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题材 大境界
2009-09-11张永权
张永权
在“80后”的女作家中,黄茵的散文作品以其对普通人美好心灵的呈现和在日常生活现象中的独特感悟,往往能在小题材中挖掘出深邃的内蕴,写出某种大境界,颇具艺术个性。最近,读她的散文集《沉默的睡莲》(中国三峡出版社2008年10月版),让我眼前一亮的,正是这部作品中那些描写平凡人生美好和一些杂谈随笔中闪烁的思想哲理之光以及同情弱者、感悟生命、讴歌崇高的许多篇章。这些作品,似乎和她20多岁的人生经历相悖,思想上的成熟和艺术追求中的机智自由相辅相成,使这本薄薄的散文集,因深邃宽宏的境界,给人以启迪和艺术上的享受。
“真、善、美”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精华,也往往是优秀散文的重要标志。《沉默的睡莲》写真人、记真事,说真话、抒真情、讲真理,莫不同善相连,又因此而具有美的艺术魅力。这本散文集之所以感动我,一言以蔽之,就是“真、善、美”三个字。
我非常喜欢书中那些叙写普通人生活、展示他们美好的心灵而又有作者感悟的作品。在当代散文中,写小保姆的不少,但黄茵的《乡下保姆》却在真实的氛围中,写出了一个乡下小保姆可叹的人生命运,直逼我们的灵魂。作品以自己不谙世事的童年眼光来写和她朝夕相处,被她称之为芳姐的乡下保姆,不仅艺术视角独特,而且更具真实感。小孩眼中的几件小事,莫不自然呈现出小保姆朴实、善良、美好的灵魂。特别是在“我”背诵父亲要求背诵的古诗词忘词时,她不仅在一旁挤眉弄眼提醒,甚至还能全文流畅背下来。原来一有空,她就钻进父亲的书房中“自学”。而最后,她被辞回家,被逼嫁恶汉,受尽折磨。朴实精短的文字,融汇着浓浓的真情,真实地展现了一位乡下保姆的人生命运。读这样的作品,和某些作秀的散文不同,因真实而感人,因真情而动人,是写普通人的真文章。在今天这个人欲横流的社会中,某些领域“假恶丑”泛滥成灾。但与此同时,有着优良传统的中华民族,自然也传承着真善美的精神元素,特别是在一些芸芸众生中,他们虽无什么英雄壮举,更无什么惊天动地的伟业,但他们的灵魂很干净,心灵很美好,是他们在无声无息中,净化着我们的空气。读《山里的聋哑夫妇》《报纸已在我手中》,就像一朵朵很美的山野小花在我们的眼前闪亮。在作者平实自然而又充满真情的叙述中,那些并不高大但却很美的普通人,在感动作者之后,也感动了我这样的读者。那深藏于峡谷丛林中的破旧农舍,那用双手比划、热情迎接山外来客的哑巴老媪,那为老媪吟唱着“九九那个艳阳天,十八岁的哥哥坐在河边……”的聋子老翁,以及在他们眼中流淌的幸福、嘴角漾开的笑容和温情,都让我们动容。他们风雨同舟、相濡以沫,在大山峡谷中演绎出从青春到老年的真爱人间活剧。作品以真实的生活细节和饱含热泪的文笔,唱出了一曲真爱的颂歌,其中的每一个音符,都向我们传递着爱的佳话、美的灵魂。同样,《报纸已在我手中》,作者通过一位失去老伴的老奶奶,总要回到原来的住所,去取老伴曾经爱看的报纸,重复着老伴生前她拿报纸时的那句话:“老头子,报纸我已经拿走了。”一句老奶奶刻骨铭心的话,一个很平常的生活片断,却闪烁着一对老年夫妻携手几十年的情感火花,呈现出普通人感情生活中的一花一叶。这些作品,见证了黄茵对生活的敏感,也见证了一位年轻女作家心地的善良。因此,她才能在平凡中看见崇高,在普通中发现美好。《母亲的孤独》《家的素描》叙家庭小事、抒人间真情。在作者坦诚的叙述中,一位受中国传统文化熏陶出的贤妻良母的母亲形象跃然而出、活灵活现。她的宽容、她的忍耐、她的勤劳能干、她的机智诙谐,构建了一个普通家庭的和美,也营造出了家的幸福,可谓“家和万事兴”。一个家庭如此,那么一个社会呢?其中所内蕴的,也够我们思索。
有人把黄茵的作品纳入“小女人散文”的范畴,或说她作品有些“布尔乔亚”。但我读《沉默的睡莲》感觉却是相反的。虽然黄茵的散文少有涉及重大题材的,大多写的是平凡事件普通人,而且许多随笔常围绕着都市青年的爱情生活,甚至儿女私情、家长里短有感而发。我读这些作品时,单看题目也有天地狭小、抒发小我之情的预判。待我一篇篇读下去,却读出了小题材中的大境界,读出了儿女私情中的不同感悟。《播种微笑》,作者坐在都市水吧的一角,和她对坐不远的姑娘,正友好地向她微笑着。对于排遣孤独的“我”便自然和她靠近聊了起来。谈话中,姑娘时而开怀大笑、时而顽皮诡笑、时而嫣然巧笑……始终荡漾着幸福的笑容。她难道就没有忧伤么?回答是:在漫长的人生中,人都有不幸。而在不幸中想着生命中美好愉快的点滴、片断,用笑声去消弭苦难、修复裂痕,就有了沟通心灵的纽带,别人也会因你的微笑而猛然释怀、忘却烦恼。姑娘积极的人生态度、乐观向上的生活追求,无疑是构建和谐社会所需要的。写一位姑娘的微笑,当然不是什么重大题材。但文中深邃的内蕴,不也写出了小题材的大境界么?
和《播种微笑》一样,这部散文集中的许多作品,都是作者有感而发的。大多是作者从自己的人生经历出发,就某些社会现象、某些年轻人的热门话题,有了自己的发现和感悟后,不得不发、不吐不快的思想文字、情感文字。作品中情与理相映成趣,感悟中见作者的真性灵和坦诚,说理时摒弃空话、套话,循循善诱,以情人理,便在真话、真情、真理中闪烁出哲理的火花。从山谷的回音,作者便自然想到新月派诗人徐志摩与林微因因爱而引人共鸣的美丽回音,作者从中感悟的是她对爱的独特见解:“欣赏或喜欢一个人,并不一定就非要得到,爱不是以占有为归依的,爱是长久的珍惜与依恋。如同你喜欢天上的月亮却不可把月亮摘下来放到脸盆里……相互的珍重和牺牲,是一种超越了友谊与爱情的回音,是一种多么崇高无私的境界!”这样的感悟,是生命的,也是哲理的,自然也能在众多怀有美好追求的人中产生回音。“睡莲”是很纤巧秀美的水生漂浮植物,但又是令人遐思、充满诗情画意的“艺术品”。作者从它的形态、色彩、传说中浮想联翩,感悟到美的魅力,从似与不似的虚拟中,从无声中的梦与醒之间感悟艺术的真谛,“沉默的睡莲”也就鲜活了,生命了,永恒了。作者写风景,不仅是描摹风景,而是感悟风景,给风景以生命。《有溪名西流》,写一条与众不同的小河,不是从北向南流,也不是从西向东流,而是从东向西流,故名西流溪。其风景吸引作者的眼球,笔下的风景也很迷人。但这条与众不同的河流,她到底流到哪里去呢?于是作者感悟出“她正在矢志不渝地探索着自己生命的本质和存在的意义呢!”这就是从写风景到感悟风景了。而感悟风景又在于感悟风景的生命,这就比一般的游记风景文章高明多了。
黄茵,一位20多岁的“80后”作家,她的生活经历应当是单纯的,但她总能从一花一叶中看到大千世界,从小题材中写出某种大境界,从“吃饭”中悟出“学问”、从婴儿出身时的过程中去感受生命的分量,从人们挑吃柑桔的大小、酸甜的生活现象中,去评说得与失的关系,进入一种虚怀若谷的人生境界,从一个老尼的信仰快乐中,升华出“生命如芥,沧海一粟。我们不过只是宇宙一亿光年中的一个微小如尘埃短暂如流星的生命个体而已。于无限中循环孕育出有限,于有限中尽力发挥出无限罢了。”如此令人眼睛一亮的哲理火花,真让我惊叹女作家小小年纪的才气。小题材中的大境界,显示了这本薄薄散文集的不菲价值。
黄茵的散文在艺术上的另一个亮点,就是文字精炼、语言生动、文采飞扬。自然如行云流水、常有文眼警句让人拍案叫好。古今中外的遗闻趣事、古诗词中的美句名言,她在行文时顺手拈来,融汇其间,更添作品浓郁的文气,也见证了作家不菲的学识。这当然和她生活在一个父亲是作家、母亲是医生的知识分子家庭有关,大概正是在她呀呀学语时,父亲就逼迫她背诵的那些古诗词,在潜移默化中加深了她的文化修养,也使这位活泼的女孩的性灵中,或明或暗地流淌着传统文化的基因。
当然,年轻女作家的这些作品,在闪烁青春之光的同时,也流露出年轻人的某些浅薄,有的作品流于空泛、议论太多,有的作品只重复着一个陈旧的故事,缺少作者自己的东西,有的作品写得过于随意。这样的缺陷不可怕,不成熟,就意味着会走向成熟,这是年轻作家的希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