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的奥数

周　益　李　诚　朱　林

2009年4月16日上午，上海市某重点初中，往日正常有序的校园突然显示出异乎寻常的焦躁。教学楼下，闪烁的警灯和冰冷的封锁线，把交头接耳的学生拦在外面。十多分钟前，该校的初二女生王睿(化名)从楼上跳了下来。

事发后，受伤的王睿被送入了华山医院重症监护室进行治疗，并无生命危险。

王睿的同学都知道，压垮王睿的最后一根稻草就是数学期中考试的成绩。出于对孩子的保护，校方没告诉记者成绩究竟是多少，可王睿的同学陈华(化名)推测：“王睿在原来学校的奥数班学习，一直做初三的题目，这次考试突然做初二题目不适应，考得不好，觉得没面子。”

又是数学，又是奥数。

上世纪80年代，奥数被引入我国。经过20多年的变迁，本为“发掘数学尖子”的奥数慢慢变了味，演变成了“择校敲门砖”，并成了庞大利益链的牟利工具。

中国社会调查所研究员何华彪指出，强迫数理逻辑智能不强的孩子学奥数，会破坏他们正常的思维，导致心理问题。

事实上，在当今中国，几乎每一位中小学生的家长都要回答几乎只有一种答案的选择题：要不要让自己的孩子学奥数?然后，全家一头栽进由千万道怪题组成的奥数题海中。近年来，各级官方调查机构都曾对参加奥数班的人群进行过调查，结果显示85％以上的中小学生都在上或者准备上奥数班。因而，一桩桩怪事就随之而来了。

“我真的不想上了!”前几天，南京城南某小学五年级男生刘欣(化名)郑重地跟父母宣布，绝不再学奥数1原来，刘欣从小学一到三年级成绩都在年级名列前茅，可从四年级下学期开始，父母听别的家长说，只有上奥数班才有把握进本地区的初中名校，在老师的不断暗示下，父母终于给刘欣报了一个奥数班。可是，到了五年级下学期，刘欣的成绩却一路下滑，把他的自信心打击殆尽。他哭着求妈妈说：“我根本听不懂，越考越差，不想再学了!”

本来两口子都以为儿子可能受挫折不多，心理脆弱，但接过儿子的作业本后，观点改变了：

某车站在检票前若干分钟就开始排队，每分钟来的旅客人数一样多。如果同时开放3个检票口，那么40分钟后检票口前队伍恰好消失，如果同时开放4个检票口，那么25分钟后队伍恰好消失。如果同时开放8个检票口，那么队伍多少分钟后恰好消失?

有文科博士学位的妈妈直接放弃，半个小时后，身为理科硕士的爸爸用二元一次方程解出了这道题：“答案是10，也就是队伍10分钟后消失。”

但接下来，儿子又拿出一道题：

请论证4-3=5。

一个小时过后，刘爸爸只好偷偷翻开标准答案，答案让他大吃一惊：“一个四边形从角上裁去一个三角形就成了一个五角形。”

更怪的是，真正的国际奥数竞赛选手有独立的选拔系统，跟社会上的奥数班没什么关系。

从今年3月下旬开始，来自全国的34名数学天才和173名作为奥数预备队的旁听生在武汉集结，准备迎接7月10日-22日在德国不莱梅举行的第50届国际数学奥林匹克竞赛。

据了解，这些人都是通过“全国高中数学联赛”选拔出来的，最后将从中选出6名同学组成中国数学奥林匹克国家队。

为了揭开奥数背后的秘密，笔者采访了南方某市奥数培训班的老板：杨雄，住别墅开宝马。杨雄说他很低调，车库里还有一辆保时捷跑车不想开出来炫耀。

杨雄的奥数培训班在当地很有名气，经他培训出来的学生，很多进了市里名校。

这些学生，是杨雄炫耀的资本，同时，也是免费的广告。“这样就有了良性循环。”杨雄说，“进名校的越多，来报名的也就越多，我的培训班就做得越大。”

高峰的时候，他的办公室会被报名的家长挤爆。“那些家长眼睛通红，手里挥舞着一沓沓钞票，用力扒拉着前面的人，那场面看得人心惊肉跳。”杨雄说。

奥数疯狂，原因很简单——它与升学直接挂钩。由于小升初阶段没有标准化的考试，一些名校为了要保住“牌子”，不惜代价争抢优质生源，于是，奥数就成了衡量学生优劣的“准绳”。

杨雄透露，奥数疯狂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是一些学校和培训机构达成“协议”——培训机构负责举办竞赛，将成绩突出的学生名单交给学校，学校“按图索骥”，以自主招生的名义招收这些学生。

这样一来，为了能让自己的孩子上一所名校，家长就必须要报名上学校“指定”的奥数培训班，参加竞赛得名次，这样才有机会进入到名校。

杨雄的奥数培训班有两个教学点，他请的教师，都是本地的在职和退休教师，如果人手不够的话，一些高校的研究生也会参与进来。奥数教师的高收入早已是公开的秘密，一般以课论价，每节课时费三四百元，个别名师的出场费高达上千元。按一天一节课算，一般的奥数教师月收入超过一万元。

此外，“竞赛报名费，学校老师还可以提成。”杨雄说，“不少学生参加奥数竞赛，手续由老师代劳。一人30元的报名费，老师可拿到10元的提成。”

这种“默契”的配合往往得到学校的支持。杨雄透露，一些学校往往会默许培训机构在校内以免费讲课等方式宣传，吸引学生参加奥数培训班。学校向培训机构推荐学生，培训机构则按每学生50～100元不等的价格支付给学校。

一位家长算了笔账，他的孩子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参加奥数培训班，每周2次，一次2课时，每课时30元，寒暑假正常上课，一年的费用在6000元左右，培训班上到六年级，要花费24000元。

其中，还不包括资料费、参赛费、接送孩子的费用，更别说耗费的精力。

杨雄说，每课时30元的还只是大众班，如果上精品班的话，学生人数变少，教师也增加讲课内容，但费用至少翻一番。

杨雄还透露，随着学生年级升高，相应的奥数培训费用也会增加，六年级最高，理由是为了让学生考取重点中学做最后冲刺，培训班会花费更多的精力，举办更多的竞赛。

一位做奥数培训近十年的老师坦言：“一个奥数，带出的是‘奥数经济。”他估算仅北京的奥数培训市场就有近两亿元的规模。

更让人觉得恐怖的是，现在有的培训机构已经把奥数学习发展到了学前教育阶段，不少幼儿园的孩子都成了奥数学员……

“费用不低，可家长不敢不交，怕耽误孩子的前途。你不报，重点初中连录取的门儿都没有。”一些家长很无奈，为了不让孩子有负担，交多少钱，他们都不告诉孩子。

(薛永基摘自《周末》，宋德禄图)

链接

教育部新闻发言人续梅日前表示，教育部对小升初的态度一直是“坚持免试就近入学原则”，“包括奥数等各种学科竞赛、特长评级与义务教育阶段学校录取相挂钩是违背教育部初衷的。”近日，成都市教育局也将出台相关政策，教师校外兼职教奥数或私办奥数班将被严处甚至开除；公办学校以奥赛成绩选拔学生，校长最重可“撤职”；教师进修校、少年宫这些“半官方”培训机构停办奥数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