公室成员阙敬德的官方身份是镇长助理、征地所(梅陇镇政府征地服务所—编者注)所长。在其余的22位小股东之中,投资额为22.5万元的张锦梁,为征地所现任所长;另外一位出资22.5万元的唐学诚,则是征地所副所长;剩下的股东中,也有多人的名字与指挥部办公室的名单重合。在上述《通知》中,他们作为办公室下设的工作组,负责该镇磁浮的重大工程动拆迁工作。此外,22名小股东之一的阙建平生于1978年,为阙敬德之子。
围绕着这个楼盘的隐匿运作,由此得以窥见一角。
梅都公司的注册地址位于闵行区莘朱路968号,但在该地址办公的企业为上海迅豪置业有限公司(下称“迅豪公司”)。工商资料显示,注册资金为1200万元的迅豪公司的两位股东分别为,出资240万元的上海梅陇实业总公司和出资960万元的梅陇镇征地事务所,而注册资金为2000万元的上海梅陇实业总公司为梅陇镇集体所有。迅豪公司和上海梅陇实业总公司的法人代表都是阙敬德。
此外,阙敬德还是注册资金为3000万元的上海梅陇资产投资经营有限公司的法人代表,该公司的两位股东分别为,出资2700万元的上海梅陇实业总公司和出资300万元的闵行区梅陇城乡建设发展公司。
楼盘的承建方、注册资金为2100万元的上海众欣建筑有限公司(下称“众欣公司”),坐落在一栋破旧的二层小楼里,众欣公司的地址与阙敬德的身份证登记住址,仅相隔一条街。对比工商资料可发现,作为承建方众欣公司的法人代表,张耀杰同时还是开发商梅都公司的小股东,出资额为22.5万元。
“退房团”的远虑近忧
“我宁愿这次倒掉的是自己的房子,倒了还省心,等着赔偿就行。”6月28日下午4时许,在闵行区政府的临时接待点外,一位戴眼镜的女业主表达着自己的忧虑,她买的是楼盘里的其他房子,但已不敢再住进去了。截至当天,“退房团”已超过400户,接近整个楼盘已预售住宅的总数。
这位女业主的房子在银行贷了款,她在犹豫是否要断供,更难确定的是,这房可以退吗?“现在的债权关系是我们欠着银行的钱,银行早就跟开发商把钱结清了,万一开发商要跑了怎么办?”
接待点聚集着上百名像她一样情绪激动的业主。一位女业主称,当天上午,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在接待点当场就晕过去了。
下午5时左右,业主代表黄先生与区政府官员的沟通结束,他举着喇叭站在楼梯上陈述谈判结果:“第一,我们提出参与事故调查的要求,没有得到允许;第二,我们提的冻结开发商资金的要求,闵行区房地产局的负责人表态:已经冻结;第三,我们要求的集体退房和赔偿问题,区里答应下周六(7月4日)上午9点整给出答复。”
随后,这位代表表示,事故调查对他们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我们主要是要求退房和赔偿。”
焦虑的“退房团”能够如愿吗?
在专家组一再强调楼盘“其他建筑没有问题”的情况下,业主们的诉求似乎增加了更多的不确定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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