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难他乡 心系祖国
2009-08-31梁青平
梁青平
7月的莫斯科花红草绿,米基塔大街上的东方民族艺术博物馆沐浴在午后灿烂的阳光里。我参观完了朝鲜厅、日本厅,来到了面积最大、藏品最多的中国展厅。
驻足在一排古代服饰的陈列橱前,我正细细观赏展品,突然身后传来熟悉的汉语对话声。“瓦佳,这是一件中国龙袍。你知道龙袍是什么意思吗?”“不知道,奶奶,您给我讲讲吧!”
我想回头看看操着流利汉语的一老一少是什么样子,可突然回头有失礼貌,便朝前走去,拉开一段距离,才慢慢扭转身:是一位东方面孔的老人和一个栗发蓝眼的小男孩。
老人七旬开外,面目慈善,花白的头发优雅地绾在脑后。她指着陈列橱里一件华丽的黄缎龙袍,耐心地向孙子讲解着。我在一组象牙雕刻前停留良久,他们也跟了上来。
“奶奶,这里有您画的鹤。”男孩站在一尊象牙雕刻的仙鹤旁兴奋地叫喊。“嘘,小声点儿。”老人朝他摆摆手。男孩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我被男孩的神态逗得直乐。老人微笑着打量了我一眼问:“您是中国人?”我点点头。“太好了,每次来这里总能碰上祖国的同胞。”笑纹在她脸上漾开。
参观结束,我在博物馆外的长木椅上小憩。不一会儿,那位老人也牵着孙子坐在我身边。浓荫下,我们闲聊起来。
老人出生在黑龙江一座小城,那里是丹顶鹤的故乡,小时候她经常跟随喜爱绘画的父亲去郊外写生。有一次,父亲在草丛间发现一只受伤的小丹顶鹤,只有一个月大,便抱回家抚养。她每天帮助父亲照料小丹顶鹤,还在父亲的指导下临摹它的各种姿态。小丹顶鹤伤愈那天,父亲将它放飞,她流着泪抻着父亲的衣角不放。
考大学时她选择了美术学院国画系。毕业后,她不顾家人的竭力反对,与自己热恋的俄罗斯籍老师来到莫斯科。她没有料到,为了爱情,她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最初的日子平静温馨,生下第二个儿子不久,中苏关系趋于紧张。她被任教的学校辞退,丈夫也受到牵连,调至远离莫斯科的边陲乡镇。他们全家在那个偏僻的地方一待就是十几年。生活上的艰难,远不及精神上的摧残更令人痛苦,她最不能忍受的是周围投来的冷漠、猜疑甚至鄙视的目光。儿子在学校受欺负,丈夫在单位受刁难,她找不到正式工作,只好靠打零工维生。
她几次想回国,可是回不去,有关部门不给她办理手续。她与家人也早就失去联系,一封封沉甸甸的信寄出去如泥牛入海。
深爱她的丈夫在41岁那年,丢下她和两个未成年的儿子撒手人寰。在异国他乡,她举目无亲,失去家中惟一的经济来源,日子过得越发窘迫。好在两个儿子学习非常努力,这给她凄凉的生活带来莫大的慰藉。为保证孩子的学业,她不顾自己孱弱的身体,做一些男子都不愿干的苦活、累活:挖沟、修路、盖房……在她最困难之际,丈夫的亲友伸出援助之手,她得以举家迁往莫斯科附近的小城与公婆同住。
许多年来,不管时局多么动荡,家境多么贫寒,她始终没有舍弃手中的画笔。离开中国前,父亲曾将一幅临摹唐朝薛稷的《仙鹤图》送给她,并特意在图上画了一朵漂浮的云。每当面对父亲的这张画,她的眼里总是泪光盈盈。“云是鹤故乡”,她把对故乡、对亲人的思念倾注在画笔上。两个儿子在她的影响和熏陶下,也酷爱绘画。在她简陋的家里,墙壁四周贴满了儿子的速写、素描和美术习作。
20世纪80年代中期,中苏关系开始解冻,漫长寒冷的冬天终于过去,她的生活出现转机。当地一家中学聘她为美术老师,重执教鞭使她更加珍惜来之不易的工作。两个儿子相继考上大学,而后成家立业。90年代初,她第一次回到阔别已久的故乡。跪在父母的墓碑前,她百感交集,悲痛欲绝。
说着说着,她从手提袋里拿出两张老照片。第一张照片上,一个扎着两条小辫子的女孩,坐在两位中年男女之间。她指着中年人说是她的父母,女孩是她自己。第二张照片上,一个高挑漂亮的姑娘,偎依在一位英俊潇洒的俄罗斯小伙身边,那是年轻时的她和丈夫。说完,她长长叹了一口气:“时光流逝竟如此之快啊。”
如今,退了休的她,边照顾孙子,边兼职少年宫的美术教员,生活很充实。她经常带着小孙子到这里参观浏览,她说这里的每一件中国文物,都让她备感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