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演义》中的梦及占梦

施卫娟

中国文学中的梦，大致说来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写意的，一类是写实的。《三国演义》中的梦，几乎全属于写实之梦。这些写实之梦，不具备抒情意味，它可以被“占”。

中国古代的占梦理论从梦象与梦意之关系的角度把梦分为三种：直梦、象梦和反梦。这也涵盖了《三国演义》中的十数个梦例及其解析。

第一，直梦。这是指梦象和梦意相同，几乎不需要转换的梦。关羽遇难后，与他关系亲近的两个人王甫、刘备在尚未知情的情况下都梦到了他，梦后不久，便都得了关公遇害的消息。梦向王甫、刘备发出了关公遇难的凶兆信息，似乎具有神秘的预示功能，但实际上并不神秘。关公从麦城突围时，王甫曾谏请他走大路，以防小路伏兵，关公没有接受。关公走后，王甫为他担心，以致夜里梦到他出事。刘备挂念关公，夜间梦及。也在情理之中。用弗洛伊德的观点来解释，这是潜意识作用于梦的结果。

第二，象梦。也叫“象兆之梦”，指梦象不直接反映梦意，需要经过转换和还原才能得到梦意。综观《三国演义》中有关象梦的解析方法，可分成以下几类：

(一)象征。《三国演义》塑造几个帝王，特别提到他们的母亲怀上或生下他们时的异梦。如吴夫人生长子孙策时，梦月人怀，生次子孙权时，又梦日入怀。卜者云：“梦日月入怀，其子必贵。”后来，孙策在汉末群雄中异军突起，奠定了江东基业，只可惜年寿不永；孙权继往开来，最终建国定邦，做了皇帝。

(二)谐音。通过语音来联系梦象与梦意，也是占梦家常用的一种方法。比如“鱼”谐“余”，梦见鱼就表示会丰收；“火”谐“祸”，梦见火就可能有灾祸等等。曹操曾两次梦见三马同槽。第一次曹操怀疑是马腾父子为祸，后来发生了马腾伐曹的事情。第二次做这一梦时，曹操已病入膏肓了。他请贾诩来占吉凶。贾诩说：“禄马，吉兆也。禄马归于曹，主上何必疑乎?”曹操因此不疑。其实这一次三马同槽仍是凶兆——司马氏篡权的预兆。

(三)类比。梦象和梦意之间存在某种相似之处，比如梦见登高寓即将发达，梦见路道泥泞寓事情不顺等。马超在西凉州，有天夜里梦见身卧雪地，群虎来咬。惊醒后心疑不定，将梦说给众人听。庞德认为。这是不祥之兆：“雪地遇虎，梦兆殊恶。莫非老将军在许昌有事否?”话还没说完，马岱踉跄而人，报告马腾父子遇害之事。

(四)代码。中国古代的占梦家有时会把一些梦象转换成阴阳、五行以及八卦符号，或者转换成汉字。以探求梦意。邓艾伐蜀前，梦见登高山，望汉中，忽于脚下进出一泉，水势上涌。醒来后他请爰邵解梦。爱邵说：“易云：‘山上有水日蹇。蹇卦者，‘利西南，不利东北。孔子云：‘蹇利西南，往有功也；不利东北，其道穷也。将军此行，必然克蜀；但可惜蹇滞不能还。”爱邵把梦象译为卦象，再以卦象解释梦意，其思维是很缜密的。

第三，反梦。中国古代的梦书将梦哭泣、受伤、被盗、火灾、入厕、污秽等多解释为吉梦，而梦过节、捡钱、饮酒等则多被视为凶梦。梦是反的，这一观念可以说是深入人心。《三国演义》中，董承受献帝血字密诏，决心殄除曹操，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元宵之夜，董承酒后困倦，和衣而睡，梦见和王子服等人杀人曹府。一剑剁去，曹操随手而倒。可是后来，董承密谋之事泄露，曹操将董承等五人满门抄斩，死者共七百余人。梦里梦外差别是何等的大!

为什么会有反梦?这与梦者潜意识的两面性有关。比如董承，白天的时候深知杀曹操绝非易事，但他潜意识里仍然期盼着能够实现计划，晚上做梦的时候，他的期盼就活跃起来了。

从占梦的角度看，反梦对人们的心理也有调节作用。如果梦见吉象，解成凶意，也许会令当事人提高警惕，从而避免灾祸；如果梦见凶象，解成吉意，可以令当事人不致过于伤悲。解反梦，其实很能左右逢源。

梦能够预示未来，《三国演义》中的人大多承认这一点。甘夫人梦刘备身陷土坑，关羽对她说：“梦寐之事，不可凭信。此是嫂嫂想念之故。请勿忧愁。”关羽倒不是不信梦兆，他的话更多的成份是在安慰嫂夫人。就连那个不信神的孙策，夜里梦见光武帝召见他，第二天也定要去光武庙焚香祈拜。梦与未来的神秘联系，让人们不得不小心翼翼。

袁枚说：“梦寐之事，忽灵忽不灵。”“灵”梦也就是那能够预见未来的梦，尽管这样的梦非常少。刘备梦神人击臂，不久庞统身死；刘禅梦见成都锦屏山崩倒。马上就得到了诸葛亮的死讯。正因为少数“灵”梦确实存在，人们对梦的预示功能有了更多的期待，于是有了占梦。

清代纪昀对世间传说的那些占梦之事提出了质疑。他指出：世界上的人多得如恒河沙粒。鬼神为什么只示梦于这个人?这个人一生的得失，并非仅此一件。为什么只示梦于这件事?而且天机不可泄露，又何必示梦?既然示梦，又何必用难以理解的梦象来隐藏?这些鬼神天天制作谜语，不累吗?一些重要的事，示梦还可以，一些琐碎小事，也在梦中相告，不是显得有些不庄重么?他认为占梦的故事里有许多故弄玄虚的说法。

纪昀的看法有一定道理。《三国演义》中的梦及其解析的确有许多属于“小说家言”，也正是这些“小说家言”使得本来就很神秘的梦又增加了一套玄妙的外衣。《三国演义》是一部历史小说，在民众之中，它是被当作历史教科书来看的，因此它所写的梦，便具备了“真实”的意味。人们进而相信：梦真的能够预示现实!占梦在民间有深厚的群众基础，多多少少受到了《三国演义>这类小说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