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族创世神话中的审美价值观

农为平

在丰富多彩的少数民族文学中，创世神话是一个不可忽视的重要组成部分。这些神话起源于人类社会初期，虽然大多显得古朴拙稚，但却反映了各民族先民在极其有限的认知水平之下对天地宇宙、人生万物的的认识、理解，其中还蕴含了各民族世代传承的审美价值观，富于浓郁的地方色彩和民族风情。形象生动地反映了各个民族所走过的艰难历程，表现了他们的风俗习惯、生活画面，为后世了解、研究民族历史提供了鲜活丰富的史料。这一点，在壮族以布洛陀和姆六甲两个创造天地万物和人类的壮民族始祖为核心的一系列创世神话中，表现得尤为突出鲜明。

神话形成于人类认知能力低下的蒙昧时代，是客观外在事物在人们头脑中的反映。由于无法科学正确地解释身边各种各样的自然现象，不能解释人类自身和天地万物的起源，于是借助日常生活经验和常识，原始先民们用智慧和想象为所有的疑问寻找到了合理的解答，从而形成了丰富多彩的神话故事。在这些神话故事中，最直观体现的是当时人们朴素的宇宙观。

在所有的原始神话中，人类最急于解释的就是关于自然天地、人类万物的起源，这是最本质的疑惑，人寄身其间的茫茫宇宙从何而来?何时出现了人类?是如何形成的?……这些问题，无疑困惑着人们的大脑。对于这个巨大的疑问，很多少数民族神话中都有各种各样的解释，其中壮族的神话很具有代表性。在壮族创世神话《开天辟地》中，人们这样描绘天地混沌初开前的状况：“世界最初本无天无地，什么也没有，漆黑无边，后来不知从哪里吹来三股黑、黄、自三色的气体，相混后变成浓浆，又逐渐凝固成团，外壳越来越坚硬，像个大石蛋。‘蛋里有三个蛋黄，千万年后逐渐孵化成三个不同模样的神兄弟，即雷王、龙王和布洛陀。后来，在神力的帮助下，石蛋爆开成三片，一片上升成天，一片下沉成地，一片不动成世间，从此，天地分为三界。”这种充满奇幻色彩的解说，一方面表现了原始先民探索自然奥秘的精神。另一方面也显示出人们在生产力和知识水平相当有限的条件下，依赖客观自然规律，用充满神秘、幻想的方式对各种无法理解的现象进行他们认为是合理的解释。从中不难发现，这种想象是建立在生活实践基础之上的，有着十分鲜明的生活印迹，明显受到自然界卵生、孵化生育规律的影响和启发，更重要的是，人们并没有想当然地认为世间万物从来就是如此，而是较为清醒地意识到宇宙万物是在发展和变化的，尽管他们还无法解释这种发展变化的规律和表现，但是关于宇宙有一个源头的意识很显然已超越了当时的认知水平，是合乎自然界变化的总体规律的。

天地自然化生出来之后，雷王、龙王和布洛陀各司三界，自然界的阴晴雨雪、江河湖泊就有了合理的解释，布洛陀成了人世间的主管神，负责制造人类和万物。姆六甲吐出黄泥捏制成人类，人们在布洛陀指点下，用神仙土、神仙水制成簸箕模样的东西扔到天上，从此世间有了日月星辰，等等。这些神话，无不与人类自身的生活经验和生活认知能力休戚相关，因此，创世神话中的想象来源于当时人们的生活实际和实践经验，尽管表现出的是超现实的奇幻方式，但其实质是建立在现实基础之上，反映了原始神话中的宇宙观，是客观现实生活的非客观再现，是壮族先民对宇宙洪荒的认识和解读。

人类的发展史实质上就是一部人与自然相互依存又相互征服的历史。在人类生活的初期阶段，人们的生活条件极其恶劣，常常处于各种来自自然界的危险和威胁之中，为了生存，人类需充分发挥自身的聪明才智，战胜重重困难，才有可能不断获得更好的生活环境和生存条件。壮族的创世神话较为充分地展现了这一过程。例如，壮族也有类似钻木取火的故事，说的是原来世上没有火，人们什么都生吃，故而人人“脸上长黄毛，屁股长尾巴”。人们去问布洛陀该怎么办?布洛陀告诉大家：拿枯木来钻，把火造出来。枯枫树长在天角山，金刚钻藏在地角坳。大家都争着要钻火，结果让冬汗去了。冬汗费尽力气钻出了火，叫萤火虫拿着火种，让花蝴蝶跟在后面不断地扇风，这样才将火种取了回来……这里的冬汗，应该就是壮民族较早出现的英雄人物。

在壮家人的生活中，牛是最得力的帮手，所以壮族对牛非常爱护和尊重。直到今天，在很多壮家山寨，每年都有一个新米节，以庆祝丰收，人们煮上香喷喷的米饭，家家户户盛的第一碗饭，一定是端到牛舍给牛最先享用，以感谢牛一年来的辛勤劳作。那么牛从何时开始为人类服务的呢?壮族神话里有记载：“最初没有牛，人们是靠猪狗来拖犁耙的。后来，猪狗拖不动了，也不愿再拖了。狗推诿说：‘四只脚能跑，四只脚能跳，生来能打猎，犁地办不到。人们无计可施，便去请教布洛陀。布洛陀便让人们去造牛来犁地。聪明的浪英听了后，立即‘挖来红泥土，用它做牛肉；砍来白皮木，用它做牛骨；捅来马蜂窝，用它做牛肚……泥牛做成了型，便放进坑里，用树叶、青草盖上，天天让露水淋，用潲水浇，九天以后，泥牛变成了活生生的真牛，但它呆在坑里不肯出来。人们怎么也拉不动它，反倒把牛弄成了断角断尾的样子，结果断了角的变成马，断了尾的变成羊”。最后，人们按布洛陀的方法，穿了牛鼻一拉就拉了出来。牛自然不是像神话中那样被制造出来的，不过从中可以想象得出人类在驯服其成为家禽的过程中是极为不易的，可说是想尽了种种办法才最终驯服了牛，使牛从此温顺听话地供人类驱使。人由万物中普通的一种而最终成为世间的主宰者和权威者，这是一个逐步进化的过程，其中充满了种种难以想象的艰辛，也充分展示了人类无可比拟的智慧。

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独特的一套价值体系，包括人生观、世界观、是非评判标准等等，这些内容往往以言传身教的方式代代相传，成为整个民族共同奉行的思想和行为准则。事实上，各民族的神话、歌谣、故事中大量包含着这些含义深刻的道理，通过通俗明白、形象生动的艺术形式潜移默化地把民族的精神一代一代传承下来。

壮族人民崇尚劳动，崇尚善良质朴、乐于助人的美好品质，这种价值取向在神话故事里有很充分的体现。在故事中，当布洛陀和姆六甲造出了人类之后，他们把好孩子留了下来。将差孩子遣上山；把勤快的留做人，将懒的化作兽，笨的化为虫，奸的化为禽。后来，他们的子孙遍布大地，布洛陀想看看自己的儿孙是否孝顺，于是化身为一个乞丐，来到一个山寨乞讨，令他失望的是，人们不仅不施舍东西给他吃，还呵斥、撵赶他，甚至想把他杀了吃，只有一对牧牛的孤儿同情可怜他，他们收留他，给他东西吃。布洛陀很生气，决定惩罚这些不孝顺的子孙，于是刮起大风下起大雨，把寨子里的人都吹进一个山洞里，然后让巨石把洞口封得严严实实，只有那兄弟两个由于事先得到布洛陀的嘱咐，刮风下雨时紧紧抱住树干而存活下来。很显然，借讲述人类起源故事而大力宣扬勤劳、善良、聪明、正直等好品行，贬抑懒惰、笨拙、奸猾等恶行，这样的意图可谓一览无遗。重要的是，编撰故事者通过在壮族民间享有崇高声誉的始祖布洛陀来宣讲这种最朴实的为人道理，作用自然是十分明显的，影响也是深远的，对于从小就从祖辈、父辈口中听这类故事的孩童来说，可谓是最生动的启蒙教育。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原始神话不仅仅是含蓄隐晦地反映了壮族先民的生存史、斗争史，还包含了整个民族视为核心的传统价值体系。

原始神话中蕴含着丰富的内容，既有远古时代历史的曲折再现，也反映了人们的审美价值观念，这些价值观念世代相传，虽然从内容到语言都显得简陋浅显，但是其中充满生活的睿智和真知灼见。通过丰富的想象，或宣扬某种精神，或倡导好的思想品行，体现了鲜明的民族精神，是民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认识和了解一个民族、研究民族文化的重要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