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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词的意义:现实的和理想的

2009-09-05胡燕平

重庆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09年3期
关键词:语词现实意义

摘要:语词是语言的基本意义单位。语词的意义产生于人的心灵对不断经验的对象的抽象。在语词的意义中存在着两个意义的端点——理想的和现实的。在语词中,理想意义和现实意义之间存在着不同的关系,发生了意义性质的多样化:绝对意义、意向性意义和规定意义。语词中理想和现实的两端圈定了意义的范围。也形成了意义活动的空间,运动的意义表达着它的对象,但却不等同于它的对象。语词有着它自身的意义动力机制。语词在意义的运动中构成了语言。

关键词:语词;理想意义:现实意义

中图分类号:H030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8-5831(2009)03-0116-04

意义是大多数哲学家在讨论语言时观照的中心问题。语词是语言的基本意义单位。对于语词意义的任何有意义的探讨都可能为这种观照提供新的洞见。语言中语词意义具有两重性,即理想的意义和现实的意义。

一、意义产生于抽象

语词的意义(或者概念)产生于对对象经验的抽象,这是一个比较可以接受的看法。这种看法在弗里德里希·奥斯特瓦尔德的《自然科学概论》中有较为简单而又清楚地叙述。在他对抽象的叙述中,“熟悉”是一个重要的环节。在人的经验中,“某些部分的频繁重复”产生“熟悉的特征”,“在单个例子中重合……构成我们经验中的产生结果、从而具有意义的那一部分”。“我们称这样的相似经验的重合部分或重复部分为概念”。接着,他为抽象下了这样的定义:“从形成概念的经验中消除非重合的部分。意义产生于经验中重合的部分,即产生于对对象经验的抽象。

二、语词意义和经验对象的不对等

奥斯特瓦尔德不仅描述了经验对象如何被抽象而产生意义,他还为抽象下了定义。但是,对于他简洁清楚的表达,我们还应该做出必要的补充:语词能够在意义上覆盖对象确实是经过了一个抽象的过程,但是,这个抽象过程是在人的心智中进行的。是人的心智在不断重复地经验着对象,在经过对某一种对象的多次经验之后,这类对象的特点就作为一类感觉在心灵中产生了知觉意义,与某个语词联系在了一起。心智为语词建立起了意义,或者为经验的意义找到了语词,产生了有意义的概念。在这样的过程中,我们可以看到没有任何一个语词的意义可能是完全具体的。按照弗雷格的提醒“要时刻看到概念和对象的区别……以为可以使一个概念成为对象,又不使它发生变化,那么这仅仅是一种假象”。这位既是数学家、逻辑学家,又是哲学家的弗雷格用数字1作例子,用问句的形式表达了否定的意思:“在1+1=2这个等式中,我们能用相同的对象,譬如月亮,两次代人1吗?”

维特根斯坦有着同样的意思:“听见一个词,我们心里浮现出来的可以是同样的东西,但这样东西的应用仍可能不同。这个词是否在两种应用中都有同样的含义呢?我想我们会说不是。”

数字是一个相当极端的例子,因为它有“纯粹”的意义,所以具有很强的普遍性,是一类在不同语言之间进行意义转移时都不需要翻译的词汇。但是,按照弗雷格的意思,即便这种具有普遍纯粹意义的语词,它仍然不等同于对象。我们由此可以看到,语词和对象之间存在着意义上的某种绝对不对等性。

三、抽象赋予语词理想中的现实意义

语词的意义是某一种对象的抽象。但是,语词不等于对象,它只是对象的抽象。对象的抽象不等于对象。抽象是心智的活动,心智为现实对象理想化,现实对象在被理想化的过程中进人了语词,成为了语词的意义。因此,在语词意义中有了语词的现实意义。语词现实意义的心智背景是语词的理想意义。

举一个几何学上的概念,以“直线”为例:几何学上的直线是一种既无体积又无面积的向着完全相对的两端无限延伸的状态。可以很肯定地说,在客观现实中不存在任何客体完全具有这种性质。现实中有直的线,但却没有几何学中理想的直线。几何学中的直线是在抽象中对现实相对直的线理想化的结果。理想的直线使经验的现实有了语词的意义,但是,却没有与现实对等的对象。

再举一个情感的例子:爱。爱这种感情是人希望亲近的一种欲望,在人类中似乎是普遍存在的一种心理倾向。作为一种人和人之间关系的心理基础,它要在现实中表达,并且,它在现实中以各种各样的形式加以表达。没有现实的表达,就无从知晓人的心理意向。虽然爱以这样或那样的形式进入现实,有了这样或那样的现实表达形式,但是,因为它们都发自于爱的心理意向,所以爱的各种现实形式都具有一定程度的相似性。在现实中,爱的各种形式会在人们的反复经验中重合,产生抽象。这种抽象是从现实回到理想的过程。语词理想的意义就此产生,产生于心灵的意向和现实表达的抽象。心灵的理想也以此获得了语词的现实意义。

心理意向在现实表达的抽象中得到了语词的意义,此时,人们反而找不到与这个语词对等的现实表达形式了。心理意向是一个无尽的理想,是语词中的理想意义。

再举一个客观实在的例子:桌子。无数的桌子、这个桌子、那个桌子不断地通过人的感官在人的心智中重复,于是,在人的心智中就有了表达这种对象的“概念”(在这儿我更愿意用“语词”这个词)。令人感到奇妙的是,在人的心智中一旦形成了“桌子”这个语词之后,在现实中就再也找不到与它相等的对象了,在现实中只有这个桌子和那个桌子,而没有桌子。似乎桌子只是心智之中的一种存在的意义。是一种客观事物的类的理想意义,一种类的理念。这就是桌子这个语词的理想意义,对照着这个背景的是语词的现实意义,经验中的对象。

四、语词中三种性质的意义

在这三个例子中,我们可以看到,语词在现实经验中获得意义,却失去了现实中的具体对象。现实对象在语词中进入了理想,成为了意义。与此同时,语词在获得意义的同时,丧失了意义的具体对象,这是一个很奇妙的语言悖论现象。其中语词的理想意义和现实意义的关系似乎是这个语言悖论的关键所在。上面的三个语词例子表达着理想和现实之间三种不同的关系,实现着三种不同的心灵状态,产生着三种不同性质的语词意义。

(一)直线——语词的绝对意义

直线在抽象中产生的理想意义是绝对意义。心智可以通过这类对象的抽象所产生的现实意义的指引,证实它的理想化意义。

根据奥斯特瓦尔德的看法,两个或两个以上相似的经验,因为相似产生部分的重合。部分重合的那一部分是概念。从这种解释来看,抽象是人的心智在经验活动中的一个自然的过程,概念是这个自然活动的自然结果。心智在其间的活动似乎是一种自动的而不是主动的活动。

但是,在现实中不存在绝对的直,只有比较的直。无论有多少比较直的物体重叠在一起都不会产生绝对直的特征或性质。因此,奥斯特瓦尔德的这种“自动的抽象”(我这样称呼它),无法产生几何的直线概念。现实中这些相对直的几乎无限的重合会

使任何相对的直变得更加的直。“更加”是一种方向,它指向的是绝对的直。这就需要心智的主动参与,把潜伏的对直线的绝对指向表现为语词的意义。这是现实相对直线的意义理想化。

一旦对直的意义理想化之后,人的心智就无法改变这个意义。这种意义是对相对现实的绝对表达,是绝对意义。这一类语词通常是单义的,是在对经验对象理想化中推出的绝对意义,这类语词往往用作科学的概念。这类语词让人联想到康德的“先验”的存在。它们的意义对象不是现实的存在,却是能够通过现实证明的存在,也是能够被证明为存在的“不存在”。它的存在性质,因为“不存在”而无法被根本地认识。这种绝对意义的存在悖论也存在于康德的世界本质的不可知论之中。“康德主张关于世界本质的不可知论。我们知道它存在,它的存在是可以被证明的,但它的本质则必然是一个谜”。

这种绝对意义可以在人的经验中获得证明,但是人却没有能力改变这种意义。人可以利用获得证明的意义,但是,人无法改变没有彻底认识的意义。它们就成为了不受人改变的意义——绝对意义。

(二)爱——语词的意向性意义

爱的理想意义是它的意向性意义。人的情感、欲望、意志等是人的主动天性。这些天性是人的主动经验的原发点。这些天性在现实中表达、在现实中实现。在现实中实现的各种形式之间有或大或小的差异性,这些存在差异的形式依靠心灵的理想意义(即它们的意向)得到认同,或者遭到排斥,也依靠心灵的理想意义得到不断的矫正。爱的现实意义的抽象不仅在各种现实的经验重合中实现,它们还要和心灵的那个意向重合。

这就是为什么人有心灵内省的原因。人不仅在对现实的认识中认识自己,还在对心灵的内视中理解现实,也认识自己。这多少有点像拉康在他的镜像理论中所讨论的“我是他者”的那种内外相互存在的状况。

在这里,心灵是语词意义的起点,在起点中隐含着现实表达的理想方向。它们是没有终点的起点。理想的意义和理想一样没有终点,理想抵达了终点就意味着它的起点的消失。所以,这类语词只能在不断的新的现实意义起点中去表现理想的意义。这种来自于心灵,又在语词中不断获得表达的意义方向就是语词的意向性意义。

(三)桌子——语词的规定意义

桌子的理想化意义是它的规定意义。桌子是一个具体和客观的存在物,似乎有明确的指称,不大需要意义的理想化。因此,对它的理想意义需要多一些解释。

还是以桌子为例子:一个人在八仙桌上吃饭,另一个人在一张小饭桌上吃饭,两个人的经验重合,产生抽象,重合部分产生“饭桌”的语词意义。在交际中谈到饭桌的时候,第一个人会把它的意义定位在八仙桌上,而第二个人想到的是小饭桌。第三个人使用书桌写字,他使用书桌的经验和前两个使用饭桌的经验在交流中发生部分重合,再次产生意义的抽象,这次抽掉了饭桌的“饭”和书桌的“书”。由此,我们可以看到,在现实的经验和语词的意义之间,抽象是有很多阶梯的,从八仙桌到饭桌到桌子……在每一个抽象的阶梯上,不同经验的人,对桌子的意义都会有不同的理解。

所有的桌子都存在着某种相似性,在交际中,都会出现部分的重合,因此,人们使用相同的语词。但是,每一次重合都只能是部分的重合,这样就存在着经验上的不重合部分,所以会产生语词意义的理解歧义。假设人对桌子的所有经验都在不断地实现部分的重合,这样,重合的部分就会越来越小,趋近于一个点。那么,对每一个有桌子经验的人来说,桌子这个语词就几乎失去了他所经验的意义。在桌子经验的无尽的重合中,抽象出来的部分可能只是一点点桌子的功能,而没有任何桌子的形式了。这样,桌子的最终抽象就成了桌子这个语词意义的无形化过程。

对象的无形化为心智对其理想化提供了空间。当心智在抽象的终端得到的只是一个无形的存在时,它就会转而依靠规定来实现语词意义的理想化。其方式是对它的意义作出规定。这种语词意义的规定,即语词意义的标准化是语词意义理想化的现实尝试。人们希望对于客观事物有理想的理解,并把它规定在标准化的意义之中。但是,任何规定意义都只能是对客观现实的一种理解的圈定,而任何现实的规定意义又不可能等同于它的理想意义。这就是桌子类(客观事、物类)语词意义的悖论。这个悖论在语词意义的标准化中(一种看似理想的规定中)得到缓解。但是,这个意义悖论始终存在,所以意义的标准化不是意义的终极化。标准化的意义是会变化的。

桌子没有一个绝对标准的语词意义,它只是提供了一个对一类对象相似性的认同,同时又提供了对这类对象不同理解的意义空间。这个意义空间是由不断抽象中的重合部分搭建而成的。就其意义的不同理解而言,在桌子这个语词意义的抽象过程中,各个阶梯上的非重合部分都对这个空间中的意义有着或多或少的决定和修正作用。这就是个人经验的语词意义,它影响着人们对语词现实意义的理解。

对这类语词意义的不同理解,产生于抽象过程中不同阶梯上被抽象掉的那些非重合部分。于是,这类语词就没有理想化的意义(绝对标准化的意义),只有近似理想化的意义规定了。

任何客观事物类的存在都是个体的存在,它们只是因相似而重合,因重合而抽象,因抽象而获得意义、而成为语词(专有名词除外)。不论是人造的桌子,还是天然的树,不论是物质的实体,还是客观的事件,都是通过这样的过程成为了语词的意义。抽象中,相似性的程度是没有天然刻度的。因此,抽象中重合部分和非重合部分之间的划分不是恒定的,它们之间的意义关系可以根据不同的重合而调整。所以这类语词的意义需要得到标准化的规定,否则就会影响它的交际功能。

也因为此,语词的规定意义和经验对象之间的命题会出现真与假、对与错之分。

五、语词意义性质的转化

到目前为止,笔者为了说明语词意义中三种不同的性质,举出了三个词来代表语词意义中包含的三种不同性质的意义。但是,在语词的世界中,没有界限完全清楚的三类词汇。意义的不同性质在同汇中是互相渗透的,相互转化的。对此需要做出说明。

“直线”是有绝对意义的几何学概念,但是在修建房子的时候,直线是可以允许有误差的。这样一来,它的正确意义就成为了一种规定意义。这是语词在使用中意义性质的转化。

“民主”是人类共同拥有的一种心灵意向,有着与“爱”相同的语词性质。但是,这种心灵意向是如此的模糊,以至于人们对它可接受的现实表达的意义大起大落,在不同的时期,不同的人们对它有不同的规定”。于是,在现实的意义交往中,它的意义就有了如“桌子”的语词性质及规定意义。

在“桌子”代表的物质实体和现实事件中,不仅有人参与制造的社会实体或社会事件,也有不以人的存在为前提的自然实体和自然事件,如树、鱼、石头、海洋和海啸。世界上所有的事物都有某种相似

性,譬如,所有的事和物都“存在”。如果所有的事物都因某一点相似性而无限的部分重合,那么这种重合部分指向的一定是一个绝对的点。点是没有面积和体积的,它就成为了人所无法辨识的心理对象,一个什么都不是的什么,即一个摆在人们面前,人们一直在回答,而又一直无法圆满回答的问题:“是什么?”或者“什么是什么?”

所有形而上的本体论讨论的终点都是在回答这个问题,而这个问题一直没有得到最后的回答,因为这是一个没有主语的问题。因此,这个问题也就没有了问题的对象。

全部实存的事和物的部分重合,如果无尽的延续下去,得到的是一个绝对的无形。这是一个无法得到意义的意义,一种绝对意义,成为了先验的存在。

任何一个具体事物的语词都隐含着这种绝对意义。

六、语词在意义的运动中构成语言

上文讨论了语词的三种性质的理想意义,即语词的绝对意义、意向性意义和规定意义。这些不同性质的意义可以出现在语词的典型分类中。但是,不同分类的语词,它们的意义性质都会在语言的世界中发生转换。语词意义性质的这种既相对固定又普遍转化的特点,决定了语词的意义是要运动的。语词在运动中表达出它们的意义。语词意义性质之间的这种关系是语言意义的动力系统。

整个语词的世界是不同性质的意义联系现实的存在范围,也是表达自身意义的运动空间。语词在意义的运动中构成了语言。难怪伽达默尔称语言是“存在的家”。

语词的三种意义性质在语言的运动中交错地、复合地出现。

七、意义不是线性运动

在这个“存在的家”里,语词意义的运动方式是立体的,而非两点一线的。语词是意义的基本单位。要表达更加完整的意义,语言意义的基本单位就必须活动起来,成为语言和言语的语词。

语词意义中这三种不同的性质,是由心灵(在很大程度上通过心智)对现实对象的不同活动产生的。心灵和现实,在语词中,是意义的两端,表达为理想的意义和现实的意义。语词中,理想和现实之间的不同关系使得意义的运动性质多样化。这样,语词就是一个复杂丰富的意义活动体系。

这个意义的活动体系不是按照“能指”和“所指”之间两点一线的方式活动的,因为,如果是两点一线的活动方式,语词的意义就是固定的,也就是说语词和对象是对等的。这样,语词就无法在语言中实现意义上的交错运动和复合表达。语言就无法成为“存在的家”。

与语词意义的线性对等相反,语词是一个意义的容器,它给意义一个界定的范围。同时在这个容器中,一方面是心灵的理想和心智的活动,另一方面是客观的经验和现实的表达,它们表达为理想的意义和现实的意义,并在这个容器的空间中游戏和博弈(game)。语词如果没有了意义的活动空间,它就不能在“使用中注入了生命的气息”。

语词意义的一端是理想的,另一端是现实的。这看似一个线型的关系,其实不然。它就像我们的地球,一端是北极,一端是南极,形成的不是线,而是一个立体的园(球)。这个意义的园把心灵和现实融合在一起,二元融合为(进)一园(元)。由语词构成的语言何尝不是如此呢?一个意义的世界。一个由意义而存在的家,一个存在于意义中的“存在的家”。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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