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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轨上的医院

2009-09-09李赫然

37°女人 2009年7期
关键词:快车白内障医护人员

杨 时 李赫然

这天早上7点40分,四川省资阳市东风镇双龙村60岁的村民熊泽祥,在护士的带领下摸索着来到检查室,等待医生叫他的名字。熊泽祥患白内障多年,去年双眼失明,此时正等待手术。不过这里不是医院,而是4节火车车厢,车内有顶级的白内障手术设备和来自北京的医学博士。这4节车厢被称做“健康快车”,是中国唯一一所建在火车上的眼科医院。它们挂在机车后端,穿梭于贫困地区,免费为贫困的白内障患者进行手术,至今已逾10年。

右眼恢复正常,左眼依然“盲”着

8点30分,熊泽祥穿上手术罩衣,把头发塞进手术帽,坐在手术室门口。“是熊泽祥吧?做哪只眼睛?”护士从口罩后面问。“右眼。”熊泽祥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只能说话,不要动手。手术时千万不要动。”护士指导他睁开眼睛,为他冲洗眼底,“我给你点麻药,然后就闭眼休息,不能睁开。”

熊泽祥答应着,靠在车窗旁,有药水从眼角慢慢流下来。窗子上涂了黑色的遮光胶,车厢被分割为两个手术间和一个消毒室。两套专门治疗白内障的超声乳化设备分立两旁。每个手术台前各有一位医生、两位助手,消毒室有一位护士。医护人员正准备手术用具,绿色的手术服、一次性乳胶手套和成套的刀具,让车厢里弥漫着手术室特有的青绿色调。

列车窗外偶尔有运送粮食的货车隆隆驶过。列车停靠的地点,是四川省资阳市国家贮备粮库的铁路盲端。

10分钟后,熊泽祥躺上手术台,被防护布重重包裹,只有右眼露在外边。主刀医生侯宪如用扩张器把他的眼睛撑开,在他的黑眼球上蒙着一层白色的雾,投影到医生身后的大屏幕上。那层雾泛着青绿色,阻挡着光亮的渗入。

熊泽祥是1969年入伍,1974年转业回村的,如果去城里医院,他出不起手术费。2009年2月初,一张宣传单从镇医院发到各生产队,通知免费做白内障检查,符合条件的可以免费手术。经过镇上医生的筛选后,熊泽祥和乡亲们到市人民医院检查,他有幸入选。等了3个月,他终于登上这趟列车。

手术进行了10分钟,医生用超声乳化器械清除白内障,植入一个新的晶体。这个晶体如果放到当地医院,根据质量高低,价格从2200元到3800元不等。“健康快车”的全部费用由基金会募款,2008年内地筹款接近4000万元。车上各种费用平摊到每人身上是2000元,其中950元是治疗所需的费用,另外是给地方配合医院的费用以及铁路调度等方面的费用,全部由基金会拨出。基于“广覆盖”的原则和经费原因,20岁以下的患者做双眼手术,20岁以上只做单眼,80岁以上不予手术。

熊泽祥一家有6口人——他和老伴、儿子、儿媳、两个孙子。家里卖粮每年收入4000多元。曾在广州打工的儿子,因工厂倒闭而辗转到内蒙古,在工地上打地基,好的时候一年挣1万多,不好的时候只有8000块,家里主要靠儿子的收入过活。这样的收入水平在资阳当地占到90%。对村民们来说,治疗白内障的几千元钱如同天文数字。“要是没这个免费的,我就不治了,瞎就瞎喽,都这么大岁数了。”和熊泽祥同村的刘茂荣这样说。

“最后打一针,可能有点儿疼。”医生侯宪如对熊泽祥说。针头扎进去,熊泽祥哆嗦了一下,然后被护士扶起来。“哪儿都不要摸,坐下休息一会儿。”护士对他说。他的右眼多了一块纱布,隔天右眼视力就会恢复正常,但左眼还依然“盲”着。

这一天要完成34例手术

第一台手术从开始到结束,一共用了20分钟。护士搀着熊泽祥回休息车厢。侯宪如在手术单上签完字,然后更换罩衣和手套。一旦走出手术间,所有衣服都必须再次消毒更新,为了节省经费,这些医生和护士每天早上8点进入手术间,就会把一天的任务连续完成,然后再吃午饭,这通常要到下午两点。

助理护士把第一台手术用过的刀具推到隔壁的消毒室,再回到手术室打开一套新工具,做术前准备。此时,第二个病人已经被搀扶着坐到手术间。同样的工序和叮嘱,车厢里只有手推车滑过地面的声音。

今年38岁的侯宪如曾在俄罗斯留学,获得博士学位,主攻白内障和青光眼,毕业后在俄罗斯执业行医,本世纪初回到国内,是北大人民医院眼科的副主任医师。和他一同上车服务的主治医师曲进锋,在北大人民医院获得博士学位;护士宗彤在北大人民医院工作10多年,是综合手术室的护士。他们3个人都已经结婚了,在车上的日子,家里只能由另一半来照料。侯宪如的父亲刚刚过世,他处理完后事,又再次赶回车上。

“健康快车”是1997年由香港市民捐款筹建的,目前由专门的基金会负责筹款,由卫生部协调,每年到3个地方停靠并进行手术,每个地点驻扎3个月。北大人民医院是“健康快车”的长期合作单位,其眼科医护人员很多都上车多次。这些医护人员在原单位保留基本工资,健康快车基金会每月给他们每人提供4000元补助。每一个地点平均进行1100例手术,“按这个工作量,我们如果在医院,收入差不多是这个的4倍。”医生侯宪如说,“不过都无所谓了,做这个事情,是有成就感的。”

侯宪如手中的超声乳化设备嗡嗡作响,这台设备代表着国际顶尖水准,当地医院难以望其项背。作为助手,当地医生可以在北京主治医师的指导下进行几台手术。“像白内障这样的病,一些偏远地区城市的医院可以做,但有的只能做简单的小切口手术。因为设备和技术问题,有的医院没法做超声乳化。”侯宪如说。

第二台手术完成,已接近上午9点。患者们在隔壁车厢排队等候,医护人员无法喝水,无法去厕所。这一天,他们有34例手术要完成。

不顺利的手术

“北京时间10点30分,还有16例。”宗彤在消毒间里对医生说。

容易操作的手术都已经完成了,后面的,是被挑选出来的病情复杂的病人。“有的病人眼底有问题,即便手术,也不会有很好的效果。不过,如果我们判断手术后病情能有所改善,还是会给他们做。”侯宪如一边换手套一边说,“这些人都是经过层层筛选才来到车上的,如果告诉他们做不了,会影响他们的心情。”

下面这台手术就不那么顺利。侯宪如对患者的白内障进行清除后,有些怅然。“网脱,还真是视网膜脱落。”侯宪如对身边的助手说,“检查时发现有可能是网脱,但因为不确定,所以还是决定试试。现在看来,术后可能有一点儿光感,但不会太好。”侯宪如给助理讲解病情,对方把头靠近,一边仔细听,一边帮侯宪如做患者的眼部冲洗。

“您是视网膜脱落,术后效果可能不会太好。”侯宪如把设备推到一边,对患者说。“要得。”手术台上传出一个声音。病人未必知道“网脱”这个专业术语到底意味着什么。白内障是一种退行性疾病,基本由自然老化、外伤和遗传造成。在医疗条件较好的地区,病情初始就可得到治疗,而在一些边远地区,往往延误数十年,造成更为严重的病变。新疆、青海、西藏等高海拔地区由于强烈的紫外线,是这种病的高发地区。

这位病人起身,用难懂的普通话向医生道谢。侯宪如没有说话,转身换衣服。事后他说:“因为别的疾病而被提前退回去的病人,都是由我来告诉他们。碰到那种情况,我心里还不那么难受,真正难受的是这种,上了手术台发现还是不行……”

上车是一种机会

下午2点15分,34例手术全部完成,医护人员开始整理手术室。15分钟后,医生护士更换衣服,坐到手术车厢另一侧的会议室里,午饭是4菜1汤。

“健康快车”的4节车厢分为发电车、会议室、手术检查室和病房区。12年前,第一组列车上轨,车上有19个工作人员,4人同住一个包厢,不能洗澡,上厕所前先要驱赶蚊蝇。在第一站安徽阜阳,他们只进行了100多例手术。这已经来之不易,因为在那之前,车长董淑珍曾带着卫生部部长的指示到某地商谈,对方卫生厅负责人说:“这种手术我们也能做,车不用来,把钱给我们就行了。几亿啊?”后来董淑珍渐渐明白,一些地区担心“健康快车”的免费服务会影响地方医院的收入。

这组列车的运行需要当地铁路、公安、卫生等部门的配合,如果地方政府不参与,根本无法开展工作。每年年底,“健康快车”办公室会根据地方申报,确定第二年服务地点名单,经过实地考察,确定最终路线。多年运作下来,有了现在的流程,车上有一名车长,从北京带来两名医生、两名护士、一名电工,其他人员由停靠地调配。

午饭期间,资阳当地医院的医生和侯宪如谈刚才的手术。北京各医院的年轻医生把上车工作看做是一次机会——在本院,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达到如此多的手术实例训练。对于各停靠地的医院助手来说,上车是最好的进修机会。“手术中间,我们会教他们一些东西。”侯宪如说。

按照“健康快车”的规定,每到一站,需要当地医院提供医护人员共9人作为助手。截至2008年底,“健康快车”到过83站,各地助理医护人员参与人数接近800人,已有超过8万名患者在“健康快车”上复明。

午饭过后,医护人员回到各自包厢。侯宪如洗了衣服,想出去转转。因为列车停靠地很偏僻,所以只能走路出行。晚上10点半,住宿车厢的车门关闭,又一天过去了。

这些医生在四川资阳服务一个月后,这组列车会开往河南。

(摘自《中国新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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