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

淘　淘

进入这所小学代课之前，我就听说有些学生喜欢在背后说人闲话。当时没太在意，心想，身正不怕影子斜，有几个老师会在意那么点大的孩子说的话呢！

红色羽绒服

一个寒冷的冬日，我来到了这所学校。起初，校长让我选择教三年级的科学还是“品社”，我觉得自己学的是理科类，与科学更相近，于是选择了科学。给孩子们正式上课之前，我与他们做了整整两节课的交流。那两节课，孩子们对我非常热情，班里气氛很是热烈。

同学们无所不问，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只要是能解答的，我都会与他们讨论一番。

叮铃铃，要下课了。

“好了，同学们，下课了，大家的问题我们下节课继续讨论。”我说。

“我还有一个。”一个男孩子高高举起手。

“好，你说。”

“老师，你穿着一件红色的羽绒服，那你是男的还是女的呢？”全班顿时哄堂大笑。

我有点尴尬。

“哦，这是我上大学时买的，因为那个时候大学里流行男式红色羽绒服。”我悄悄看了看名册，记住了这个叫李飞宁的男孩。

“对，我爸爸还有一件呢。”学习委员张晴在下面说。

我笑了笑，下课了。

课的结尾虽然有点尴尬，但我也没多想。

中午，放学了，我骑着车子出了校门。

“告诉你们啊，我们班里来了个教科学的老师，男的，还穿着一件红色羽绒服哪，可把我笑死了，走起路来就这样……”李飞宁在离校门不远的公路上夸张地学着我走路。

我没上去搭理他，不过感觉有点别扭。

此后，我到班主任那里查了查情况，发现李飞宁成绩非常好，在校表现也很好。就是那张嘴，让人觉得怪怪的。

手机

课间操时，我接了一个老同学的电话，聊的时间有点长，忘了学生已经做完操回到教室。

第三节课后，在厕所里，我听见隔壁传来说话声。

“看见我们班的那个科学老师打电话没有？一个电话竟然打了十来分钟，准是给他老婆打的。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电话显摆，好像别人不知道他有块烂手机似的。”

啊？！……这又是李飞宁的声音！

下午，上磁铁这一节课。

“同学们，让我们想一想日常生活中还有哪些物体上面带有磁铁？”我让学生先讨论。

“大喇叭，收音机，电视机……”同学们七嘴八舌地开始举例讨论。

“老师，你的手机里面也有磁铁呀。”课代表刘畅说。

“对，因为手机里面有通话用的小喇叭，喇叭本身就是一块磁铁呀。”我边说边夸奖刘畅爱动脑筋。

“老师，可以证明一下吗？我们都很想看看里面到底有没有小喇叭。”李飞宁突然站起来说。

“好，你想让老师怎么证明哪？”

“可以把你的手机砸开让我们看一看呀！”

“什么？……”我感觉李飞宁像是在起哄。

“当然可以，不过，你得让你的家长先承诺给我买部新的。你今天就回去问问你爸妈愿不愿意。”我越说越气，甚至感觉自己是在跟孩子斗嘴。

“对，就是，先给老师买部新的！”坐在前面的几个女孩一起说。

一连几天，我一进入李飞宁那个班就感觉非常压抑。上课时，我也是越来越谨慎，生怕李飞宁再“找茬”。

火腿肠

又是雨天，中午我只好待在办公室。

学校的外面，只有一个卖馒头的，我买了两个。没有咸菜，我就到商店去买了两根火腿肠。

班里也有几个学生留了下来，午饭后他们到办公室来喝水，我们聊了起来。

一会儿，李飞宁来了，说是来要班里的钥匙。看到我正在吃饭，他盯了盯桌子上面的那根火腿肠。

“你想吃吗？想吃就拿去吃吧！”我看见李飞宁的眼睛一直盯着桌子上的火腿肠。

“老师，你也吃这种火腿肠呀？”

“怎么了呀？”我惊奇地看着李飞宁。

“没怎么。”李飞宁拉着几个喝水的学生就想出去。

“看见桌子上的那种火腿肠了吗？我家的萨摩耶天天都吃那种火腿肠。”李飞宁还没出办公室的门就嘀咕道，毫不在意我的存在。

我的大脑顿时一阵恍惚——不能再对李飞宁客气了。

“李飞宁，你喝过自来水吗？”

“喝过，天天都喝。”

“我家的猪天天都喝。”

我想让李飞宁自己想想这样说话有多难听。我不相信李飞宁说这些话出于无心，我也不知道李飞宁在同伴之间还会怎么说话，可是我发现他贬低别人的话实在太多，都形成了套路了。这些话是谁教给他的，我更不知道。我只觉得，这样下去，迟早会毁了他的一生。

尾声

又是课间，我让学生们稍事休息，自己在讲台上专心批改起作业来。

李飞宁悄悄走到我身边。

“老师，你知道吗？咱们班里有瘸子，有聋子，有瞎子，还有一个傻子。”李飞宁声音很低。坐在第一排戴着助听器的张月月似乎听见了李飞宁说的话，跑上来拽着李飞宁的衣领对我说：“老师，我不是聋子，我能听见你说话。”

“月月，老师知道你能听见。”

我二话不说，抓起李飞宁的衣服把他拉到办公室。

“李飞宁，咱们得好好谈谈。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呢？”我强压着愤怒。

“秦超就是个瘸子，他走起路脚跟不着地，雨天总会摔跟头；张月月是个聋子，她坐在第一排还听不见老师说的话；郭飞飞是个瞎子，他带着八百度的眼镜还看不见黑板上面的大字；那个王小燕就是个傻子嘛，每次考试成绩都是个位数。”李飞宁还振振有词。

“李飞宁，人人都有优点，也有缺点，拿别人的缺点，尤其是生理缺陷去嘲笑别人是很不道德的。有些时候我们还得对那些有缺点的同学进行帮助哪。”我的声音有点大。

“什么瘸子、聋子、瞎子、傻子！你怎么可以把它用到你同学的身上？”我的声音越来越大。

“是他们先说我的！”李飞宁开始抽泣。

“说你什么了？”我反问。

“说我妈妈是个拐子，说我爸爸是个独眼龙。”

“他们为什么这么说？”我有点疑惑。

“我上幼儿园的时候，爸爸妈妈回东北老家，路上遇到了抢劫的，爸爸妈妈被抢走了身上的钱，还受重伤住进了医院。出院以后，妈妈一条腿不能走路，爸爸一只眼睛瞎了。”李飞宁哭了起来。

“啊？！……”我无言了。

“我妈说了，他们要是再说我，就让我说他们，而且要拣最难听的说。”李飞宁抽泣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同学之间要相互尊重，谁要是再说你，你就来告诉我。以后，再也不允许说别人了。”我轻轻擦去李飞宁眼角的泪水。

不知什么时候，我发现自己的眼里也涌出几滴晶莹的东西，瞬间轻轻地打在教科书上，听着却是那样响亮。

我想了很久，如果下学期我还在这所学校，我会给三年级的学生上品德与社会课。

责任编辑余志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