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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祸患

2009-09-09楚横声

三月三 2009年7期
关键词:卫东四平凶手

楚横声

四平县城有一家货栈,货栈的老板叫卫东来,五十四岁。年轻的时候当过镖师,过的是刀头舔血的日子,后来洗手不干开了这家货栈,如今是富甲一方的大财主。他的夫人前几年得病死了,身后有两个儿子,老大叫卫祖,今年二十一岁。卫祖继承了卫老板的精明强干,做生意的门门道道都瞒不过他的法眼,而且从小就跟随父亲习得一身好功夫。老二叫卫宗,今年才十二岁,因为是卫老板四十二岁时才得的这个儿子,卫老板把他宠得不得了。

这天一大早,货栈伙计孙二打开门,赫然发现门上钉着一柄带血的匕首,上面还插着一封信。孙二吃了一惊,拔出匕首,赶紧送给卫家父子看。

那支匕首长约一尺,从头至尾沾满了血迹。信更是以血书成,血色凝固,已然变黑。字体拙劣,却透着一股狰狞之意:卫东来,你该还债了。今日子时,送五千两白银到牛头山,否则,让你家破人亡。那个刘婆是你两个儿子的接生婆,我先杀了她,要是不拿钱,她就是你的榜样。

卫东来看罢勃然大怒,三下两下将信撕得粉碎。卫祖却问:“爹,你……你曾经欠过别人的债吗?”

卫东来哈哈大笑起来,他伸手扯开衣裳,胸膛上,几道丑陋的刀疤剑痕触目惊心。卫东来大喝:“你爹我二十五岁之前,干的是我不杀人人就杀我的勾当,真金白银我没欠过谁的,命到是欠了几条。他妈的,胆小鬼,有种直接来找我,拿一个老婆子撒什么气?老大,你去打听一下,看看那个刘婆真的死了吗?”

刘婆真的死了,死在她的家里。她丈夫早亡,无儿无女,任何人都没想到凶手会选择她向卫东来示威。卫东来将此事报了官,县令周明礼是卫东来的知交好友,一边命人展开调查,一边暗中调派人手埋伏在牛头山,只要勒索者胆敢出现,必然让他来得去不得。卫东来和卫祖子时之前赶到牛头山,却空等了半夜不见人来。

卫东来行镖之时,杀的都是劫镖的,至于是什么人,他也无从得知,即使想从被杀者身上找什么线索都做不到。第三天,卫东来给刘婆举行了风光大葬,也算尽了一番愧疚之意。只不知那凶手还会有什么后续手段,所以卫家外松内紧,严密防范,周明礼也派了捕快暗中留意城中陌生之人。

一个多月过去了,凶手再无一点消息。卫东来渐渐放松了警惕,或许就像他说的那样,凶手其实是个胆小鬼,根本没胆子对他下手。这天,卫祖带着孙二等几个伙计辞别父亲,准备远去省城采购些货物。四平县城地处大山腹地,去省城的路多是山道,要走十几天,几个人一大早上了路。

正是七月火热时节,行至中午,太阳愈加毒烈。几个人行得辛苦,孙二伸手在马边行囊掏摸了半天,转头对骑马并行的卫祖说:“少掌柜,我忘了带水袋,把你的给我喝几口。”

卫祖伸手摘下水袋递过去,孙二拔开塞子,咕咚灌了几口,刚抹了抹嘴,突然脸色发青,手一松,水袋掉在地下,人一头栽到马下。

卫祖大惊,跳下马来抱住孙二,只见孙二嘴里已经流出血丝,用尽全身力气说出几个字:“水……有毒。”头一歪,死了。

水里怎么会有毒?这水是卫祖头一天晚上亲手灌的。难道是有人在夜里给水下了毒?卫祖不禁惊出一身冷汗。孙二是替自己挡过了一劫,如果不是他忘记了带水袋,自己口渴时如果喝上一口……卫祖不敢再想下去。

卫祖和另几个伙计带着孙二的尸体返回四平县城,刚入城时,只见卫东来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旋风一般涌出城来,见了卫祖吃了一惊,随即露出不敢相信般的喜悦。原来,他刚刚接到凶手的一封信,上面说卫东来不守信用,干脆不要钱了,要杀了卫祖泄愤。卫东来又惊又怒,所以准备出城警告儿子。

如今卫祖虽然平安无事,但孙二死了,又是一场麻烦事。孙二的家人大哭大闹,好在卫家财雄势大,给了孙二家人一大笔钱,他们不再追究。因为几个伙计一力作证,言明事情经过,再加上收到的恐吓信,县令周明礼认为此事乃上次凶手所为,所以卫祖并没有受到牵连。只是卫家上下老小着实被调查了一遍,最后也没能找到投毒之人。

但是,卫东来已经不敢轻乎视之。本以为那凶手是个胆小之徒,没想到他还有后续手段。投毒者有可能是凶手潜入卫家所为,更有可能是凶手买通了卫家之人所为。卫东来和卫祖商量之后,辞退了大部分伙计,只留下几个他们认为绝对忠心、在卫家干了十多年的老伙计。并且在饮食方面加倍小心,无论是饮水食物,均以银针试过才敢入口。

但此事已经在县城传得沸沸扬扬,而周明礼对凶手的追查也毫无进展。卫家想新招一些伙计,但应征者竟然没有几个,人人都怕孙二之遭遇落在自己身上。没奈何,卫东提高价钱,总算找来几个不怕死的。卫祖又买来一条凶猛的大狗,白天拴在柱子上,到了晚上,就将它放开在院子里警戒。

这天夜里,卫祖在自己的房间睡得正香,蓦然惊觉有人进入,他一个激灵坐了起来,这才看清,卫东来站在他的面前,脸色极其难看,示意他不要说话跟他走。卫祖急忙披了衣服,跟父亲来到卫宗的房间。看了卫宗房间的情形,卫祖大吃一惊。

卫宗仍然躺上床上酣睡,而床边的桌子上,却趴着一只黄猫,黄猫的嘴里还有残余的糕点,却已经死了。卫宗从小到大有个习惯,每天午夜之后必须吃些东西,才能继续安睡,所以每天晚上,伺候卫宗的许妈就把糕点摆在他的桌上,已经是这些年的惯例。这天晚上,卫宗缠着卫祖给他讲故事,卫祖在弟弟房间里呆到他入睡才离开,就在那期间,许妈将糕点送进卫宗房间,糕点是厨师晚间烹制的,以银针试过,许妈还吃了一块,绝对不会有问题。可是现在,一只黄猫偷吃了卫宗的糕点后死了。

卫祖扑上去叫醒卫宗,卫宗茫然不知所以。卫东来低声说:“刚才我起夜的时候,隐约听到老二的房间里传来奇怪的声音,便点上蜡烛过来查看,当时这只猫还没死透,还在呜咽挣扎,肯定是这块糕点里有毒,有人想毒死老二。这只猫却做了替死鬼。”

卫祖和父亲来到院子里查看,见那只凶猛的大狗正躺在地上酣睡,卫祖大怒,狠狠地踢了大狗一脚,没想到大狗却毫无动静。卫东来低声道:“它一定是吃了带蒙汗药的肉了,这是贼子们惯用的手法。”

或许是有人迷倒了大狗潜进来干的,或许还是卫家自己人干的,迷倒了大狗转移视线。如果是内鬼所为,卫家大院仆人、杂役共有十来个人,到底能是谁呢?最有疑点的是许妈,但许妈在卫家已经呆了二十多年,卫祖都是她一手带大的,她的忠心不容置疑,那么还有谁能做这件事?厨房的厨师?货栈的伙计?

卫东来面色阴晴不定,突然长叹一声:“真是防不胜防啊!难道这个王八蛋一定要我断子绝孙才肯罢手吗?”

卫祖窝了一肚子气,这正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卫家简直成了人家来去自如的地方,这样下去岂是办法?难道终日要在恐惧中度过吗?父亲和自己还好,毕竟都有一身的武艺,可弟弟卫宗还是个孩子,以后绝不能让他独睡。卫祖想让弟弟跟自己睡在一起,却被卫东来拒绝了。从第二天的晚上起,卫东来就让卫宗跟他睡在一起,还安排了几个略通武艺的伙计轮番值宿,卫家更加戒备森严。

一转眼,又是几个月过去了,日子虽然提心吊胆,但总算没再出现什么事。可是卫祖的神经始终紧绷着,他不知道,那个凶手什么时候又突然制造一起血案出来。

这天晚上,卫祖在院子巡查了一遍,回到房间刚迷迷糊糊要睡着,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令人胆寒的狗叫声,好像发生了极大的凶险。他腾地跳起身来冲了出去。这时狗的叫声已经变成了呜咽,竟然是从卫东来的房间里传出来的。

那只大狗一直在院子里,怎么跑到了父亲的房间里?卫祖一边转着念头,一边冲进父亲的房间里。一进屋他呆住了,只见大狗拼命在地上翻滚着,在他嘴里,赫然叼着一条金光闪闪的小蛇,一看便知是剧毒之物。

卫东来合衣站在地下,一手将卫宗护在身后,另一只手提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大刀,那是他当年当镖师时用过的兵器,这些日子卫东来将他取出来,一直将它放在床边。大狗挣扎了几下,吐出咬烂的小蛇,用哀伤的眼睛最后看了卫东来一眼,脑袋一歪死了。卫宗从父亲的身后扑出来,抱住大狗放声大哭起来。是它救了他们父子的命,要不是它在毒蛇被扔进房间的时候扑上去,不顾生死地咬住它,现在死的可能是卫东来父子了。

卫祖冲出房间,来到窗外,在灯笼的昏暗的光线照射下,发现窗下扔着一个竹筒,毒蛇就是被装在竹筒里,然后甩进房间的。窗外有人停留过的痕迹,卫祖追查下去,一直到院墙,卫祖越过院墙,墙外却再无一点痕迹。灯笼微弱的光线笼罩之外漆黑一片,仿佛隐藏着巨大的凶险。

可是,巡夜的人哪里去了?卫祖跳回院墙,正要前去寻找,只听得卫东来苍老的声音在仓库门前传来:“胜子……胜子死了……”

胜子就是今晚巡夜的伙计。在昏暗的灯笼烛光里,他以一个极不自然的姿势躺着,一只手伸在脑袋前方,另一只放在喉咙上——他的喉咙被割断了,一脸诧异的神色。卫东来手执大刀,慢慢从胜子身旁站起,凶狠的目光扫过闻讯赶来的伙计们,最后停留在卫祖脸上:“老大,你怎么看?”

卫祖小声说:“脚印都在墙内,墙外没有任何痕迹。胜子虽然死了,但他脸上的表情告诉我们,杀他的是他认识的人,他没想到那个人会动手。如果我没猜错,这个人现在还在这个院子里。”

卫东来铁青着脸点点头,恨声道:“他妈的,你弟弟今天晚上说要跟狗玩,就把它带到房间,幸好这样,它才救了我们一命。”说到这里,他突然大喝:“所有的人都给我留在这里,谁都不许乱走,否则,我这大刀可不是吃素的。老大,我们先搜查这院子和所有的房间,然后你就去报官。”

这应该是最好的办法了,如果凶手在这些人中间,或许他的身上会留有胜子的血迹,或许他还来不及藏匿杀人的凶器,他们都留在这里,正好互相监视着。卫祖和父亲搜过院子和房间后,没有发现任何线索,于是卫祖赶到县衙报了官。带着周县令和捕快回来时,天色已经蒙蒙亮了。一进院子,卫祖感觉气氛不对,每个人的脸色似乎都很奇怪,他的父亲卫东来提着大刀迎上来,突然挥手,一拳将卫祖打倒在地。

周县令惊呼:“老卫,你干什么?你疯了?“

卫东来将刀架在卫祖的脖子上,愤怒地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杀了我和你弟弟对你有什么好?”

卫祖惊呆了。他大喊:“爹,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会想杀你和弟弟?”

卫东来一把揪住卫祖的头发,将他拖到胜子的尸体旁,胜子还是那样不自然地躺着,但借着愈加明亮的晨光,他清晰地看到,胜子伸到脑袋前面的那只手,四指蜷曲,惟独伸出食指正好停在几个字的尽头,那几个字是:大少爷杀我。

“我”字只写前面三画,但已经可以推断出是个“我”字。夜里时,灯笼光线昏暗,没人注意到这几个字,而天亮后,这几个字就被发现了。

卫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大叫:“爹,不是我,我怎么会杀他?你记得我是第一个冲进你屋子的……”

“是啊,你是想看我和你弟弟死没死。”卫东来咬牙切齿地说,“你这个畜牲,我早就有点怀疑是你,水袋里的水只有你最容易做手脚,孙二分明是你杀的;那天晚上你在你弟弟的房间里最后离开,可见糕点上的毒也是你放的。可是我怎么都不敢相信这些。你到底为了什么?就是想独霸我这份家业吗?”

没等卫祖说话,周县令冷冷地说:“那两封恐吓信和刘婆之死,也是你干的了?你是想给我们造成错觉,让我们以为有人向你父亲寻仇,这样的话,如果他们真的被你杀死了,我们也不会怀疑到你身上。这如意算盘真是打得好啊,只可惜,只可惜你不够细心,割断了他的喉咙,却没注意到他的手在写字。”

虽然没有找到卫祖行凶的匕首和血衣,不过证据已经足够了,如狼似虎的衙役们对卫祖用了大刑,几次下来,卫祖的两条腿都被打废了,还怕他嘴硬不招?在罪状上签字画押后,他被打入死牢,数日后便将问斩。期间,卫东来让人送来食物,又关照牢头好生照看他,但从来没有来看过他。

待到行刑前的那天夜里,忽然几个狱卒闯进来,不由分说将他五花大绑,蒙上头脸带了出去,把他扔到一辆马车上。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马车停了,有人揭去卫祖脸上的头罩,借着朦胧的晨光,他看到面前的人正是自己的父亲卫东来。卫东来用匕首划断他身上的绳子,脸上却是老泪纵横。

卫祖扑通一声趴在地上,抓着卫东来的腿嘶喊:“爹,真不是我干的,你要相信我啊!”

卫东来突然抬腿将他踢开,大吼:“我是狠不下心来,才央求周县令救你一条狗命。今天刑场上会有一个人顶替你被斩首。从今天起卫祖就死了,你就远远地滚吧!”卫东来指着路边的一匹骏马,“那里面有一套新衣服和五百两银子,就算你现在瘸了两条腿,也足够你在其他地方生活了,永远都别再回来。再回来,神仙也救不了你。”

“爹,我不怕被冤枉,可是,我怕那个凶手还会对你下手。”卫祖大喊:“爹,我是不放心你们啊。”

卫东来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哪有什么凶手?那个凶手不就是你吗?要不然,这次胜子死了,我早该接到什么恐吓信了——就算真有什么凶手,见我死了一个儿子也该罢手了。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说完掉头而去。

卫祖伏在路边大哭一场,他真想掉头冲回四平县城,可他知道,他现在是一个瘸子,又是一个死刑犯,如果回去不但死路一条,还会连累父亲和周县令。或许就像父亲所说的那样,不管有多大的仇,凶手已经该出气了,就此放过他们。卫祖重重地向四平县城方向磕了三个头,爬上马背走了。

他来到几百里外的一个小镇,租了间房子独自生活。这期间,他留了一蓬大胡子,就算以前熟悉他的人,现在也认不出他就是卫家那个风度翩翩的大公子。他的腿伤慢慢地好了,但是也成了一个只能依靠拐杖才能行走的残废。他一直惦记着父亲和弟弟,伤好之后,他扮成一个乞丐回到四平县,见家里的客栈恢复了兴旺,他的父亲似乎更加精神了,而他的弟弟也长高了许多。他心里又酸痛又欣慰,那个杀手终于肯放过父亲了,他没什么可担心的了,而他不敢久留,于是又离开了四平县城。

他在那个小镇上开了间小茶馆,起五更爬半夜,虽然辛苦,但两年之后,他已经把小茶馆变成了小酒馆,又过了三年,他已经是镇上最大的饭庄老板。每年,他都要回去四平县偷偷看一眼父亲和兄弟,所幸他们一直都好。这一天,他的店里来一个讨饭的老头,衣衫褴褛,面容憔悴,伙计正要赶他出去,卫祖却急忙拦住。他认出了这个老头,这老头是四平县城一家小杂货店的老板,他怎么会混成如此模样?

卫祖让他到桌前坐下,叫伙计上了两个菜给他,还端上一壶烧酒。老头受宠若惊,一个劲地道谢,然后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卫祖说:“老丈,多年前我去过四平县城,在你开过的杂货店买过东西,你怎么现在成了这个样子?”

老头吃了一惊,抬头打量卫祖,显然认不出卫祖就是当年那富家公子。他大口地吞了一口酒说:“唉,老头子倒霉啊,惹了杀身之祸才逃出来的,要不谁愿意过这种不人不鬼的日子?”

卫祖感到奇怪,便追问缘由,老头初时不肯说,可当几杯酒下肚,或许是那些话在肚子里憋得久了,话匣子就打开了,却说出一番让卫祖震惊的话来。

老头说,当年,他的老伴死了。他有一个邻居刘婆,死了老公,一来二去他俩就好上了。因为老头怕人家闲话,所以一直瞒着别人,跟刘婆偷偷摸摸地来往。刘婆是给人家接生的,岁数大了,生意并不算好,可手里的钱都很充足。他很奇怪,就问她的钱从哪来?刘婆告诉他一个秘密,他们县城里的大财主卫东来之前不能生育,可还不敢让人知道,怕人笑话。二十多年前,他让他老婆装作怀孕,暗地里却让刘婆帮他买来一个男孩儿,对外谎称是他老婆生的。为了让刘婆保守秘密,每年他都要给刘婆一笔钱。刘婆再三告诫他,这话绝不能传出去,要是传出去毁了卫东来的脸面,谁都别想活。多年后,经过多方治疗,卫东来的老婆终于给他生了个儿子,那可是卫东来亲生的!卫东来能认可他的家产被买来的孩子分去一半吗?刘婆说,瞧吧,将来卫家肯定要出乱子。这话说了没几年,突然有一天,刘婆被人杀死在家里。老头吓坏了,心知肚明这是卫家下的毒手,是要灭口啊!他跟刘婆来往了好几年,难保不落在有心人的眼里,要是卫家知道了这事儿,还不得怀疑他知道这个秘密?那他可就危险了。所以他什么都顾不得了,赶紧逃出四平县城,乔装当了乞丐,总算保住了一条小命。

卫祖听得睚眦欲裂,惨叫一声:“爹,你好狠的心啊。”随即跌倒在地昏了过去。

他醒来时,老头早已不见踪影,想必是猜出了他的身份,跑掉了。卫祖这才明白当时的事情,那时他已经担起了家里大半生意,而卫东来有了亲生骨肉,私心顿起,不想他分薄了亲生儿子的家产,便想除掉他。于是先杀刘婆灭口,并造成有人寻仇的假象,然后在他的水中下毒,这样他如果死了,就不会有人怀疑到他的头上。没想到阴差阳错,孙二先喝了他的水,结果成了替死鬼。卫东来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为继续制造假象,搞了个投毒未遂事件,然后再杀掉胜子,地上留下的字迹当然不可能是胜子写的,一定是卫东来杀掉他之后,抓着他的手在地上写的,结果把卫祖送进大牢。至于最后饶他一命,或许是天良发现,不想把事情做绝,反正他一个废人,又见不得光,庞大的家业再与他无缘了,所以放他一马。

卫祖猜出真相,顿觉痛不欲生。他什么都不顾了,马不停蹄赶到四平县城。他就算豁出一死,也要当面质问卫东来。他来到自家的货栈,奇怪的是,货栈竟关门了,向街坊邻居一打听,却是大吃一惊。

两个月前,卫东来在家里被毒死,本来,所有的人都怀疑是五年前的凶手又找上门来了,不料周县令查案的时候,透过蛛丝马迹查出投毒者竟然是卫东来的儿子卫宗。面对如山铁证,卫宗不得不道出实情,因为卫东来希望他能有出息继承家业,所以对他管教极严。但卫宗更喜欢吃喝嫖赌、花天酒地,奈何钱财都把持在老子手里。老头子身体极健,想等到他死才继承偌大家财,却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于是起了杀心,毒死卫东来,妄想嫁祸当年的行凶者,结果破绽百出,被周知县识破。早在半月前,卫宗已被开刀问斩。

卫祖听得目瞪口呆。所幸他这些年相貌变化极大,邻居并未认出他来。卫祖来到县城外的坟地,见卫家祖坟气势虽宏,但已经流露出破败之意。卫家,已经绝根了。

卫祖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卫东来机关算尽,害死了两个人,只为将他逐出家门,将财产留给他的亲生儿子,可现在,却是他自己的亲生儿子害死了自己,泉下有灵,他会后悔吗?卫祖长叹一声,跪在卫东来的坟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起身离开时,夕阳西下,秋风阵阵,整个坟地弥漫着悲凉萧索的气氛。

卫祖深知自己永远都不会再来了,这片祖地根本就不属于他。他的仇恨早已烟消云散,甚至还有些感激卫东来:如果不是当初卫东来设计将他赶离家门,今天,或许他也像卫东来一样,成了卫宗谋取家财的牺牲品。

只是,他永远也想不明白,钱,真的就比人和人之间的感情、亲情还重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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