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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动人生

2009-09-09沈佳音

37°女人 2009年7期
关键词:虫虫假肢美人鱼

沈佳音

24岁的廖智是四川绵竹汉旺人,“5·12”之前,她是德阳一所舞蹈学校的老师。地震后,廖智双腿截肢,现在在成都市残疾人艺术团工作。

我自己能行

夏天就要来了。廖智脱下厚厚的棕色长靴,换上轻巧的红色单鞋。她站起来,把左腿绷直,高高抬过头顶,做了一个舞蹈动作。“如果我不说,谁能知道我膝盖以下装的是假肢?”她笑了。然后,她低下头,看一眼自己黑色的丝袜,“袜子也得换成浅色的,这样才配。”

丝袜里裹着肉色的假肢,远不及廖智皮肤白皙。她的下肢有两种颜色,连接处是深深的刀疤。

廖智又试了一条裙子,橘红色的雪纺连衣裙耀眼而夺目。镜中的女子,戴一对长长的耳坠,编了个辫子,用粉色的头绳扎住,随意地垂在胸前。她还贴了假睫毛,让眼睛看起来大而有神。廖智看着镜中的自己,微笑着,嘴角的痣也随之上扬。她一转身,裙子的花边散开。妈妈在旁边看着,神情忧伤。

“您不要担心我,我这不是好好的嘛!”廖智说。“怎么可能不担心?”妈妈轻声反驳。“我自己能行,不用您跟着啦。”

其实,廖智了解妈妈的心思。所以,她更不愿意父母再为自己担忧、奔波。她希望他们开心。

4月19日是妈妈的生日,她偷偷为妈妈准备好了生日聚会,妈妈完全不知情。那天,她让朋友把妈妈哄到6楼,她自己则捧着生日蛋糕等在电梯门口。当电梯门打开时,蛋糕、蜡烛、鲜花、生日歌包围了妈妈——妈妈哭了。

不能再哭

廖智最怕看人哭,尤其是悲伤的眼泪。

地震时,妈妈出差在外。2008年5月22日,母女俩在重庆再见面时,廖智已经双腿截肢。妈妈一看见她,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

“妈,你胖了。”廖智抢先逗了一下妈妈,妈妈的眼泪才没有落下来。

地震后,每个亲友第一次见她,都会哭。廖智不得不拼命讲笑话,逗他们笑。所有她能想起的笑话,她都讲了一遍,甚至几遍。

“不能再哭了,再听到哭声,我就要崩溃了。”廖智说。

她讲述自己地震中的经历,就像讲一个传奇。那天,她本应该在海南旅行。但出发前,她又舍不得10个月大的女儿,临时取消了旅程。结果,地震来了。

她被压在废墟中,动弹不得,女儿和婆婆在身边相继死去。她万念俱灰,不管父亲在外面怎么呼唤,也不再回答。突然,她发现父亲努力地向她爬过来。余震不断,但父亲还在向前。她顿时清醒了,喊道:“爸爸,您别下来!我会坚持的!”

这一刻,廖智开始明白,她的生命不属于她一个人,而属于所有爱她的人。为了他们,为了能再看一眼阳光,为了再舒服地翻一次身,她必须坚持下去。当她坚定了信念后,反而轻松了。死亡很简单,但活下去才有希望,活下去才有摆脱痛苦的机会。否则就这样死了,到最后一秒都是痛苦。她觉得她的人生不应该在痛苦中结束,就算死,也要等到再看一眼外面的阳光之后。她开始唱歌,把她会的所有愉快的歌曲都唱出来,唱给自己听,也是唱给失去的亲人听。她给婆婆梳理头发,捏捏女儿的小身体,拿着碎砖块在楼板上画画……她甚至开始策划今后的人生。她祈祷上苍,只要让她出去,她一定好好地生活。

在被埋了26个小时之后,她终于出来了。她是他们楼40多个人中唯一获救的,这的确是一个奇迹。被救出来的第一句话,她对着天空轻声说:“谢谢。”

要让女儿骄傲

紧接着就是双腿截肢。她从小就学跳舞,地震前,她是一名舞蹈老师。以前看《一帘幽梦》的时候,她就想如果有一天成了绿萍那样,还不如死了算了。那时她不相信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只是想想而已。

“现在真的发生了,那又能怎样?我还不是活得好好的。”廖智说。而妈妈每一次听她这样说都会哭。“女人就是婆婆妈妈。”廖智叹了口气,她觉得她应该是个男人。

女儿的小名叫虫虫,因为那时她正被范蠡的故事打动着。她认为范蠡是真男人,希望女儿能跟范蠡一样,便取了蠡字底下的两个虫字。

其实廖智依然是个女人,她也会哭,跟妈妈一样,她的痛处也是女儿。至今,她都不肯去女儿的坟前。在她心里,女儿一直是那个柔软的、小小的身体,而不是一堆土。

去年六一国际儿童节,廖智第一次在人前哭了。那天,她给重庆大坪医院幼儿园的小朋友表演节目。孩子们天真烂漫的笑容触动了她心中最脆弱的那根弦。

“虫虫是7月19日出生的,她还没来得及过一次儿童节。我要补送她一份生日礼物……”她哽咽着唱起女儿最喜欢听的《种太阳》,“我有一个美丽的愿望,长大以后能播种太阳……”

她常常梦到虫虫。在梦里,虫虫告诉她,她只是在做游戏,藏起来了,游戏结束,就会回来。廖智欣喜万分,但醒来后,虫虫却不在了。她一时间分不清到底哪个是现实,哪个是梦境,怅然若失。“不过,我现在只要想看见虫虫,一抬头就能看见。我觉得虫虫就在天上看着我,我要做个让她骄傲的妈妈。”

不停地舞着

2008年7月14日,廖智又在舞台上翩翩起舞。她一袭红衣,跪在鼓上,一下一下用力地击打着,一曲《鼓舞》震撼了很多人。而10天前,她甚至连跪都跪不起来。截肢后,她一直躺着或坐着休养。7月3日,当她第一次尝试跪的时候,发现双腿软绵绵的,一点儿力气都没有。

她扶着病床两边的扶把,硬撑着跪起来,用膝盖的两个点支撑起全身。钻心的疼痛瞬间席卷了全身,她“啪”地又坐了下去。

她不肯放弃,一次又一次地跪起来,一次又一次地摔倒。腿上、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妈妈不忍心看她,转过身跟旁边的人高声说话。

她跪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终于,她能跪稳了,可以做舞蹈动作了。

“她不停地舞着,虽然每次当她的脚接触到地面时,就像是在锋利的刀上行走一样。”廖智想起童话故事《美人鱼》中的这段话,“她情愿忍受这苦痛,挽着王子的手臂,走起路来轻盈得像一个水泡。”

虽然如今廖智被称为“最美丽的舞者”,但和美人鱼一样,她还是和自己的“王子”分开了——地震后,丈夫很快就从她的生活中消失了。

丈夫说是因为接受不了失去女儿、失去母亲、失去家园的现实,他想逃避。看到廖智,就会使他想起他所失去的。廖智觉得那都是借口。“一个女人最难、最无助的时候,最希望的肯定是她爱的男人可以让她依靠。”

廖智下定决心——离婚。“地震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没有什么东西是不可以失去的,没有什么东西是必须得到的。”2008年的大年三十那晚,她和丈夫签了离婚协议书。

后来,也有人向廖智示爱,甚至还有人说如果不和她在一起,就没勇气生活下去。廖智却认为把希望寄托在某个人身上,是很不可靠且容易破灭的。“不灭的灵魂才是美人鱼真正渴望的,王子只是一个符号。只有这种理想才是人生长久的动力。”廖智说。

2009年2月份,她来到成都市残疾人艺术团工作。现在她希望能带着艺术团的孩子们闯出一片天地,让他们可以凭自己的才能养活自己,赢得尊重,而不是靠施舍或者救济过活。如果资金到位,她要带着他们排演歌舞剧《美人鱼》。音乐已经选好了,很激越,廖智常常放给自己听。

坚强的理由

更多人希望在廖智身上找到坚强的理由,但廖智并不认为自己坚强,她也不会劝别人坚强。她觉得,关键是自己怎么想。在她看来,地震不过是人生的一种可能性。没有地震,也可能会有火灾、车祸等其他意外。意外无法阻挡,人只能调整心态去积极面对。

去年冬天刚装上假肢那会儿,是她最消沉的时候。因为她发现即使装了假肢,她还是不能正常行走。她让弟弟每天清晨送她去早市转转。天很冷,可菜农却一大早就来卖菜了,寒风吹得脸都僵了。为了生计,他们缩着脖子蹲在那里。还有那些卖肉的,一下一下地剁着,一站就是一天。

廖智说,看着他们,你会觉得谁活得不辛苦呢?至少,你可以在温暖的被窝里睡懒觉,至少你衣食无忧。用比较来换得幸福感,很残酷,但又很实用。

廖智也不介意别人把她当成参照物。“你们可以看着我这么想:这人多惨,双腿没了,女儿没了,老公也不要她了。你们是不是比我强点儿?那是不是应该觉得比我幸福点儿?”廖智一边说,一边吃下一大口饭。地震后,她胖了14斤。

(小默摘自《京华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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