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胎爸爸”之死：无处寄放的何止是瘫痪老娘

正平

[新闻背景] 据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显示：我国60岁及以上老年人口已达到1.78亿，占总人口的13.26%，老龄化社会真正到来，养老已成为不容回避的社会问题。尤其是国家鼓励生育二胎后，“422家庭”的养老问题更加突出。

2016年11月，北京大兴区一位二胎爸爸，因无法背负瘫痪妈妈的晚年，先是将妈妈送到再婚父親家；而后与妻子闹得不可开交；最终，他在抑郁症的折磨下悲情自杀。一场悲剧就此产生……

妈妈瘫痪压力如山，二胎爸爸水深火热

2014年4月的一天，曾晶发现自己意外怀孕了。曾晶有一个4岁的女儿，她与丈夫王睿都觉得负担不起。于是，他们决定打掉孩子。

时年31岁的王睿是北京人，现任大兴区某物流公司的管理人员。曾晶小丈夫1岁，也是北京人，在公交系统就职。女儿琪琪2010年降生。王睿初中时父母离异，父亲王敬国后来再婚，母亲周桂菊独自将他抚养长大。婚后，王睿夫妇与周桂菊蜗居在大兴区一套62平米的两居室里。

4月12日是星期六，一大早，王睿告诉妈妈：“曾晶又怀孕了，我得陪她去医院做人流。”周桂菊阻止道：“现在国家鼓励生二胎，你们为何要流掉？”曾晶摇头说：“养两个孩子，压力多大呀！”

听罢，周桂菊连忙拨打亲家母电话。40分钟后，吴春爱和老伴匆匆赶到。王睿和曾晶陈述了生二胎的种种顾虑，吴春爱一一拆解：“我们这几个老人岁数都不大，可以帮你们带孩子。”岳父承诺：“孩子生下后，我们每月资助你们2500元。”周桂菊也表态：“我退休金不多，也愿每月出1000元。”在三位老人的劝说下，夫妻俩只好留下这个孩子。

这年11月16日，曾晶诞下儿子鹏鹏。一个星期后，母子俩出院回家，两边父母自发做了分工：吴春爱夫妇将琪琪接到家里照顾，周桂菊负责护理儿媳和鹏鹏。2015年2月，曾晶重返单位上班。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4月7日，周桂菊用童车推着鹏鹏在小区晒太阳，走着走着，她突然眼前一黑栽倒在地。好心邻居赶紧拨打120，并电话通知了王睿夫妇。经诊断，周桂菊是突发脑溢血导致昏迷。王睿和曾晶惊惶赶到医院时，周桂菊已被推入急救室。经抢救，周桂菊苏醒过来，但落下了中风瘫痪的后遗症，必须终生以轮椅为伴。周桂菊住院期间，小两口轮流请假在医院照顾她。一个星期后，周桂菊出院了，一家人黯然回家。曾晶问丈夫：“你怎么安排你妈和鹏鹏？我要是辞职了，你一个人能养家吗？”王睿摇摇头，他与妻子商量：“我们把鹏鹏托付给姥姥姥爷，我再给我妈请个保姆。”曾晶答应了。

第二天一早，小两口带着鹏鹏赶到岳母家，请求二老再帮忙照顾鹏鹏。一个外孙女已让老两口力不从心，但考虑到女儿女婿确实有难处，他们只好答应。随后，曾晶赶往单位上班，王睿去家政公司请保姆。王睿本想请一位住家保姆，但每月要3500元，为了省钱，他以每月2000元请了一位白天保姆。保姆的工作时间为早上8点到傍晚6点半。

59岁的周桂菊瘫痪前风风火火，手脚麻利；而今终日坐轮椅，连大小便都无法自理，命运的变故让她性情大变。保姆来了后，没过多久她便找各种借口刁难对方：熬的米粥太稀；菜里吃出头发；房间里有怪气味。曾晶好心劝慰婆婆，周桂菊却指责儿媳偏向外人，嫌弃自己，婆媳关系迅速恶化。然而困扰王睿和曾晶的，不只是精神压力，还有体力负荷。因6点半要与保姆交接班，小两口下班后行军打仗般往家赶。白天在单位累了一天，回家忙忙碌碌就忙到了深夜。夜里，王睿和妻子还要两次起床照顾妈妈大小便。两个月后，曾晶夜里撑不住了，王睿只好独自起床照顾妈妈。

7月中旬，保姆忍受不了周桂菊的刁蛮，负气辞职了。王睿只得另请保姆照顾妈妈。周桂菊无法管理自己的负面情绪，又与保姆斗气，曾晶越发厌恶婆婆，将怨气发泄到丈夫身上。糟糕的婆媳关系，日益紧张的夫妻关系，再加上照顾病母的繁重责任，让王睿的生活水深火热。

走投无路转嫁负担，单身妈妈住进再婚父亲家

9月25日，第二个保姆也无法忍受周桂菊的挑剔，果断辞职了。保姆走后，曾晶情绪失控：“妈，你真是够了，非将我们逼死不可。”周桂菊针锋相对：“你以后也要做婆婆，现在这样对我，看以后儿媳怎么对你。”

刚吃过晚饭，岳父电话来了：“鹏鹏感冒转小儿肺炎了，你们赶紧过来。”王睿安顿妈妈睡下后，与妻子匆匆赶往岳父家。一进门，岳父母就唠叨照顾两个孩子的不易。王睿走进卧室，只见儿子的小脸烧得通红。他连忙与妻子带鹏鹏去医院打点滴。儿子退烧后，小两口将鹏鹏送往岳母家，回家时已是凌晨两点。推开家门，一股难闻的气味扑鼻而来。原来周桂菊拉了肚子，床上一片狼藉。王睿和妻子连夜给她洗澡、清洗床单，忙忙碌碌天就亮了。

早上7点，王睿准备再去家政公司请保姆，刚拿起车钥匙，就晕倒在地。曾晶连忙搀起丈夫，将他送往社区医院。医生告诉小两口：“王先生睡眠长期不足，加上体力透支引发晕厥。你们别小看这种慢性疲劳，一定多注意调养。”曾晶蹲在地上哭了：“生活为什么这么难？”王睿拉起妻子：“我想好了，我们让妈妈去养老院生活吧。”曾晶点点头。

当天，王睿特意请假联系养老院，一连走访了5家养老机构。然而养老院不仅一床难求，而且像周桂菊这种下肢瘫痪，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每月费用不低于5000元。这远远超出了王睿的承受能力。第二天，王睿被迫继续请假照顾妈妈……

下午5点，王睿意外接到父亲王敬国的电话：“我和你魏阿姨从黄山旅游回来了，给你带了点土特产，有时间你过来拿。”就是这个电话，让绝境中的王睿有了主意：父亲和继母才60岁出头，身体硬朗，身边又没有晚辈拖累，何不请他们照顾妈妈？王睿连忙开车往父亲家赶。继母魏红玲去楼下遛狗了，王睿一见父亲就含泪说：“爸，现在只有你才能救我。”王敬国大吃一惊：“你怎么了？”王睿哽咽着讲述了妈妈瘫痪后，自己水深火热的生活及前几天晕倒的惨状。他哀求道：“再过这种生活，过不了两年我就会累死。爸，你和魏阿姨替我照顾妈妈好吗？”儿子的生活现状，让王敬国揪心。他顾虑重重：“我和你妈离婚20年了，这恐怕不方便。”王睿任性哭道：“如果你不答应，我明天就推着妈妈去十三陵水库投水自尽！”王敬国心软下来。当年离婚时，儿子才12岁。因与周桂菊的恩恩怨怨，他一个月才探望儿子一次。每次分别，王睿都将他送到小区门口，眼泪汪汪地告别。王睿结婚后，因与周桂菊住一起，王敬国与儿子来往不多。这些年，他一直想弥补对王睿的亏欠，现在是了却心结的时候了。王敬国告诉儿子：“爸答应你，明天你就将妈妈送过来。”

分别时，王敬国告诉儿子：“除了你妈的生活费，恐怕你还得付给魏阿姨一点辛劳费。”王睿为难地说：“我现在负担重，每月只能付2000元。”王敬国体谅儿子的难处：“你别付钱了，我每月出3000元，就说是你给的。”父子俩统一了口径。傍晚，魏红玲回家，王敬国说出了接前妻进家门的想法。魏红玲急了：“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们离婚这么多年了，为何还要缠在一起？”王敬国解释道：“我和周桂菊早已形同陌路，这样是帮儿子，绝对没有其他想法。”魏红玲板着脸不说话。王敬国向她撒谎：“王睿没让咱们白操心，每月支付3000元辛劳费。”魏红玲虽与王敬国是半路夫妻，但有感情基础。她不忍老伴为难，勉强答应了。

次日，王睿早早起床，将妈妈的行李收拾好，推着她就往外走。周桂菊问：“你送我去哪儿？”王睿这才告知妈妈实情。一听要去前夫家，周桂菊死活不肯。母子俩僵持半天，王睿跪下来哀求：“妈，我已心力交瘁，你就去爸那委屈一阵子吧。”曾晶也拿出病历给婆婆看。周桂菊无奈，只好随儿子出门。2015年9月28日，周桂菊与王敬国离婚20年后，又同聚一个屋檐下……

儿子自杀惊恸世人！无处寄放的何止是瘫痪老娘

住进前夫家后，魏红玲与周桂菊约法三章：不准随便进他们卧室；不能乱翻家里东西；客人来家里必须回避。此后，王敬国和老伴工作量增加了几倍。而照顾周桂菊大小便、洗澡等脏累活，只能由魏红玲独自完成。很快，她就有了怨言。

2015年11月，周桂菊来前夫家的事在社区传开了，邻居背后说长道短。一次，有位邻居对魏红玲说：“你让丈夫前妻来家里，他们有共同的儿子，你这不是引狼入室吗？”是呀，孩子永远是父母的纽带，万一他们哪天感情复苏，到时走人的不是自己吗？魏红玲思来想去，决定将周桂菊赶走。

此后，魏红玲经常含沙射影攻击周桂菊，说女人不积德才瘫痪；给周桂菊洗澡，她故意将水温调高；周桂菊吃饭慢了，魏红玲不等她吃完就将菜端走……2016年3月，王睿来看望妈妈。周桂菊含泪对儿子说：“我不想在这里受气了，想回家住。”王睿知道母亲和魏阿姨的矛盾，但还是劝她：“妈，你多忍忍，这至少还有人照顾。”6月16日，是周桂菊61岁生日，王睿和妻子带着生日蛋糕过来给妈妈庆生。饭后，魏红玲在厨房洗碗，王睿在客厅切蛋糕。他给每个人都分了一块，跟妻子和父母先吃了起来。魏红玲从厨房探头一看，心里不是滋味。晚上，魏红玲在丈夫面前拍胳膊揉腿：“我这把老骨头也吃不消了，你将前妻送走吧！”王敬国回答老伴：“送她回家，我儿子怎么办？”“你心里只有儿子和前妻，根本没有我。”此后，魏红玲经常与老伴争吵怄气。

8月初，照顾两个外孙的吴春爱夫妇相继累倒了。吴春爱糖尿病恶化住进医院，老伴高血压发作，脑袋整天昏昏沉沉。如此一来，王睿夫妇被迫将一双儿女接回家，曾晶只得请长假做全职妈妈。失去了妻子这份收入，王睿感受到巨大的经济压力。

9月26日，魏红玲给老伴洗衣服，在他兜里发现一张3000元的银行取款凭条。见逃不过追问，王敬国只好坦白，王睿每月给的钱是由他垫的。魏红玲心寒了，再也无法容忍周桂菊住家里，她对王敬国发令：“你不赶快将她送走，咱们就离婚！”王敬国无奈地给儿子打电话，要求王睿将妈妈接走。重重压力交织，王睿患上了抑郁症。他失眠、消极，觉得活着没意思。曾晶以为丈夫是工作压力大，没将此当回事。随着父亲电话越来越频繁，王睿抑郁症愈加严重。

11月6日，魏红玲翻出结婚证，拽着王敬国要去民政局离婚。王敬国已66岁，不想再折腾，只好向老伴承诺：“今天我就将她送走。”傍晚7点，王睿下班回家了，王敬国推着周桂菊来到儿子小区门口。王睿准备下楼接妈妈，曾晶给丈夫施压：“你今天要是让你妈回家，我就带两个孩子回娘家，明天咱们就去离婚。”王睿没接话，含泪出了门。

将轮椅交到王睿手上，王敬国泪雨潸然，踽踽离去。妈妈无家可归，王睿有家不能归，他只得含泪推着妈妈沿着小区转圈。夜深了，星星出来了，周桂菊哭着哀求儿子：“你将我从立交桥上推下去吧，我不能再拖累你了。”母子俩抱头痛哭……

深夜10点，王睿将妈妈推回家，曾晶与丈夫吵了大半宿。周桂菊在卧室无声抽泣起来：前夫将自己扫地出门，儿媳又把自己往外推，哪里才是自己的家？回想起这两年，自己经历的屈辱，周桂菊冲动之下，摇着轮椅来到厨房，试图用菜刀割腕自杀。就在她犹豫之时，王睿正好去厨房倒水。见妈妈正拿刀割手腕，他箭步冲过去，夺过菜刀：“妈，你要有什么意外，我怎么办？再难也要好好活下去，行吗？”周桂菊哭着点点头。

第二天早上，王睿去公司上班，将妈妈托付给妻子。谁知曾晶将女儿送往幼儿园后，就带着儿子回娘家了，将婆婆一人扔在家里。傍晚，王睿下班回家，才得知妈妈饿了一天。想起与妈妈走过的艰难岁月，而今她年老瘫痪，竟没有了容身之所，王睿心碎愧疚。11月8日，王睿请假在家照顾妈妈。中饭后周桂菊午睡，积压于心的抑郁症在王睿体内爆发了，万念俱灰中，他吞下30片抗抑郁的安眠药。一个小时后，周桂菊午睡醒来，发现儿子躺在床上不省人事，她赶紧哭着拨打120。几分钟后，急救车将王睿载往大兴区人民医院。因错过了最佳救治时间，王睿再也没有醒来。周桂菊两次昏死在儿子遗体旁，曾晶也哭得肝肠寸断。

两天后，周桂菊与曾晶在大兴殡仪馆，将王睿的遗体火化。王敬国也赶去送行。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烈，让这对离异夫妻痛不欲生。如今，等待周桂菊的是惨淡的晚年，等待曾晶的是抚养两个孩子的艰难。亲人离世的悲恸，终将陪伴她们一生……

（因涉及隐私，文中除周桂菊、王睿外，其他人物姓名及相关信息都进行了处理。）

[小编发言]

二胎政策，本是利国惠民的好事.但具體到每个家庭，我们仍需考虑成熟。当家庭状况不具备生育二胎的条件，就应该将此计划暂缓。文中，不管是王睿夫妻，还是双方老人，为了维持家庭的稳定，似乎都用了洪荒之力，看起来无路可走，其实未必——生下二胎后，上有瘫痪老娘，背负的责任确实沉重，但只要多想一些力所能及的办法，比如将父亲给的3000元计入母亲的养老基金，将母亲送到一家养老院，或者用这笔钱另请一个好的保姆，这个家庭或许就不会被压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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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王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