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中的陌生
2009-08-31王春林
王春林山西师范大学教授,文学评论家,曾发表当代作家评论多篇,有著作出版。
对于学智的批评文字,我历来赞赏有加。这倒不是因为我和他曾是同窗的缘故,也不是因为我们都肯在文本细读上下功夫,有某种共同的偏好或兴趣,而实实在在地是源于对他深厚的文学理论素养与缜密周到而又不失真情实感的批评形态的景仰。同作家的写作相比,文学批评永远是处于“边缘”位置的再创作。文学创作过程是艰难的,需要经历一番心智的煎熬和灵魂的拷问才有可能形诸于笔下的文字。批评工作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在某些情况下,甚至要比创作本身更难,需要付出的劳动也更多。这一点,局外人恐怕是很难体会的。只有真正将文学批评作为一项事业,作为自己一生追求的人们才能够明白其中之甘苦。尤其是对于牛学智这样置身于边陲宁夏的批评者来说,那就更属不易了。
在日常繁忙的教学工作之余,还能够静下心来认真地研读文学,认真地写出如许之多之精的批评文字,对文学界的众多现象思潮、作家作品阐发自己的“一得之见”,的确需要莫大的勇气和魄力。然而,更为重要的,恐怕还是他作为一位文学工作者的责任感的存在,这也许正应了学智自己反复强调着的那句话,“社会人心、天地良知”。难以想象,一个缺乏社会人心、天地良知的人又怎么会在如此远离所谓的“文学中心”这样一种被许多人淡忘甚至鄙夷的“底层”批评氛围中,以朝觐者的姿态去默默耕耘他那片文学的圣地,并滋养出令人为之叹服的丰硕果实呢?正是本着这样的一种文学道德观和使命感,学智克服了诸种不利因素,向喧闹纷杂的文学界投去了一篇篇颇有分量的文章,使人们听到了来自于基层评论界的另一种声音,这种声音虽平凡却并不平庸,虽陌生却并不粗疏,反而显现出某种更为发人深省的力量。
2008年,学智出版了他的新作《寻找批评的灵魂》,这是继《世纪之交的文学思考》之后,学智的第二部批评文集,反映了他近几年来在文学批评领域取得的一些实绩。细读之后,一种直接的感受就是,学智无论在文学观念和审美定位上,还是在批评方法和语言表达上,都更为成熟和精到了。
学智始终存有一种无法割舍的底层情怀,一种敢于直面“现实”的“真的猛士”的气度,为人如此,为文同样如此。他的文章少了些文人的温文雅气,多了些斗士的铿锵锐气,既不同于侧重先验理论阐释的“学院派”批评,又与“闭门造车”式的单纯文本解读拉开了适当的距离。虽专注于具体的作家作品,却又能主动地游离于作品之外,从宏观的视域予以全局性的观照,最终泥沙俱下,百川汇聚,从而归结到问题的实质中来。
这样一种批评思维和批评方法的运用,缘于他对文学批评本身的定位,在他看来,衡估文学对象时,首先要看这一对象“在技术成熟的前提下,有没有真诚的情感分量,有没有真切的生活实感,居于其次的才是实验性、探索性以及提出的可资谈论的审美问题”。也就是说,学智是把作品的思想性放在第一位的,如果文本内容没有立足于生活,立足于人类普遍的共同情感,没有从真实的生活感受出发,再谈论其艺术审美问题就显得多此一举了。如果一部作品的情感都是虚假的,不真实的,那么这部作品又能呈现给读者多少审美的闪光点呢?关于这一点,学智在上编《文化视野与文学批评》当中,从多方面进行了论述。比如在《现实关怀是文学永恒的生命》一文中,他就针对上世纪90年代文学写作中出现的边缘化、个人化倾向予以了切中肯綮的分析,并且不无忧虑地指出,“以文学思潮为普遍基础的意识形态正在经历着‘解构的锻造,因此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判断裂痕,……一个民族应有的正义、责任、理性遭到空前的破坏,个人与社会的紧张关系一夜之间变得虚空而平凡,不再信仰‘神话、‘英雄,理想就是活着或者成为金钱的俘虏”。在他看来,这种去中心化,去生活化,以解构为特征的文学写作不仅造成了对文学创作本身的伤害,更重要的是,这种人文精神的缺失,自觉不自觉地导致了整个社会道德感的缺失,继之是文学走向万劫不复的死亡境地,而这样的结局恰恰是身为评论家的牛学智所极不愿意看到的。他一方面忿然疾呼文学关注现实人生,关注底层人民的生命情怀,要言之有物,言之有情。另一方面,他又希望通过以“现实”为出发点的文学批评对文学创作进行某种必要的指导和矫正。在《反观批评的主体性》一文中,他就鲜明地凸显出了这个观点,他说:“生活的镜像可以直接变成作品,批评要说出真相,显然要多一份对生活的透视。批评的征服性既表现在认识生活与作品上,也表现在判断镜像与作品的关联上。没有‘全程性的眼光,没有足够的现实体验,批评的批评性就无从谈起。”这里,他不仅强调作家在作品中要表现真情实感,而且要求批评家对生活的理解程度要比作家更深入,更透彻。唯有这样,才能够体现出批评真正的价值和意义来。
在学智对具体作家作品的分析中,他便是秉持着这样的一种思维角度展开论述的。举个例子来说,下编《文学细读与批评的灵魂》中,第一篇《从细读角度触及思维的硬壳》,他对韩少功、贾平凹、陈继明的作品分别进行了剖析。他不是面面俱到地把文本作为一个封闭的系统来解读,而是就文本所体现出来的某一思想层面的问题生发开来,联系作家本人和整个文坛的现状,以及相关的中外文学理论观念,纵横相接,既从微观上切入文本主题,又从宏观上对文本进行高屋建瓴的评价。而这一切,又都服从于一个根本的出发点,即文本是否以现实为基点,文本究竟在多大程度上体现了其现实的向度。在其他有关作家作品的论述中,也大抵如此。
也许是学智太注重研究“现实”了,所以在他的文章中,问题意识就表现得相当强烈。有关这一点,我曾在被这本书引为“代序”的《边缘、“现实”与文学中心》一文中做过专门的叙述。学智很喜欢从他所叙述的文学对象中发现问题,并通过一系列具体而微的分析判断找到问题的根结所在,应该说,这正是学智文学批评的一大特色。但是,我总觉得,学智在对他人的论调进行分析或者驳斥之后,还是少了一些立论的成分。这就是说,没有用充足的论据证明自己观点的正确性,这就不免给人有虎头蛇尾之感,在一定程度上淡化了文章思想的锋芒。我想,学智自己应该对这点小小的缺憾有所觉察吧。
总之,纵观学智的批评文字,突出地呈现出两方面的内容,一是对作家作品和文学现象的批评,一是对作家作品和文学现象批评的批评,二者看起来差异极大,但在学智的笔下却是殊途同归的。“批评的批评”正是为了找到并祛除“批评”当中的讹误与疏漏之处,以期更好地达到“批评”本身的效果。这或许才是他真正的批评“灵魂”之所在。
责任编辑常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