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1年欧洲防务集团方案的缘起与意义
2009-09-05王飞麟
王飞麟
[摘要]欧洲防务集团方案是两极对峙格局业已形成之时,西方军事安全需要与对德政治情势的妥协产物。它综合了美国全球战略、美欧关系、欧洲国家间尤其是法德间利益等诸多因素,体现了从普利文计划的出笼到斯波福德计划的妥协,直至彼得斯堡与巴黎的争执的发展过程。它不仅能通过欧洲框架融合法德关系,消弭西德与北约欧洲成员的矛盾,从而为最终以北约方式武装西德创造条件;而且,对促进西德平等地获取主权、进而入盟西方意义深远。
[关键词]欧洲防务集团;西德;法国;美国
[中图分类号]K516.5[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1—881X(2009)04—0416—07
1950年朝鲜战争爆发后,西方军事安全亟须从冷战大背景下全面考量。重新武装西德呼之欲出。如何协调美国全球战略、美欧关系、欧洲国家间尤其是法德间利益等诸多因素将是此后西方政治家必须面对的问题。欧洲防务集团方案的出现既是冷战环境中重新武装西德的必经之途,也是战后重建背景下,西德获取完全主权,进而入盟西方的锁钥。
一、普利文计划和斯波德福计划的产生
1950年朝鲜战争爆发后,法美两国虽最终表示支持重新武装西德,但法美利益的不同使得两国一开始便出现了巨大分歧。美国自朝战爆发后,军政双方都趋于重新武装西德,而这种支持的方式则是1949年的《防务互助协定》(MDAA)的延伸。《防务互助协定》秉承NSCl4号文件的宗旨,即以受援国与美国间的互助为原则。它反映了美国与各受援国之间的双边联系,但从某种程度上忽略了欧洲国家之间的集体利害关系。朝战后,这种方式更进一步试图将西德作为一个普通的受援伙伴,施以军援,最终将于1948年4月的一份五角大楼文件中所提出的那样(第34页),邀请德国参加北大西洋区域防务协定。也就是说,美国主张重新武装西德在大西洋框架内进行。但对西欧国家,尤其是法国而言,重新武装西德始终是一件难以痛下决断的事,法国始终在回避这一问题。正如莫内所说,“我们认为不应该使德国再成为赌注。这样,才有可能不讨论德国的防务问题(第149页)。而随着朝战的临近,加强西欧防务迫在眉睫,重新武装西德势在必行。1950年4月的NSC68号文件就显现,美国的对德政策开始以抗苏为核心(第132页)。艾奇逊甚至指出,西德境内尽管有欧洲盟国的驻扎与保护,但他仍然是西方世界的薄弱之处,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改变它的实力地位(第378页)。朝战爆发后,美国更是果断引领起重新武装西德的步伐。而法国此时也意识到,西德重新武装不可避免。同时,国内不佳的经济状况,也使法国觉得有借助德国的防务贡献来弥补西欧防务漏洞的必要性与可能性(第67页)。而越南局面的恶化则使法国在财政与物资上更依赖美国,故而在德国问题上,法国也不得不对美国有所服从(第72页)。但是,法国又不会放弃自己对大国地位的追求,因而在西德重新武装问题上,它不能坐待美国在大西洋框架内武装西德,从而将舒曼计划的经济与政治成果付诸东流。这正如莫内所担忧的,“对待重新武装德国的问题,法国采取的否定立场将会引出双重后果。一是使德国怀疑我们的合作愿望,二是使德国看到美国所给予的日益增大的好处。这两点对我们都很不利。”(第160页)于是,法国决定拿出一套符合自身利益的重新武装西德的方案。该方案既能顺应朝战后冷战形势的需要,又能在两极对抗中维护法国的独立性。普利文计划便由此诞生。
雷内·普利文(Ren~P16ven)时任法兰西第四共和国政府总理,他是一个熟谙法德事务的人。他在1950年10月24日向国会宣读了经过5个月反复修改的关于建立欧洲共同防务的声明。声明中表示:“法国政府建议,以实现共同体计划的精神和方法来解决欧洲安全……为了共同的防务,法国政府建议建立欧洲军队,隶属于统一的欧洲政治机构的领导。”(第66—67页)普利文计划筹备之时,戴高乐将军还在1950年7月11日对美联社副总裁布拉德福德(A.L.Bradford)说,“我支持德国、西班牙加入西方防务体系。但西德需提前通过一项与法国的协定,加入拟议中的欧洲联邦。”(第297页)依照普利文计划,西德不可能建成自己的国家军队,从而消除了因德国再度军事化所造成的威胁;更为重要的是,它可以以法德联合的方式,以法德和解为诱饵,避免德美过于接近,从而保证西德的经济实力能为法国的政治影响所用,进而牢固树立法国在欧洲的领导地位。
从另一方面说,普利文计划也有其对重新武装的消极作用。普利文计划只是一项政府声明,尚需国民议会的讨论,而且其中建军的细节,法国军方也表示出异议。如某些法国军官表示,他们拒绝在营级水平上的联合,因为这样在军事上是不妥的,他们也对计划本身所包含的要牺牲部分军事主权表示不满(第132-133页)。法国的两个主要北约盟友英、美也大为恼怒。英国国防大臣辛维尔(Emannel Shinwell)指出:“这只会引起嘲笑与愚弄,而它本应该是用来威吓苏联的。”(第420页)美国国务卿艾奇逊则将普利文计划视作是法国在美国将西德以最快速度纳入到反苏阵线过程中设置的障碍(Monkey Wrench)[9](第411-412页)。它的真实目的是用以阻挠美国武装西德。笔者认为,普利文计划虽然将西德重新武装导入了两种方案(美国的大西洋方案、法国的欧洲方案)相互竞争的轨道中,但它并非粗率的权宜之计,而是与舒曼计划相并行的军事方针,它的艰辛与曲折可从《莫内回忆录》中的记载看出。莫内写道:“普利文计划从5月9日起草到10月24日公布,一共10易其稿。”(第161页)而且,莫内本人还说:“普利文计划既不是拖延时间的策略,又不是摆脱困境的手段。”(第162页)因而,普利文计划不是可有可无的插曲,它是顺应时代条件与各方利益的,是在重新武装西德进程中起到承前启后作用的关键步骤。
普利文计划要求,“参加国所提供的兵员将混合编入欧洲军,但建制单位尽可能小。”(第162页)因而,关于建制单位的问题在普利文计划中表达得极其含糊。按法国军界观点,这个尽可能小的建制指营级单位(battalion—sized units)。但该计划公布后,连法国军方也在怀疑这样的建制能否具有足够的国家间的聚合力来使这支军队有效战斗(第449页)。因而,普利文计划的实施细则一方面达到了限制西德军备发展,禁止其建立国家军队的目的;另一方面又因其建制单位过小而无法适应冷战背景下西方抗苏的整体需要。普利文计划的缺陷被美国严厉斥责。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认为只有师一级的单位才有实战效果(第449页)。而联邦德国的军事安全专家们则更是对普利文计划惴惴不安,惟恐会将德国的民族利益牺牲在欧洲统一的祭坛上(第379页)。曾在前纳粹国防军中服过役,战后又转事西德重建工作的斯派德尔与豪伊辛格将军坚持认为,德国军队应有平等权力,这是西德重新武装的先决条件。不仅如此,德军的建制中还应装备有最新武器的装甲师,因为德国人不能在战争中用作炮灰(第67-71页)。
为打破僵局,时任美国驻北约常设理事会代表的查尔斯·斯波福德(Charles Spofford)于1950年11月拿出了一个妥协方案,该方案以其缔造者的姓名称为斯波福德计划。斯波福德计划同时还得到了美驻英大使道格拉斯、驻法大使布鲁斯、驻德专员麦克罗伊的支持。
斯波福德计划的核心在于将德国重新武装从军事与政治两方面分开处理(第502-505页)。因为在政治上,法国反对德国东山再起,更不用说是重新武装;在军事上,迫于冷战形势,法国又不能不支持重新武装两德,并还得使这种武装强而有效,上述矛盾非常明显地反映在普利文计划中。因此,上述普利文计划虽作出了重新武装西德的姿态,但又加上了种种限制,这使德国人感到了被歧视,同时也将使拟议中的欧洲军徒具形式,丧失了实际意义。而斯波福德计划则用以医治普利文计划的“内伤”,它建议设置一个“过渡期”(interim period),在这一过渡期内,德国军队将被限制在人数为5 000—6 000的团级战斗队(RCT)的规模上(第397,398页)。期间法国人可使德国与其它西欧国家接受其欧洲防务联盟(EDF)的观念(第471,472页)。而在过渡期行将结束时,德国人的团级战斗队将被合并到整师中去,由法国所提议的欧洲军领导,或者在普利文计划失败后,改由美国所提议的北约直接领导。此外,斯波福德计划还在普利文计划基础上对德军的装备水平作了更为宽松的修改。如,它允许西德建立有限规模的防御空军,以及一支由轻型舰只组成的海军(第380页)。
尽管斯波福德计划为弥合法美两国在重新武装西德问题上的分歧煞费苦心,但它仍然遭到了法美两国军方的强烈反对。法国人计划在欧洲防务联盟建立之前,拒绝西德受大西洋联合司令部指挥(第508-510页)。而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则坚持要求建立德国师级军事单位(第517-519页)。不仅如此,西德军界也对斯波福德计划表示不满,其中反响最大的是有关军事组织的问题。德国人引用了他们二战中东线与俄国人作战的经验,并指出:唯一可组织起来加以运用的战斗单位是师(第999页)。在普利文计划中,战斗单位虽为营级,但并非多国混和。而在斯波福德计划中,团级战斗队虽较营级为大,但多国混和的性质使得德国人认为缺乏作战效率。斯派德尔将军就不无诙谐地指出:“这种多国团级战斗队中,协调与通讯都会受到限制。甚至对军需部门所提供的食物都会发生争吵。巴伐利亚人要酸菜与啤酒,而法国人要面包与红酒,意大利人则要面条与甜酒。”(第1024页)于是,西德重新武装的步伐就在美、法德各执己见与朝鲜战况的迁延中迟滞着。
斯波福德计划未能从根本上解决西欧防务建设问题,因为该计划并未决定使西德这个战略位置最前沿,并且能对苏东集团的进攻形成有效阻击的国家从军事效率的角度与标准武装起来。由于法国战后恪守欧陆大国地位,反对德国东山再起,因此有关西欧安全建设与西德重新武装的政治方面的问题的阻力主要来自法国。于是,德法两国从1951年1月至7月,分别于彼得斯堡和巴黎进行了旷日持久的有关西欧安全与重新武装西德的讨论。从表面上看,这是执行了布鲁塞尔会议的决议,而实际上,由于西欧安全与政治状况的不同步发展,彼得斯堡与巴黎就像拔河绳索的两端,呈相互竞斗之势。但这场相互竞斗对西欧防务建设是有积极意义的,由于它的广泛系统和深入,它为欧洲防务集团方案的出炉铺平了道路。
二、欧洲防务集团方案的出炉
从1951年1月9日开始,在西德的彼得斯堡,盟国高级专员的代表们,包括英国的沃尔德(JohnWard)、w.琼斯少将(Major General w.Jones),美国的海斯将军(General G.P.Hays)、布顿威泽(B.P.Buttenwieser),法国的A.贝拉德(Armanel Berard)与让·加内瓦将军(General Jean Ganeval)同由特奥多·布兰克(Theodor Blank)、汉斯·斯派德尔(Hans Speidel)、阿道夫·豪伊辛格(Adolf Heusinger)等人所组成的西德代表团就北约布鲁塞尔会议后的西德防卫贡献问题的军事细节进行讨论(第990页)。在这次会议上,西德代表团公开表述了德方关于重新武装的设想。首先,重新武装须经联邦大会的通过,并得通过必要的立法程序,该项工作将耗时三四个月。然后,重新武装将分三步走。第一步,将用4个月时间建成并训练占未来西德军队规模15%的核心部队;第二步,德军将用3个月时间将其扩大至全体数量40%的基干部队;第三步,这些基干部队进一步扩充至全体,这一步耗时4个月。因此,重新武装全程得耗时一年半。同时,西德代表团还提出了西德重新武装的五项前提条件:(1)盟国必须驻扎足够数量的部队在西德,以保护西德在重建军队过程中遭受共产主义侵略;(2)盟国占领法规必须转变为同德国的条件性决定;(3)盟国高级专员公署必须变为使馆;(4)西德军队在组织、武器、指挥机构方面必须拥有与其余盟国军队同等的权力;(5)德国必须得到来自盟国充足的财政援助,否则重新武装步骤不能开始。斯波福德计划是法美两国对重新武装西德立场分歧下的妥协,它力求通过分开处理政治与军事事务来使西德尽快地不受政治因素干扰地武装起来。彼得斯堡会谈的进行也是斯波福德计划的实施,它的目的也就仅在于让德国人与盟国共同商讨重新武装的军事细节。但事与愿违,德国人并未遵循北约布鲁塞尔决议的总体安排。他们在会谈开始时,就表现出欲与盟国商讨主权地位、占领法规、联邦德国与盟国的双边关系等一系列政治问题的架势。这就不能不使斯波福德计划中关于重新武装西德问题政治、军事分头进行的方针受到削弱,同时也将使重新武装问题在1951年荆棘丛生。
彼得斯堡会谈开始大约半个月后,为了解决建立欧洲军和重新武装德国所涉及的政治问题,同时,也是为了协调法德两国在上述问题上的分歧,法国向西德发出了邀请,邀请德国人以平等的地位参加讨论建立欧洲军的会议(第125页)。1951年2月15日,巴黎会议开幕,除法德两个主角外,比、意、卢三国也派团参加。另外,美、英、加、丹、挪、葡、荷也向本次会议派遣了观察员。足见这次会议在欧洲安全框架建设历程中的深远影响。巴黎会议是与彼得斯堡会谈针锋相对的,矛盾仍主要集中在军事单位的规模上。法国人坚持认为由多国兵员组成的师是切合实际的,而且出于政治原因,法国人认为德国军队最好限制在5000—6000人的旅群上。德国人也毫不示弱,他们指出,师级军事单位是作战的需要,为照顾法国人的情绪,他们愿意将来的德国师加入到多国兵团中,但即便如此,仍遭到法国拒绝。于是巴黎会议无法越过军事单位的确定这一绊脚石。而1951年6月17日,法国国民议会选举将开始,这令法国国内的政治目光都集中到党派政治中。巴黎会议中有关德国军事单位的问题就此遭到搁置。巴黎会议的与会者们试图打破僵局,想通过绕过军事单位规模的问题,进而讨论欧洲防务的总体框架问题,但一旦讨论深入,此类问题就如同军事单位的规模问题一样复杂,整个会议也就未因军事单位规模问题的
暂时绕过而简化,进展反而更为缓慢。
彼得斯堡会谈与巴黎会议是德法两国就欧洲防务建设问题的观点的纷呈。因为法国不能容许德国的复兴,所以凡涉及德国军事化的关键之处,如军事单位的大小、武器装备的状况等,彼得斯堡与巴黎间就呈现出“拔河之势”。这场“拔河”源自普利文计划的产生。它使西德重新武装的节奏开始受制于法国人。同时,普利文计划清晰呈现了法国的重新武装西德方案,避免了法国在这一问题上有可能的含糊与闪烁,使重新武装的矛盾得以简化与突出。正是由于普利文计划使美国人感受到了法国的压力,才使斯波福德妥协方案产生。而妥协方案的不足又进一步引出了法德两国在都认可重新武装的前提下,对待具体细节的分歧。“拔河之势”顿生。正当彼得斯堡与巴黎间的“拔河”处于僵持之时,法国国内政治的变化迅即改变了停滞局面,而欧洲防务集团方案则将西德重新武装进程推上了新台阶。
彼得斯堡与巴黎间的这场“拔河”在1951年初进入胶着状态。这与阿登纳一心谋求尽快入盟西方的愿望是相背离的。于是,阿登纳告诫在彼得斯堡的德方代表们,应根据情势变化稍加变通,对原有的强硬姿态进行调整,以求在与西方大国的妥协中尽快入盟。但这时,除了法国外,美英也显露出不愿过快拉动西德入盟的架势(第1026—1027页)。就英国而言,它不愿在美国的兵力增援尚未抵达欧洲时,由于德国问题而激怒苏联人。因而,英国人在1951年初急于尽可能地拖延与德国人的谈判(第56-58页)。相对于英国人与法国人而言,美国人无疑更要倾向于加快西德重新武装。在彼得斯堡会议中,豪伊辛格提议建立由12个师组成的、人数为25万的德国军队,另外还附带建设若干后勤保障部队、一支战术空军、一支海岸部队(第1034页)。德国人所要求的海军的规模也不容小视,尽管西德海军仅只防卫波罗的海,在侧翼牵制苏联陆军,但其舰船与舰载机数量则分别达到242艘与352架。对于豪伊辛格建议,盟国是不满的。于是,在盟国的压力下,德国人不得不拿出一个替代方案。对于斯派德尔建议,最先表示反对意见的是法国。在巴黎主持会议的法国代表阿尔方(Herve Aiphand)在听到斯派德尔建议后,强烈斥责了它,认为它完全与欧洲军的概念相违背,是无法接受的。阿尔方还称,如果不在团级战斗队的规模上整合欧洲军事力量,并组建混和师,德国人的建议只会产生各国国家军队的简单相加,而绝不会产生超国家的欧洲军队(第774-778页)。而当1951年6月8日,德国人把彼得斯堡最终报告呈给北约时,法国人也加快了他们在巴黎会议上的步子。他们开始朝着彼得斯堡报告的方向作出某些让步,以求在妥协中尽可能保持某些普利文计划的精神。7月24日,法国提出了阿尔方报告。该报告建议成立欧洲防务集团,到1953年年底,组建人数为60万到70万之间的20个战斗群(Groupments)。而这支欧洲军的给养、预算、军火生产将为各成员国共有(第843页)。阿尔方报告是1951年2月以来巴黎会议上法国观点的总汇。尽管它几经调整,但仍很难取得德国人的赞同。事实上,阿登纳早在巴黎会议的最初阶段,就认为法国人的关于建立欧洲军的建议是有很多缺陷的。而后,尽管麦克罗伊劝慰阿登纳在谈判结束前,对这一问题保持一份开朗的心情,但随后几个月中,法国人的表现仍未使阿登纳舒心(第205页)。因此,法德两国的“拔河”难分高下。这时,只有美国的态度来决定这场“拔河”的走势了。
到底走彼得斯堡路线,还是走巴黎路线?这是一个严峻的问题。它不仅决定着欧洲安全与德国问题的最终解决,而且它的取舍对战后欧洲史的发展意义深远。彼得斯堡路线意味着西德在军事上迅速壮大,这无疑将增强西方抗苏的常规力量,同时,阿登纳借军事安全问题,推动西德入盟西方的战略规划能直接完成。但由此产生的政治险情可能是法国的激烈反对,从而导致法美分歧的公开化,而这又极有可能使苏联在西德还未真正在军事上重建起来之时,从中渔利。巴黎路线虽然政治意义浓于军事意义,是用政治方法处理欧洲军事问题,但若采取它,则可从大局上稳住法国人,坚固西欧的政治方向。即使德国人在军事上不能立竿见影,但长久来看,是可以求得不断改观的。故而,尽管美国军方认为欧洲防务集团只不过是推迟德国重新武装的借口,并且他们还催促政府尽快使西德加入北约与联合国,但令德国人吃惊、美国军方头痛、法国军方喜笑颜开的是,美国政府突然重新定位了自己的政策,开始拥护欧洲防务集团方案了。
美国政府的这一态度应从布鲁斯长电说起。戴维·布鲁斯(David Bruce)时任美国驻法大使,他在拍往国务院的电报中指出,以德国人的彼得斯堡报告为基础武装德国将威胁到美国在欧的长期利益(第805-812页)。布鲁斯坚持认为,彼得斯堡路线将导致德国国家军队的产生,而重建德国国家军队只有美国在欧陆保持大量军队才有可能。而一旦美国驻军从该地区撤走,欧洲各国必将组建各自的国家军队,除非有一个永久的欧洲政治机构(第806页)。这则长电在国务院引发了激烈争论。有官员认为,这样的安排将对西德重新武装构成新的障碍。而关键人物艾奇逊则表示,布鲁斯长电反映了在大西洋共同体内无视军事及其它领域的发展与合作问题的趋势。将欧洲一体化与建立欧洲均势作为处理所有问题,包括德国问题的最终办法是危险的。从美国的长远利益来看,这个趋势应予以制止(第835页)。
再看另一关键人物艾森豪威尔。普利文计划出台时,他就指出,该计划就效果来说,与其是统一欧洲,毋宁说是分裂欧洲。他还反对建立欧洲军,因为他认为欧洲军事一体化的政治基础尚不具备。但到了1951年6月,即在彼得斯堡与巴黎两条路线作取舍的重要时刻,艾森豪威尔态度忽变,转而支持布鲁斯,他认为两德重新武装应在欧洲军框架内进行。艾森豪威尔态度之所以发生重大转变,是因为他觉得苏联攻击西欧的危险并不像NSC68号文件中分析的那样可怕,即使他们掌握了原子弹技术。正是出于以上考虑,时任北约盟军最高司令官的艾森豪威尔觉得美国政府应尽快推动欧洲军的建立,渐进的或者迟缓的举动都将是不可取的。于是,他在1951年6月下旬致哈里曼(Averell Harriman)的一封信中称:“我认为对于欧洲的问题,除了建立欧洲合众国,别无它法。按照目前的紧急状况,欧洲领导人们应采取这一步骤。越快越好!我已极其厌烦对这一问题的蜗牛般的进度。美英两国甘愿承担促进欧洲统一的一切风险。因为通过这种行动,我们在这一地区的目标能立刻达到。”(第647-648页)艾森豪威尔的尽快建立欧洲军的观点甚至影响到了杜鲁门总统。杜鲁门不仅欣然赞同了艾森豪威尔的观点,而且同意欧洲北约盟军最高司令部派遣一名代表到巴黎协助有关欧洲防务集团的谈判。7月30日,杜鲁门批准了这一新政策。随后,国家安全委员会通过了NSCll5号文件,该文件表明,美国政府开始改变斯波福德计划中政治、军事分头进行的方针,而是在特定的政治环境中处理包括西德重新武装在内的欧洲军事安全问题。
三、欧洲防务集团方案的意义
欧洲防务集团方案终究使西德摆脱了二战以后被解除武装的困窘。应予指出的是,该方案并不能一劳永逸地解决欧洲安全与德国重新武装的问题。在巴黎的德方代表们对于美国的态度突转倍感吃惊,继而觉得没有达到德方的目的。阿登纳甚至害怕由于盟国没有接受彼得斯堡报告中的德国建议,将会导致国内极端民族主义的复活,从而将毒化法德关系(第263页)。最能代表德国官方情绪的是布兰克。当麦克罗伊7月4日告诉布兰克,因法国人抵制彼得斯堡报告,美国决心转而支持欧洲防务集团方案时,布兰克忿而答道:“美国欺负的不是我布兰克,而是阿登纳。普利文计划简直就不值得讨论(indlskutabel),如果它果真被盟国接受,德国人就不会提供任何军事贡献。”(第1024页)但出于对全局的考虑,西德最终还是接受了这一方案。因为尽管欧洲防务集团方案中依然潜伏着危机与矛盾,但它毕竟使得法国人接受了西德必须重新武装,以加强西方防务的事实。而且法国人在几经反复后,终究拿出了一套具体地武装西德与建立欧洲防务的措施。虽然该方案繁琐拖沓,有延缓西德武装步伐之嫌,但法国还是作出了德国可以重拾武器的承诺与姿态。即使这一方案可能带有许多政治色彩,而削弱其军事价值,但德国人在巴黎对于军事效率的关心得到了美国人的支持。美国人告知法国人,他们转而支持欧洲防务集团方案并不意味着容许法国人阻碍一支有效军事力量的建立。如同斯波福德1951年7月8日发给艾奇逊的电报中所称,美国实际上想要做的是把彼得斯堡与巴黎两条路线“嫁接”起来,并以此来使欧洲防务集团既能得到法国人,又能得到德国人的同意(第821页)。因而,欧洲防务集团方案是平息彼得斯堡与巴黎间这场“拔河”的良方。照此方案,纵然西德将被捆束在欧洲军框架内,但它已摆脱了二战以后被解除武装的困窘。
欧洲防务集团方案有利于德国问题的不断解决。阿登纳曾说,一个国家的重整军备,一向意味着这一国家的政府拥有完全的自由与权益,以利用其武装部队作为推行其政策的工具(第508页)。虽然西德并不能建立自己的国家军队,但在该方案所规定的欧洲共同防务力量中,西德可以通过力争平等权利来向国家主权迈进。1951年3月6日占领法规历时近两年后修改生效,其中标志性的事件是,占领国把日常外交事务的权力移交给西德,1951年5月2日,欧洲委员会的部长委员会接受西德为正式成员。同年7月9日,三国高级专员向阿登纳递交了西方三国的信件,声明宣布结束对德国的战争状态。到这时为止,已有46个国家或是结束了对德的战争状态,或是提出了相应的法律程序以促使对德战争状态的结束(第535页)。所有这些对于德国人的有利变化都离不开战后初期尤其是朝战爆发以后欧洲日趋紧张的安全状况。正是由于西方在实际上与心理上的安全危机迫使他们重新估价西方对德关系。欧洲防务集团方案中关于建立欧洲军的计划打破了德国被解除武装、主权悬置的僵局,使西德以有限的主权参与到欧洲防务体系中来。而西德主权地位不断改善直至最终获得完全主权则可以欧洲军的建立为人口。因此,欧洲防务集团方案不仅能通过欧洲框架融合法德关系,消弭西德与北约欧洲成员的矛盾,从而为最终以北约方式武装西德创造条件;而且对于促进西德平等地获取主权,进而入盟西方意义深远。
[参考文献]
[1]陈佩尧:《北约战略与态势》,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9年版。
[2][法]让·莫内:《欧洲之父——莫内回忆录》,孙慧双译,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89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