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谈藏医学教育形式的三个阶段
2009-09-10元旦尖措
元旦尖措
作为世界四大传统医学之一的藏医学,其源远流长。它博采欧亚诸医学之长,不仅具有悠久的历史和十分丰富的医药文献,更具有极其独特的医疗效果,在世界医疗之林占据越来越重要的地位,是吐蕃特民族贡献给世界的伟大遗产之一。而其教育形式也独具特色。从古代的师徒相传到十七世纪的寺院教育再到学校教育,藏医教育形式经历了一个漫长的历史演进过程。在不同历史阶段,不同藏医教育形式对于传承、发展、弘扬藏医学,传播藏文化都做出了自己的历史贡献。藏医教育形式的发展大致经历了这样三个阶段:
一、师徒传授阶段
在古代,对医学的传承,一般都是靠师徒传授。经过一定时期的跟师学习,徒弟直到能独立思考和操作,才算学习完毕。古代的藏医学也是通过这种形式来传承的。拿藏医圣瑜妥宁玛·元丹贡布来说,先师承其父瑜妥·琼布多杰,后又拜“九太医”为师(其中包括汉地来的医生东松冈哇);以后又到天竺拜班钦·旃陀罗比、美旺等为师;又到内地五台山求师;在藏区,还曾拜元丹巴桑为师。总之,他先后师从不少名医受业,终成一代名医。而他也将自己的医药知识传授给很多学徒。
一般来说,老师所怀绝技不轻易传授,常选自己心目中认为可靠者,方予真传。如瑜妥萨玛·元丹贡布(即小瑜妥)一生学徒众多,而他只把修订后的《四部医典》传授给其得意门生松顿·益西孙,而不是自家子孙。松顿·益西孙为了学习医学,在小瑜妥尊前当了12年侍从,终于得到了他的青睐,不仅收为徒弟,而且将全部知识都传授于他。益西孙之所以能得到小瑜妥的真传,是因为他比其他学徒具有更高更好的品质。益西孙是继承小瑜妥的嫡传医家,《四部医典》在他的继承下,得以保持其传统,流传后世。
几千年来,藏医学走过了萌芽、奠基、争鸣与发展,一直到它的繁荣与振兴,到一个独立的、完整的医疗体系的形成。在这一过程中,师徒相传形式,发挥着极其巨大的作用。正是这种传承形式,才使藏医学的发展从没有中断过;正是这种严格的选徒方式,才使最优秀者得以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继续将藏医学不断向前推进;也正是这种方式,才使许多医家有机会学习诸家之长,集藏内外大成于一身,著书立说,编撰典籍,恩泽后世。
值得说明的是,在十七世纪之前,师徒相传是藏医教育的绝对形式,寺院教育兴起至今,师徒相传这种教育形式仍然发挥着重要作用。这一点我们可以从下面的数据中得到证实。据1997年统计,青海省现有藏医工作人员1503人,其中民间藏医688人,这些人绝大多数是师带徒形式学习藏医的。可以这样说,师徒传授的学习形式不仅在历史上,就是现阶段,对藏医药学的传承、发展和弘扬都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二、寺院教育阶段
寺院教育是在一定的社会环境和一定的历史条件下出现的佛教文化的产物,是在佛教传人西藏后,与苯教文化教育及民间世俗文化教育相互吸收融合过程中,渐次形成的独具特色的僧侣教育。
藏医寺院教育起源于西藏佛教教育。佛教在松赞干布时期就已传人,由于文字的创制、宗教学习场所的固定化与专业化、出家研修佛法制度的建立、藏文经书的译出、寺院独立经济的形成等等,藏传佛教的寺院教育已具雏形。到十五世纪初格鲁派创建,开始进入一个新的发展阶段。创始人宗喀巴发动宗教改革运动,强调严守戒律,独身不娶,严格了寺院的组织与管理,保证了寺院的独立地位,制定了一整套佛教教育的制度体系,把藏传佛教教育发展到一个有完整教育体制、教育内容、教学方法、学位制度的成熟时期。
自此以后,寺院成了藏传佛教的文化中心,一座大的佛教寺院,就是一所大型学校,一般来说,大型的藏传佛教寺院都设有几个扎仓(即学校),包括显宗学院、密宗学院、时轮学院与医药学院等。其中医药学院在寺院教育中占据着重要的地位,藏传佛教寺院也就成为了藏医学研习的中心。格鲁派的六大寺院(哲蚌寺、色拉寺、甘丹寺、扎什仑布寺、拉布楞寺、塔尔寺)就是六所宗教重点高等院校。在这里,藏传佛教文化的各门各类知识得以集体传授,高层次的文化接班人就在此培养出来。
医药学院,藏语称“曼巴扎仓”,“曼巴”意为医生,故曼巴扎仓乃培养医生的学校。以寺院办学而论,较早成立藏医学校的是1643年五世达赖在拉萨哲蚌寺的西殿创办医学“卓潘林”,而后五世达赖又在日喀则建立仙医云集院,在药王山建立药王山曼巴扎仓,培养了大批高级藏医人才,促进了藏医的繁荣与发展。塔尔寺的曼巴扎仓创建于1711年,拉卜楞寺的曼巴扎仓竣工于1784年。在此期间,青海郭莽寺(广惠寺)、夏琼寺、拉加寺、拉莫德钦寺、郭隆寺(佑宁寺)也先后建立了曼巴扎仓。另外,内蒙古的部分佛教寺院及北京的雍和宫也建立了曼巴扎仓。
医药学院一般设有初、中、高三个学级,并兼设门诊部和制药厂。不同学级的学僧要求学习、记诵不同内容的医典。首先要求初级学僧必须记诵《皈依经》、《绿度母经》、《观音心经》、《四部医典》的《根本医典》和《后续医典》两部分;中级学僧必须记诵《四部医典》的《论说医典》和《秘诀医典》两部分、《药王经》、《马王白莲经》、《佛赞》八十卷、《总药王经》;高级学僧从事研究《四部医典》和《菩提道次第广论》。其次,学僧还必须逐年按照一定的程序进行有组织的教授和实践活动。
在讲解、学习和讨论的过程中,为了测试学员所掌握的程度,对《四部医典》可以用“问难”的方式来进行了解。这是一种十分独特、带有一定宗教色彩的测试方法,同时也是一种教学方法和学习方式。那么“问难”是怎样进行的呢?
在晨间学习时,学僧分左右两排站定,成半月形。领头的诵经者站在中央,先起韵领诵,后两人一组,互相答辩。在午间学习时,也按年资高低分成两排,先是低年资的向高年资的学员求教,之后低年资的向高年资的问难,主要是些较深奥的问题,高年资学员则给予解答。问难以后,请导师进行讲解,讲解完后学僧退回原队开始背诵经文。最后,两A--组再互相辩论。在辩论过程中学僧可以边问边拍手叫喊,形式轻松活泼,当然学习的效果也很好。医学院对学僧的学业有严格的考核制度,对学业优异者给予赞扬和鼓励,对一般者给予批评指导,对不求上进者给予适当处理。
曼巴扎仓教育实行学位制度,学位往往成为学僧们毕生追求的目标。格西(意为善知识或良师益友)是学位的总称,相当于宗教博士。格西学位又分四个等级:
第一等级“曼然巴”;第二等级“磋然巴”;第三等级“林赛”;第四等级“朵然巴”。
格西的考试时间一般定于每年八月份,以扎仓为单位在法园内举行。主考者为扎仓的堪布(教授),考题由其决定。考试的形式为答辩,并按成绩宣布录取等级。凡获得格西学位的僧人,尤其是“曼然巴”,在社会上可以享有崇高的声誉和地位。他可以获得提任扎仓堪布一类高级僧职的资格,有高升至甘丹赤巴的希望。如能当上甘丹赤巴,生前位尊教主,死后便成活佛,具有转世资格,其社会礼遇很高。
从历史的角度看,曼巴扎仓自建立以来,在严谨的修习
仪规和科学的学习方法中,培养、造就了一大批僧侣医学人才,对藏医学的传承、发展和弘扬起到巨大推动作用,促进了藏医学在蒙古地区的传播和藏蒙医学的形成与发展,同时对于维护藏区人民的身心健康,也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如果没有师徒相传和寺院教育这两种教育方式,十七至二十世纪初,作为欧亚传统经典医学的藏医学就不会演进和发展到它的巅峰时期,也就不会成为在欧亚腹地,乃至全世界传布最广和最有影响的世界性传统医学之一。
三、学校教育阶段
(一)早期学校教育阶段
以学校形式培养藏医接班人的,当以嘎玛王朝所办的藏医学校为最早。嘎玛王朝在藏区的统治只有24年,但从医学史上,它却做了一件好事:即当时的一位名医措其·白玛嘎布在日喀则举办藏医学习班,在当时影响很大。不久,上部学派的名医南卡德列的儿子才瓦仁增进一步改革学习班的体制,并正式创办了日喀则藏医学校,突破师徒相传的传统教育方式,最大可能地培养藏医接班人。这是藏医学教育史的一大改革。
如果把日喀则藏医学校作为早期学校教育之始的话,那么第司·桑吉嘉措创办的药王山藏医学校应该是第二所。早期学校教育最值得一提的是,1916年十三世达赖喇嘛在拉萨创办的“曼孜康”。“曼孜康”是一所兼有医学和天文历算的综合机构,首任院长由名医钦绕诺布担任。钦绕诺布充分发挥其藏医学和天文历算方面的聪明才智,重新刻印重要医典,补绘破损的“系列曼唐”。同时,他还建立了一整套合理的教学规章制度,包括课程的设置、学习年限、考试制度、药物采集和加工炮制方法等。他非常重视理论联系实际。在“曼孜康”建立门诊制度,凡是来求诊的患者,不受时间和病人地点的限制。对于贫穷患者,予以医费优惠或免交。“曼孜康”继承第司·桑吉嘉措的教学传统,重视形象教学和实践活动,几十年来,培养了一大批藏医学高级人才,成为这一时期藏医学发展的骨干力量。
(二)现代学校教育阶段
随着现代教育的兴起,寺院教育逐渐退出历史舞台,现代学校教育尤其是中高等学校教育得到发展。藏医学教育形式进入现代学校教育阶段,为藏医学的发展迎来了契机。但藏医学在现代学校教育的发展并非一帆风顺。现代学校的真正发展始于1974年6月,鉴于客观实际的需要,拉萨市藏医院在拉萨正式成立了卫生学校,并招收藏医班,其师资均来自藏医院有教学经验的藏医人员。为了培养更加正规、能符合现代客观需要的藏医人才,1984年在拉萨正式成立了一所西藏自治区藏医中等专科学校,该校规模虽还不大,但培养出来的人才在全藏各地均起到骨干作用。
鉴于人们日益增加的医疗需求,只靠中等专科学校的人才培养已难以满足。1985年开始,在西藏大学开设了一个藏医学系,并开始招收学生。这是藏医学的教育工作正式走上现代高等教育的开始。从此,藏医药学有了现代化的高级人才,为藏医药学飞跃发展打下了很好的基础。1989年,在原西藏大学藏医系的基础上,诞生了历史上第一所高等藏医学府——西藏藏医学院。学院设有大学部、中专部和留学生部,另有藏医研究所和天文星算研究所等。1991年以来,已经培养出来的各级藏医人才近千名,其中高级藏医人才数百名。
于此同时,藏医药人员也存在一种旧时培养人才如何适应新的形势的问题。如旧时藏医传统职称“曼然巴”“磋然巴”等学位及一般医师,如何纳入现代医药技术人员职称系列的轨道,是一个非常实际、亟待解决的问题。在国家中医政策的引导下,并参照内地中医的例子,给予正式的专科学位职称,这样,可以大大调动了人们学习藏医学的积极性。
1949年以前,青海省学员都是从大小寺庙的医药学院培养出来的,但培养的人员较少,尚不能满足广大人民群众的需要。1958年黄南藏族自治州设立了民族公学藏医班,1981年8月26日青海省卫生厅正式批准黄南州卫校开设藏医专业班。这是全省第一所培养藏医的中等专业学校。同一时期,青海省藏医学会也连续举办6期藏蒙医培训班,培养了一批医学骨干。1992年,在西宁市正式建立青海省藏医学院,这是继西藏自治区之后,在国内设立的第二所藏医高等学府。在这里学习的学生,不仅学习了传统的藏医药学知识,同时也学习了先进的现代医学,掌握了两套本领,为藏医现代化准备了较好的条件。
关于藏医药研究生的培养。上世纪90年代中期,北京的中国中医研究院民族医学史研究室招收了我国第一名藏医学史研究生,来自青海的藏族青年宗喀·漾正冈布在博士生导师蔡景峰的精心指导下,通过4年的认真学习和研究,在北京、青海、西藏以及印度、尼泊尔等有关地区和国家,广泛收集资料,调查研究,写成了西藏古代藏医学史的博士论文,获得国内外有关专家的好评,成为我国也是世界上第一位藏医学史博士。另外,西藏藏医学院、青海藏医学院已开始招收、培养藏医学研究生。更令人欣喜的是,2006年1月,国务院学位委员会批准在青海藏医学院设立藏医药学专业博士授权点,并于2007年开始招收藏医学博士研究生。这是继西藏藏医学院之后的第二所具有藏医学博士授权点的高等院校。大量藏医药高级人才的造就与培养,将为藏医药学的全面复兴与发展打下坚实的基础。
藏医学在现代学校教育形式下尽管取得了很大的成绩,面对“全球化浪潮”和“现代化”尤其是现代化医学的冲击,藏医学的发展还是面临着巨大的压力和挑战,主要来自以下几个方面:
(一)现代化医疗仪器的冲击
对疾病的诊断,藏医的传统诊断手段是通过望诊、问诊、脉诊、尿诊等来实现的。而现代医院大量现代医疗仪器的应用,一方面提高了诊断的准确性,同时也也一定程度上削弱了传统诊断手段的使用。如果说老一代藏医尚能熟练地使用尿诊来诊断疾病的话,而对于新一代藏医,尤其是近十年来从藏医学院毕业的年轻学生来说,则更熟练于使用现代医疗仪器。这种发展趋势势必会使藏医从会分析尿而发展为会分析仪器的各种胶片,传统藏医诊断手段也许会在两三代人后成为历史记录而不复存在,藏医诊断将和西医诊断混同而无任何差别。
(二)藏成药的冲击
近十年来,藏成药发展迅猛,全国藏成药公司有数十家,生产藏成药达百余种。这里仅拿青海金诃藏药集团公司来说明,该公司通过技术创新,现已能规范生产传统剂型和现代剂型的74个国药准字号74个规格的藏药产品,可批量生产组方、制备工艺复杂的珍宝类药品。该公司产品分为心脑血管、神经、肝胆、消化、免疫、泌尿生殖、妇科疾病等几大类,完全可以达到有什么样的病就有什么样的藏成药的程度。大量藏成药的研制、开发,一方面方便了医生和患者,推动了藏医制药业的发展,同时也使传统藏医学发展滑向衰退的边缘。使得多数藏医生不用采药、配药和制药,从而导致不会采药、配药、制药,使传统藏医学成为纯粹的处方学。
(三)医疗观念的冲击
人们通常将疾病分为两大类:一是“身病”——身体所存
在的疾病;二是“心病”——心理和思想方面存在的疾病。千百年来,藏族人治疗这两大疾患的方法,一是靠藏医,专来治“身病”;二是靠藏传佛教,专来治“心病”。两者不可或缺。我们通常所说的“身心健康”就是这个道理。传统藏医药都是需要活佛加持后方能使用,这样的药既医身又医心,这也许是藏医药有神奇疗效的关键所在。然而过去人们将藏医学看作巫术,把藏传佛教与封建迷信等同。许多人包括藏区已习惯看西医或中医,近几年来虽有越来越多的人认可藏医,使用藏医,但很多藏药却少了活佛的加持和应有的宗教氛围,使得藏药只医身不医心,使疗效大打折扣。
(四)现代教育的冲击
通常人们认为藏医学体系形成于公元八世纪。而在十七至十八世纪广泛传播于亚欧腹地的许多国家和地区,而这两个时期的教育形式正是师徒传授和寺院教育的鼎盛时期。现代教育一方面传播了现代科学文化知识,另一方面却削弱了学生对藏医学知识的牢固掌握,从学生的学习内容上看。现代教育培养出来的学生所学习的藏医学知识远没有曼巴扎仓初级僧侣所学习的丰富与牢固。现代大学毕业的藏医学高材生也许很少会背诵《四部医典》等医疗典籍,虽然他们的现代医疗仪器的使用比较娴熟,但这却无助于藏医学的传承与发展,藏医学也许会在这种发展态势中成为“四不像”或“不伦不类”,最终使传统不保。
(五)市场经济的冲击
市场经济的冲击是我们必须始终面临的一个严峻的问题。藏医院发展状况的好坏,藏医生生存条件的优劣,藏医学学生的就业前景美好或惨淡,都是影响藏医学发展的直接因素。在“一切向钱看,一切围钱转”的社会状况里,藏医学的命运正游走于现代与传统之间,时刻处于一种危险的境地。是全面恢复传统还是加快现代化的步伐,或是在两者之间选择一个恰当的发展点,是我们必须慎审选择的问题。
从上述事例中,我们不难看出,藏医学市场广阔,前途似锦。我们应该抓住这个难得的发展机遇,一方面重视传统(这里的藏医学传统大致包括理论、诊断方法、药物制作、教学形式和内容、膳食营养、养生之道等。就教学形式来讲,可以继续传承师徒相传和寺院教育的传统;就内容来讲,寺院教育阶段的教学内容和方法值得借鉴),一方面开拓创新,我们既可以大量吸引广大外国留学生到我国藏医学院学习深造,并给予政策优惠和资金支持,也可以在世界各国建立藏医学院或藏医学系,在全人类传承、弘扬藏医学和藏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