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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的脉动

2009-08-31

美文 2009年14期
关键词:鸣沙山月牙泉嘉峪关

张 妍

一种震撼心灵的气势包围了我,一股从秦皇汉武时代而来的脉冲,触碰着我的视觉与灵魂……

这,是黄土高原。

从小生长在绿草如菌、海波浩淼的南方,我从未见过这样彻底的土黄,一望无际。干沟万壑的黄土坡好似老者的面庞,沉稳、大气,又写满了无尽的沧桑。老者似乎在指引着我们一点点接近一段苍茫壮阔的历史。

——大漠,戈壁,我来了。

清晨刚睁眼,窗外的景色不由分说直人眼帘——河西走廊。

远处的祁连山隐约泛着雪光,绵延不绝。黑色的山体,晶莹的白雪,湛蓝的天空,以最纯净的色调、最简练的勾画、最朴实的组合将那些江南小景比了下去。这是接近天空的胜景啊,那些世俗的红花绿柳如何与这样的雄浑相比呢?!只要祁连山的曲线轻轻一挥,那烟雨楼台立即破碎;只要羌笛悠然响起,那凡间丝竹瞬间断弦……思绪随着列车慢了下来,望眼窗外,嘉峪关市已到。

嘉峪关在嘉峪关市郊,大约有半小时的车程。嘉峪关是明长城西起点,称“天下第一雄关”。这回,算是去了长城的“头”了。

长城是中华民族的一种骄傲,千百年来,它不仅横卧在中国的大地上,而且扎根于中国人的脑海中。它所占据的空间长度、时间宽度及文化深度是是难以衡量的。前人的不屈精神凝结于此,民族的骄傲凝结于此。

正午的骄阳在瓦蓝的天空缩成一个透亮的质点,向大地喷射着无尽的热浪。烈日的照耀下,牌匾上的几个大字更加雄浑——天下雄关。

古时候,出了嘉峪关便是出了国,进入了陌生的西域。遥想当年,多少旅人从这里出发,为了自己,为了家人,他们义无反顾地踏出城门。驼铃叮当,身后是祖国的最后一道关隘,他们迈上关口的一座小山堆,回首再望,双目晶莹,想起家中得凭窗苦盼的妻儿,孤灯下眯着眼为自己纳鞋底的母亲,烈日下辛苦耕作的父亲,两行清泪滑过面颊,无奈自己早已踏上征程,不得回头。身边的同伴轻声催促,最后终于横下一条心,向西域大步迈去……

然而斗转星移、沧海桑田,黄沙已将曾经的繁华深深掩埋,这里已是残垣断壁,留下的几座城楼如墓碑般地伫立在苍茫天地间,去祭奠那令人回眸的过去。但是那远古的道劲未改,那摄人心魄的魅力还在。的确,它不如八达岭长城那样宏伟,但是却留下了最原始的精魂——像一位苍老的卫士,执著地守卫着边关、守卫着信念。

如今的我站在嘉峪关城楼上,也像当年的旅人一样,临风而立,闭上双眼,默想当年挥手而去的凄怆,聆听着那若有若无的驼铃声……

沿着丝绸之路向西,我们一路追随着太阳的足迹。

沿途的山坡以及寸草不生的戈壁长久地沐浴在金辉之中,远处偶尔腾起一缕直入云天的孤烟。西域的落日是那么壮阔,饱满的、长时间的定格,仿佛是时间的凝固。想当年王维也是看到了这样的场景吧,才会发出“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感叹。只不过这里是大漠,他去的是黄河。

连绵不绝祁连山,好似一组连续跳动的脉搏,凝固在了这茫茫戈壁之中。汉武帝时,霍去病率领万余精兵在这里与匈奴人作战,如今还能否在这山脉之中寻到他们曾经的印记?张骞在这里开始了西去求和之路,如今还能否觅到他曾留下的脚步?还有多少英雄在这里浴血奋战,又有多少才子在这里留下诗句……这一切的一切,早已随波而去,成为历史。只有这祁连山,不知在这里站了多少年,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的人,沉默不语,却见证了所有,贯穿了古今。我们在它的眼中,只不过是弹指间便灰飞烟灭罢了。古人的脉动已凝结于此,我们的心跳,也会在这里留下些什么吧

想着、想着,汽车忽然停下了。抬头一看,夕阳已落,明月初升,已经晚八点半了,我们到了敦煌。

凌晨四点半,我们摸黑骑着骆驼上鸣沙山。

这时,东方才微微有些光亮,依稀的月弯、闪烁的启明星、略带寒意的微风、沙漠中隐现的地平线、驼队前行的剪影,还有驼背上的颠簸摇晃和驼铃一声声悠远的鸣响,从视觉、触觉、听觉三维冲击着我的感官,一时间我感觉自己变得如此渺小。

当我还沉醉在驼峰上的梦时,天色已亮了,可仍不见太阳的影子。正在失望之余,突然,远处的云轻轻窜动,心猛然兴奋起来,壮丽的大漠日出拉开序幕!天边先是一丝浅浅的嫣红画出弧形的轮廓,游移不定,然后越来越浓的红、越来越清晰的弧形,不断地向上,四分之一、三分之一、二分之一,终于,奋力一跃,喷薄而出!天地间顿时盈满了霞光。云朵的色彩更是变化莫测:橘红、酒红、玫瑰红、桃红、紫红……似乎所有的红色全部汇集于此。空气和沙山也变成了粉色的,数以亿计的沙粒顷刻间有了一种吞吐万年的气度,让人动容。霞光中,风儿早已将昨日访者的脚步抹平,只剩下它绘过的曲线,静静地躺在山间。

到顶后,骆驼便不能再向前行走,我们必须下来自己走。

在沙山行走完全不同于在海滩上。由于海浪长期的冲刷,海滩上的沙子已经被拍打得瓷实:而这里终年不雨,不论挖得有多深,依旧是又细又软的干沙,因此行走起来特别艰难。索性脱下鞋袜,赤足行走起来。细软的沙子不断漫上脚背,带着丝丝的凉意,特殊的感觉难以言传。

那些为求快的登山者都不到这儿来,因为登鸣沙山要的是耐力,求的是过程。它不同你争辩,任你来自何方、是何等的尊贵,到这里都必须遵守它的规矩,你越是想求快,它就越惩罚你,你就越是陷得深。心平气和了,慢慢品味,它就宽容地让你上去。等上去了,回头下望。脚印已成为有趣的绸带,飘舞在山间。是否登顶已不再重要,为的只是那永不放弃的目标——“爬。只管爬”,这就是沙山的魅力。

从沙山下来,骑上骆驼继续前行,前方是个山口,视线一转,一泓清泉惊现眼前。这就该是月牙泉了吧。

对于月牙泉的盛名,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然奇特,茫茫沙山间,何以有这样一弯泉水,还呈现出如此独特的月牙形?我有些幼稚地想,这月牙泉怕是哪位身负重托的取经人,走累了,想在这里歇歇脚,索性化为这眼清泉。说不定哪天,歇够了,又踏上征程。

我不敢走进月牙泉,怕惊扰了僧人的睡梦。

真好,苍茫中不失秀丽之景,而秀丽之景又充满了神秘与独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正是这莽莽黄沙与这清秀泉水构成的神奇组合,让世间又多了一道充满灵感的风景。对于这种风景,心中总会有一种其余单纯景点所无法给予的特殊情感。精致又粗犷。灵动不空泛,富有风韵。失去了鸣沙山的月牙泉不能称之为奇,而没有了月牙泉的鸣沙山也不能称之为妙。唯二者合一,方为奇妙。

正午的太阳照在身上,火辣辣的。低头看表,已过十一点半。

离开鸣沙山月牙泉是满怀的欣喜,想到下午要去的地方,更是充满了期待。因为,莫高窟就在眼前了。

以前,一直把去莫高窟当作朝圣,今日总算如愿以偿。

一进景区大门,一座白塔赫然立在眼前。颜色像是新漆的,也挺高大。我原以为是哪位大师的圆寂塔。走进一看,我愣住了——“王圆箓”,这竟然是王道士

的圆寂塔!那个被后人口水淹及的王圆箓!

我不知道该对这座塔作出怎样的反应。莫高窟的历史又一遍的在我脑子里回放:

一切的开始,是一位名叫乐樽的和尚。

他云游至此,恰逢夕阳西下。他见远处金光灿灿。山上若干佛涌动,认为这是佛祖给予的启示,便开凿了第一个洞窟在此修行。从此,来自四面八方的艺人、百姓、商人纷纷至此,开洞造窟,捐钱作画,求佛保佑,一时间蔚为风尚。

后来,随着丝绸之路的衰败,莫高窟也逐渐被沙土所掩埋,直至千年后一位名叫王圆箓的道士来到这里。

1900年6月的惊天一幕,打开了莫高窟尘封千年的隐秘,也打开了国人心中永远的痛。藏经洞,不该在这个时候被这样的人打开。

此后,大量的外国所谓“唐僧崇拜者”来到这里,从王道士那里廉价地换走一车车无价之宝,斯坦因、伯希和、吉川小一郎……他们兴奋离去的背影,留在了泣血的敦煌。

因此,也就有了一句令所有中国人悲哀的话:“敦煌在中国,敦煌学却在外国。”尽管这几年我国的敦煌学研究颇有收获,但还是得从大英博物馆、从卢浮宫向人借取资料。

这,是我们心底永远无法抹去的伤悲。

是的,莫高窟所经历的,是如此地曲折。而我,今天来到这里,不是为了来指责王圆箓有多么愚蠢,当时的政府有多么无能,斯坦因们有多么奸诈可恶,也不是为了哀诉莫高窟的历史——我,只为一种感动。

高耸的山崖上大大小小分布着上百个洞窟,造像、壁画不计其数。莫高窟的壁画最为出名,壁画又以唐代的最为杰出。色彩绚丽自不必说,壁画的内容更是丰富多彩,从佛教故事到世间的幽默小品,飞天水鸟、重阁高楼、亭台水榭,唐代社会的开放,造就了它独特的艺术魅力。

你看那窟顶的飞天,裙裾翩翩、丝带飘逸,好生自由与快乐;还有那一尊尊佛像,温文尔雅、体态婀娜、身姿优美、栩栩如生……我注视着这些从远古走来的艺术品,似乎触摸到了它们千年来不息的心跳,这心跳穿越时空,传递给每个来欣赏它们的人,让灵魂和血液沸腾。这是一股潮水,推着你,拥着我,不得不把平时世俗的一切暂时忘记,只剩下一片莲花般的纯净。

我有限的知识让我只能感受到这些。然而我知道。莫高窟所拥有的绝不仅仅如此,它是一个立体的艺术生命,可以多角度的品读。每个来到这里的人都回收获一份属于自己的感悟。

在莫高窟,我又一次感受到自己是多么地渺小。我渴望了解,却无法走近。我不能假装看得懂它。离开时我面对着莫高窟,行了一个长长的注目礼,许下一个坚定诺言:我会再来的,再来时,一定带着足够宽广的胸膛,来承载你所带来的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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