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昌平

金　剑

“本纪”原本是帝王的传记，出自《史记》。当然项羽未称帝，亦为本纪，太史公给之“本纪”，也是对其一生功勋的肯定与褒扬。

本栏目冠以“年华本纪”之名，无意与帝王争锋。在一个平民话语异常活跃、自由的时代，每个人又何尝不是自己的“王者”呢?那么说出你动人心弦的故事吧，无论你是否是在校的大、中学生，只要你对生活保持着热度和激情，以“我”字为重点，写出独特的个人经历、成长感悟；展示自己内心的挣扎、彷徨和疼痛；纪念自己的奋斗、成功和喜悦；亦可表达对青春的思索、对人生的叩问。用你生动张扬的笔为你的青春立传!

栏目责编：庞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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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2000年，一个素未蒙面的朋友被困在昌平园。

昌平园是北大设在郊区昌平县的一个偏静的小园子。听朋友说那离城市很远，离最近的公路也有六里路。墙内是校园，墙外是田园，田园周围是青山。朋友的笔调是感伤的，在她的文字里可以想见，在某个秋天的下午，紫色的雾霭在山涧里飘悠，晴好的天，阳光会把云块巨大的影子投射下来；北方的田园里，长势喜人的苞谷、小麦和苹果树；那个地方是宁静的，没有喧嚣和纷杂，是个像诗又像童话的地方……

在我看来，那该是个理想的潜修之处。但朋友却说，她并不怎么喜欢那儿，觉得自己像被“湮没”在一片宁寂之中，觉得委屈。于是她总是看：故事、人、天空、四季，但就是忘了看书。说实话，当时对于她诉说的那段迷失、惘然的经历，我并不能理解。

二

2006年，我辗转在安师院的新园子里，迷惘，彷徨，还很感伤。

来到这里的第一瞬间，我就想起了昌平园。

这里位于偏僻的怀宁县，所有的人被圈于围墙之中；墙内是校园，墙外是田园，田园周围是青山；这里的阳光很恶毒，还没有一个星期，我就已经可以与非洲的同志们称兄道弟了；这里的风惹人生厌，一天24小时。一年365天，一刻不消停，到达这里的当天下午，我的嘴唇就已然皴裂；校园很简陋，除了四幢教学楼外，就是宿舍和食堂了，稍微奢侈一点的就属六层高的“逸夫图书馆”和大学生文化中心了；校园的外面就是农村，破烂的街道上，几家餐馆，几家网吧，几家旅社：这里离稍微繁华一点的市区要坐四十分钟的车，而唯一的交通工具就是一路破得早该进博物馆的20路车……我觉得自己被抛弃了，无所适从。

三

突然，我觉得自己可以理解朋友当时的心境了，她的确很可怜，而我比她更可怜。我是带着青春期特有的桀骜与不安分走进大学的，怀着勃勃激情，却被送进了安静的龙山校区。我开始无边无际地想，想自己的人生，想明天，想理想，想眼前的荒凉。我觉得恨，没有原由。等到冬天来临，铺天盖地的荒芜袭卷而来，看着潇潇洒洒飘摇而下的雪花，我很想哭。

与朋友感伤的方式不同，我没有整天泡在自习室里回忆在昌平园里经历过的心情。也没有将黏稠的情愫写成《雷音》，而是在阳光清晰的早上，坐到树下，看蓝得让人心醉的天空，穿梭于丛丛簇簇密密生生的林间，听听鸟啼，看看花开，一切都很美，美得让人心碎。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知道该在心里惦记些什么，我也不知道除了这些消磨时光的事，还能做什么。我知道，我不该这样，却偏偏这样固执地生活着，很宁寂很不开心，跌跌撞撞，站立不稳，找不到方向。

我很忙，忙着躲开那些如影随形的空虚与迷惘。

差不多两年的时间里，我所有的闲暇时光都留在了鹅公山，留在了文曲亭。鹅公山(八十米高左右)是校园里唯一少人去的地方，山顶有文曲亭(名字听起来俗气了点)。在清晨或傍晚，踩着朝阳或夕晖，信步走上山，走上亭。那些花花草草凝着细细的露珠，湿漉漉却很清新，空气很干净却有种莫名的清香，昆虫清晰的鸣叫比歌声还要好听，微凉的风吹动那草、那树，发出空灵的声响。沉浸在夕阳下的青山，那样灿烂，安谧，悠然。由此，我不禁会想到：相看两不厌，惟有敬亭山。可是，都与我无关。虽然，我躲在这里看过黎明与黄昏，流云飘渺，烟雨朦胧，漫天星辰，甚至在某个风雪连天的日子奔忙在风雪之中，堆起巨大洁白的“心”……但是。短暂的快乐之后却是更加深重的空虚，即使躲过片刻，可终究要下山。

四

朋友的文字在经历开头的愤懑与中间的感伤之后，结尾却变得安然与轻松，甚至可以说是股淡淡的欣喜。她说自己在一年快结束的时候开始认真学习，看诗、做习题、读文艺理论……我很诧异她可以做到这一点，甚至是羡慕。当我冥思苦想走出困境的方法时，她说了一段话：所有的人都以为我是个飘飘荡荡的人，不太真实，很感性，很忧郁，一个抑郁着的孩子，总被什么羁绊着，总在牵挂着些什么。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自己这个样子，我想和大家一样，我向往着快乐与朝气。我对于自己的这种不知所措感到慌张和厌烦，应该说我喜欢看到自己在学习，为了某个目标而努力。

我想说，我和她想的一样。于是我也开始思考。思考关于自己的生活。没有谁告诉我该怎么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很长时间里，我都生活在一种严苛的自责里，以至于惶恐、愤怒，最后竟然是恨。可是该恨什么呢?恨谁呢?

她还说，人在学习的时候大抵是纯净的，心如止水，而不会有诸多的浮躁与骚动，忙碌的日子最起码不会想太多，最起码不会无端地想太多。

五

2001年，她离开了昌平园，走进了燕园开始重新生活。她还问了一连串的问题，比如自己会不会如身边的人一样忙碌，忙碌中又带着一丝安慰呢?自己会不会忘记很多东西，又记住另外很多的故事呢?自己会不会成为一个真正的大人拥有安然成熟的心态呢?

当然，没有人可以回答。只是，她还说了一句；我想，我能够走得更好。

而我呢?仍在思索，为什么而活，怎样的生活才是有意义的。

六

2007年，《士兵突击》开始上映。由此，我似乎找到了答案。

许三多说：活着就是为了做很多有意义的事。而有意义的事就是好好活着。对于人生。始终该坚定的信仰就是：不抛弃，不放弃，无论人生还是生活，其中当然包括弥足珍贵的理想。

相比而言，我比许三多幸运得多，我没有被丢在渺无人烟的荒地上，不用整天对着四张看的生厌脸，也不用无所事事忍受孤寂与失落……而我比不了许三多，正如他所说，没有谁被命运放弃，只有自己放弃自己。

如今，我开始收拾曾经的经历好好生活。其实，逝去的是沉郁，情愫却长长地活着，或者，说缅怀更合适。人生就像修路，只有你坚持将它修成，才有资格用你的名字将它命名。

远方的昌平，还有脚下的这片土地，在青天碧海水云间，在黄昏云起云收时分，像金黄的向日葵。开在我的心中。挥手作别所有的迷惘与不安，我也该起程。

我想，我也能够走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