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远村》
2009-09-09次仁央宗
次仁央宗
不可否认,当下西藏文坛上的小说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相比,处在一个极为尴尬极为边缘的境地。但是,在我看来,仍有一批文学青年在进行着隐忍而执著的创作,他们正在以自己出色的文本为当代西藏小说注入新的血液,罗布次仁就是其中一个。近十多年来,他在小说、诗歌、散文等领域不断有作品问世。更可贵的是他在不断拓展自己的知识层面,创作逐驱多元化。“窥一斑而知全豹”,从一部《远村》足见他的不断追求的创作态度,他对创作的热情执着令人感动。
《远村》这部作品可以说是他的颇具代表的一部作品,作者将故事安排在远离都市的村庄,在那里演绎着本族文化与外来文化的碰撞,传统与现代的矛盾,以及人们对发展与变化着的现实以及对新事物、新观念由无奈到自觉接受的过程。作家把目光聚焦在了现代社会中习惯于传统文化又渴望变化的西藏社会中的一方面反传统,一方面又特别眷念传统的普通人的平凡生活。作品通过扎西大爷、外乡人罗顿、德吉、哑巴、老艺人、普布、瞎眼婆白玛等人的人生经历叙写了一个相对连贯的时代变迁。当然,小说不是历史,不需要反映一个时代的全貌,但它反映的那一部分,特别是其中的人物,必须给人以真实感,不能只是影子。可以说,罗布次仁笔下的人物就是从个人的角度来写自己要写的“真实”人物。作者以自己独特的视角、审视的目光对已经流逝的、纷乱无绪的历史现实做了一次梳理和研磨,并用艺术的手段将它融化、重组、再生,装入小说的外壳之中。
小说的开头,要交代的是社会的变迁与时代的交替,即一个纷乱的年代刚刚结束,一个变革时代即将开始:
第一声枪响之后的数月里,只有普布一家人搬出了村子。
村里根本没有人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搬走的,更没有人知道他们搬去了哪里。从那以后,普布家的房子一直空着,村里人谁也不敢进他的家门。其实,村民们都想进去看看里面到底都有些什么。可是,谁也没有勇气去,更没有人提出过要去。这样过了一年之后,普布家的院墙到处都出现了裂缝,西屋房顶的一角也塌倒了一大块。村里的人看着普布家的房子一天天地垮掉,心里很难受。他们总感到倒塌不是普布家的房子,而是他们熟悉的一种生活,可谁也不去提这个事儿,都装着不知道。
而这段活又不可简单地视为是在交代一段故事的发生,其实它有着更为深刻的寓意,这种叙事框架很明显具有寓言性质,远村在某种意义上是整个西藏的缩微与象征。而生活在《远村》中的人物,作者显豁地将其作为各种观念的代表,尽管这种颇显生硬的象征不免在艺术表现上还存在着无法深入的局限,但就当代西藏文学来说,还是有其文化剖析的特点自成一格。从审美角度来说,由于作品中传达的不只是形象,不只是作家对生活的规律性的认识,同时也是特定的情感体验,是对当时特定生活的情感体验,体现着当代人的审美特征。我们在阅读《远村》时,首先要考虑到从历史观的角度去审度它,看其是否体现着历史发展的趋势和规律,给人以艺术真实之感。正如丹纳所说:“要了解一件艺术品,一个艺术家,一群艺术家,必须正确地设想他们所属的时代的精神和风俗概况。”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探寻作品更深层次的意义。
又如在作品中,普布一家人自然是已失去的一个阶层的象征,扎西老人是古老传统文化的象征,德吉无疑带有转型时代的夹缝人的色彩,外乡人罗顿则是现代文化与新观念的象征。而在小说结尾时候:
格萨尔的故事失传十年之后的一天清晨,哑巴奇迹般地说话了。据他说,“我昨晚梦见格萨尔骑着一匹白马来到我家,早晨醒来时。我能说话了。”邻村的瞎眼婆白玛也跑到村上说,“昨晚,德吉从遥远的昌都回到了村里,她已经不再是女活佛,而成了一个凡人。”她还说,“村后头那个寺里的活佛前几天圆寂了,其实,那个活佛就是扎西大爷。”
后来村里没有人相信瞎眼婆说的这些话了。
作者留给我们的应该是一个思考题:远村的人们已走过了昨天,而应如何市度着今天或如何展望着明天?
作为一名土生土长的当代青年作者,罗布次仁在注重现实生活还原过程中,把关注的目光投向了西藏农区凡俗小人物的日常生活,并且通过他们的日常生活、行为举止来展现发展时代中西藏农村乃至整个藏民族观念更新的蹒跚步履。特别是在《远村》中,他用亦真亦幻的笔法描绘着浩瀚生存布景后面的奇异世界,使我们透过纷乱、琐屑的原生态生活现象,窥见当今西藏社会的现状与变迁,以及在发展过程中的矛盾与反复。所以海德格尔说:“此在总是能够在其最本己的可能性中走向自己,总是在这种让自己走向自己中把可能性作为可能性保持着,也即生存着。”罗布次仁在《远村》中找到了当下西藏农村生活的本真状态,展示了一种此时此刻的“现在”,或此时此刻的变化而真实的藏区农民生存世界。作者善于在平凡背后发现不平凡,借助日常生活以更真实深刻地描绘当代西藏农村的人生困惑与悲哀。他写生活不是一般地堆砌生活,在他描绘的生活画面背后,在他叙述的故事之中,总是埋藏着丰厚的意蕴,使人们能够透过平凡生活,咀嚼到某种更深层的历史、文化、习俗。
任何一种文学作品都有意义:它的结构、形象和语言是什么?为什么?而且任何作品都有两种意义。一种是作者有意创造的意义,那就是:他向读者和观众说了些什么?另一种是作者无意流露的意义,那就足,他为什么要说这些和这样说?作者有意的意义魁表层的,而无意的意义则是深层的。值得一提的是,罗布次仁借助小说这种形式试图探寻时代思潮的运行轨迹,对民族文化观念发展的来去等等问题进行着反思。
当然在《远村》中,作者借助了较为典型的魔幻现实主义的手法:诸如真假虚实难以分辨,时空交错颠倒、死人复活、鬼魂与世人对话等等一系列荒诞怪异的情节以及运用暗示、象征,烘托、对比、意象等多种手法,去表现人物的意识活动,借以发掘人物内心那种思变与怀旧的奥秘。正如詹姆逊分析消费社会中的怀旧模式是:“文化生产已经被逐回内在的心灵,存留在单一的主体中:它不再能够用它的眼睛直接观看现实世界,寻找指涉之物,而必须像在柏拉图的洞穴里那样,在局狭的壁间寻找世界的心象。”这段话正适合罗布次仁小说中的叙述,在《远村》里,作者一再通过新旧观念对比、古今对比衬托出观念转变与世态变化之步履以及现今四藏社会之文化情态。
我们知道,几千年的传统文化,是活着的文化,活在我们每一个现实的人的无意识中,同时也渗透在我们的一言一行中,它与我们共生同在。但是,这种传统文化在快速变化发展的当今社会,也时常会令我们感到尴尬与不适,此时此刻我们就面临着如何选择与取舍的新课题。我们也深知,文化是一个民族的脊梁,文化是理解人类文明史进程的一把钥匙。英国人类文化学家阿尔·泰勒在《原始文化》中说道:“文化或文明,就其广泛民族学意义来说,是包括全部的知识、信仰、艺术、道德、法律、风俗以及作为社会成员的人所掌握和接受的任何其他的才能和习惯的复合体”。为此一方而,我们为我们博大精深的传统文化感到自豪,另一方面,我们又深切感受到在当今西藏需要进行深刻的文化反思。此刻的远村不仅承载了文学想象与被想象的任务,同时也是想象与被想象的丰体,它融合了历史、传统、社会、时代、伦理、道德的多重意义,在文学与现实之间摇曳生姿。
《远村》的优点就在于不仅把同光聚焦到底层民众,塑造了以扎西大爷、外乡人罗顿、德吉、哑巴、老艺人、普布、瞎眼婆白玛等人为主的真实而典型的人物形象,更为重要的是,罗布次仁是用心灵感悟着藏族文化的悠远深邃,同时又占有大量的生活素材,用深情的笔触,细细地诉说着古老而鲜活的藏文化,将渗透在作品字里行间的原汁原味的香浓的“酥油糌粑”呈献给读者,这是作品成功的一个重要因素。而作品的不足之处在于小说人物行为的心理动因描述的不太充分,人物塑造过于粗枝大叶,情节的展开较为平实,缺乏高潮起伏。作者应着重提高作品的艺术品质和审美价值,并希望作者继续关注西藏现实社会,充分发挥自身生活体验的优势,为读者提供更多更好的作品,这也是我们更高的期待。
责任编辑克珠群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