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化勇在央视的日子

■文 / 本刊特约博客 刘俊hhttp://www.blogweekly.com.cn

赵化勇在央视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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务实、谨慎、有激情，撇开台长的光环，他其实就是一个普通的电视人。

“同志，请出示证件。”

北京复兴路11号的东门，年轻的士兵伸出右手，示意陌生人止步。不远处，一座几十层高的方形建筑默然矗立。这里是中国最庞大、最权威的电视宣传机构—中央电视台（以下简称央视）所在地。

在这里，61岁的赵化勇度过了35年的时光，从一名默默无闻的新闻部地方组编辑一直做到台长，可从2009年5月20日开始，他已不再是这里的主人。当天，国务院任命54岁的中宣部副部长焦利为中央电视台台长，免去赵的台长职务。

这一人事任免4天前就已决定。其时，是五一长假后的第二个周六，中央电视台召开处级以上人员会议，通报了关于台长的人事任免。中组部、中宣部、国家广电总局等部门均有负责人到会。

外界有所不知的是，直到5月6日，这位央视的老干部还坚守在工作岗位上。

最后的时光

那天是星期三，赵主持召开央视电视剧工作会议，传达中央领导指示精神，安排部署电视剧工作。在会上，赵强调了三大要求：“一要拓宽选片视野，在弘扬主旋律的基础上，坚持百花齐放的多样化创作思路；二要调整选片标准，充分考虑不同观众的欣赏需求，努力做到雅俗共赏；三要强化责任意识，使之产生良好的社会效益与经济效益。”国家广电总局在其网站上披露了这位党组成员的讲话。

对于央视的自拍剧目，赵更一直保持很高的热情。凡是大剧开拍，他一般都会亲临现场助威。2007年年末，《茶馆》在涿州影视基地开拍，开机仪式上，赵说：“改编名著的确是件大事，我想讲三层意思。”“第一层意思是我们要对名著有种崇敬的心情，要尊重历史，要尊重事实；第二层意思，一定要创新，不创新不行；第三个，一定要成功。”2008年9月，建国60周年献礼剧目《解放》在北京开拍，赵不仅参加开拍仪式，还在年底前往探班慰问。

等这些电视剧播出时，在片头第一个出现的姓名便是赵化勇，头衔一般有两个：出品人，或总监制。自打1999年2月担任台长后，从来没有谁取代过他。原本，这一局面在去年10月就会被打破。按照规定，国家副部级官员60岁就应退休，而去年，赵正好60岁，但财经网引述“权威渠道”的消息称，“因央视新址工程未完成，赵计划于今年10月新台址竣工入驻后再退休。”

新台址的竣工并不顺利。

2月9日晚8点20分左右，农历元宵节之夜，位于北京市朝阳区东三环的央视新址北配楼发生火灾，燃烧长达6个小时后才被扑灭，事后查明，系工作人员擅自雇用烟花公司违规燃放A类烟花所致。火灾中，红庙消防中队指导员张建勇牺牲，6名消防官兵受伤。

除了当晚及时赶到现场，赵也在次日下午前往医院探望伤者。他希望官兵们康复之后到央视做客，并表示，央视将全力配合做好相关后续事宜。2月14日，张建勇追悼会在八宝山举行，赵带领一群央视名主持人前往悼念。他上身穿一件黑色夹克，胸前别一朵白花，在遗体前深深鞠躬，和家属握手慰问，面色凝重，眼眶红润。

一周后，赵再次出现在公众视野时，已经换上了灰色条纹的西服。2月21日晚上，央视1号演播大厅，2008CCTV体坛风云人物颁奖盛典在那里举行，赵给获得年度评委会大奖的张艺谋递去金色的奖杯，握手，两人喜笑颜开。

接下来的日子，赵的工作和往常一样忙碌。

2月26日，星期四。到中国电视剧制作中心调研，就中心转企改制工作召开座谈会；

3月2日，星期一。央视召开深入学习实践科学发展观活动总结大会，赵在会上强调，要以学习实践科学发展观为动力，不断提高舆论引导能力，朝着建设国际一流媒体的目标加速前进；

3月17日，星期二。出席央视2009年廉政工作会议，赵与所属各单位主要负责人签订了党风廉政建设责任书；

3月19日，星期四。央视召开2009年“两会”报道总结会，赵要求，在重大宣传报道中，坚持正确导向，营造良好舆论氛围，积极主动地打好重大宣传战役；

4月30日，星期四。召开央视会议，部署甲型H1NI流感报道。赵强调，央视一定要充分发挥中央媒体的舆论引导作用，认真做好宣传报道工作，有效稳定公众情绪。

26年前，当赵还是一个普通编导时，他对宣传工作就具有很高的政治敏感性。

有想法的编导

1983年8月起，一部25集的电视系列片《话说长江》在央视热播，万人空巷，创下40%的收视奇迹，赵是核心策划和编导之一，为了斟酌稿子中的一句话是不是敏感，赵常常要和解说之一的陈铎争论半天。

片中有一个情节讲镇江和尚撞钟，赵写道：“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比起那些只当和尚不撞钟的人来说，这位和尚可谓忠于职守。”按理说，这是内涵很丰富的解说词，但对完一遍稿件后，赵却对陈铎说：“我们把这个拿掉。”

“为什么？”陈问他。赵担心有人对号入座。“会有人说，你是说我在其位，不谋其政嘛！我们别找麻烦了。”

“这种顾虑也合理，作为宣传机构，不得不考虑这些问题。”陈说。

但第二天，陈改变了注意。“我想过了，我们电视还有教育功能，这应该是循序渐进的。不要删掉那句话，关键在于处理。那就是基本上站在朋友的角度，使用一种平和的语气。而不是指责、抨击。”赵最终被陈铎说服了。

那年赵35岁，风华正茂的年纪。8年前，他从复旦大学新闻系毕业后就一直在这里工作。

2006年7月，《再说长江》开播，已是台长的赵化勇对长江题材的兴趣不减当年。不仅提出修改意见，更欣然为《再说长江》同名图书作序，在序言的末尾，他写道：“《话说长江》见证了中国走向改革开放的时代。20年后《再说长江》的播出则纪录了新世纪的中国现实，从历史的角度来看，或许她也能够成为今天这个时代的见证。”

《经济信息联播》是赵担任央视经济部主任时代的见证之一。1992年5月，央视召开省级电视台台长会议，部署开办《经济信息联播》，赵来主管。一位老领导回忆：“他做节目非常扎实、认真。”

1991年9月，央视连续播出12部专题片《大别山革命老区行·信阳篇》，经济部负责采访，时任信阳电视台高级编辑袁维龙参与了撰稿。

6月，袁去北京和赵化勇碰面。“个头不高，但看起来很精神、精明”，这是赵留给袁的第一印象。看完袁维龙草拟的解说词，赵嘱咐袁：“要注意地方特色，和外地可能雷同的地方要去掉。因为全国都是这样做的，千万不要做换一个题目任何地方都可以用的文章……请老袁把稿子改一下，今天是星期五，下星期一上午8点送我，如何？”

星期一上午8点，袁赵二人准时碰面。赵边看文稿，边用铅笔修改。“基本满意，并提出十四条修改意见。”袁对赵雷厉风行的作风肃然起敬，回说：“保证完成任务！”

如果没有亲历者的回忆，这些故事很难为外界熟知。除了散见于报端的那些对央视未来发展的工作总结，担任台长后，赵很少对记者提及他个人的经历，但美国人库恩是个例外。

小心翼翼的台长

库恩采访赵化勇是为了采写《他改变了中国—江泽民传》，任何对赵的第二次采访，恐怕都没有库恩这个外国人的叙述精彩。在书中，库恩回顾了2001年2月21日晚上赵接到江泽民电话的一幕：

此时正是7点20分，专门接听高级领导人来电的红色电话机响了。

一个声音问道：“你是赵化勇吗？”在得到了略显不安的确认之后，那个声音继续说：“总书记要和你说话。”

“你好，是赵化勇吗？”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问道。

“晚上好，总书记，是我。”赵回答道，尽量掩饰着内心不安：“总书记，我们出错了吧？”

“我可能是唯一注意到这个问题的人，”江继续说，“今天下午我在同一间会议室有过两次会见—一次是应当报道的，另一次则不应报道。在《新闻联播》上报道我接见奥委会主办城市评估团是完全可以的，你们的报道搞得也不错。表现我问候代表团成员并与他们握手的镜头是准确的，但是随后播放的我们坐在一起交谈的镜头弄错了。另一次我见的是一位私人老朋友。他是一家电子公司的高级管理人员—我担任电子工业部部长时就认识他了—但我们是以朋友的身份在交谈，并非是出于官方目的。虽然你们有关奥委会评估团来访的画外音一直都是正确的，但是镜头却搞混了，播的是我与老朋友进行私人会面的画面。”

“总书记，我非常抱歉，这是一个严重的错误。”赵的语速变得急促起来，“我会立即调查这起事件，查明情况，尽快向您报告。我们将处理有关责任人，并保证不再发生此类事件。”

“其实这是我疏忽，”江亲切地回答道，“我不应在同一间会议室里两次会见外宾。就像外国人所说的，我们在他们眼中都是长得差不多的，他们在我们眼中也是一样啊。”

赵几乎能感受到江在微笑，但是他知道任何这样的错都不容轻视。“这是一个严重的错误，总书记，我们会立即调查。”

“虽然我们可以说这是我的疏忽，”江泽民现在用一种领导的口吻继续说道，“但你应当分析问题的起因，它看起来是件小事情，而且我估计奥委会评估团也不一定会注意到这个差错，但这么一个错误却反映了我们的专业精神和细心程度不够，不应再出现了。”

“是！是！总书记，您所言极是。”

“我是一个工程师。每个人都会犯错误，但是工程师必须分析错误的起因。看看它是偶然出现的问题呢，还是由于疏忽或是生产线上的系统性错误而造成的问题。这三种情况要区别对待。如果是生产线上的问题，那就是一个必须解决的问题。请别太自责，也别对你的手下大发雷霆。但必须确保晚上10点重播时的镜头是准确无误的。”

“我先去新闻中心，然后向您作全面汇报。”

“调查完了给我回个电话。我等着你。”

……

接着，库恩还用了大量笔墨描述赵给江回电话时的情景和内容。此时的赵化勇，已经足够生动。

当时，赵刚刚担任台长不过2年，此前的6年，他一直在副台长的位置上磨练。能够在1993年从台长助理兼经济部主任升任副台长，这离不开台长杨伟光的帮助。资深传媒人刘世英在2007年出版的《杨伟光的央视岁月》中披露，“在‘伯乐’杨伟光‘人才治台’的方针下，一批人才迅速集聚、成长。中央电视台的主要领导—李东生、赵化勇、孙玉胜、李挺、袁正明等，无一不是杨伟光一手提拔起来的。”

在台长任内，赵带领这个中国最强势的传媒集团展开了长达10年的市场化改革。

锐意改革

2005年，在“频道专业化”战略基础上，赵提出并实施了“专业频道品牌化”战略。这一战略非常凑效。次年，央视再度入选世界品牌500强，排名跃至299位，比上一年提升42名。2007年,全台总收入超过170亿元，是1997年的3.8倍。

对于外宣工作，赵也有自己的一套想法和策略：“对外新闻宣传要讲究方式，改进外宣方法，不照搬对内宣传；要积极主动，力争先发制人；要坚持信誉原则，拓宽外宣思路，在外宣实效上有新的突破。”

2000年，开播第一个面向全世界英语观众的、全天24小时不间断播出的英语国际频道；2003年，新闻频道开播，标志着央视向有国际影响的世界级强台迈出了关键一步。“它将最终打破国际传播中西方的话语霸权，传播中国之声。”赵说。2004年后，央视相继开播法语国际频道、西班牙语国际频道，中文国际频道分亚、美、欧三版播出。

“事实证明，电视媒体只有改革创新，与时代同步伐共命运，才可能具有蓬勃的生命力。”赵说。央视目前已有18个公共频道、18个数字付费频道和400余个电视栏目，每天有6.79亿观众收看中央电视台节目，在全国千余个电视频道中稳占1/3强的收视市场。这与1978年两个频道的情形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尽管赵在“栏目末位淘汰”等方面的改革曾在外界饱受争议，但内部人却对他评价颇高。一位央视纪录片栏目的老编导说：“赵台在台里口碑不错，我在央视这么多年，私下跟同事聊天，从来没有听过对他的负面评价，这对一个台长来说相当难得。”

在2003年出版的《国际电视媒体高层访谈录》中，记者问赵：央视新台址工程对央视的未来发展意味着什么？

赵回答：新台址不仅仅意味着空间的位移和环境的改善，它将是中央电视台未来发展战略实施的重要平台，是央视事业发展史上的又一个重要的里程碑。

说这段话时，赵应该不会料到，还没等新址落成，他就已提前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