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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佛教伦理对土家族民间故事的影响

2009-08-31丁世忠

文艺争鸣 2009年7期
关键词:土家民间故事土司

丁世忠

土家族聚居的渝、黔、湘、鄂交界地带,是中原文化进入西南的门户。佛教自汉代传入中国,于东晋时期传人土家族地区,湖北的来凤、重庆的酉阳那时就有了佛教寺庙;“从六朝到元代,佛教在土家族地区传播广泛深入。至明代,梵净山成为中南和西南地区重要的佛教名山。”

佛教在土家族地区传播的过程中,对土家族的政治、经济、文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这种影响也体现在民间故事之中。土家族大量的民间故事与佛教密切相关,如《观音菩萨》讲述观音菩萨救苦救难,土家族百姓蒙她恩惠,“求药求水,治病消灾”。《斩妖崖》说土家族土家少年彭秀美在斩妖除魔的过程中,得到观音菩萨指点终于为民除害。土家民间故事不仅在题材方面涉及佛教,而且在思想内容上深受佛教的影响。

佛教注重个人的修行,规定个人道德行为的律令表现为五戒:不杀生、不与取、不淫邪、不妄语、不饮酒。这些伦理观念随着佛教在土家族地区的传播而渗透到土家族民间故事之中。《锦鸡姑娘》说酉水河畔的一个土家后生春哥一天在山上打柴时,遇到一条蟒蛇追杀一只锦鸡。春哥杀死蟒蛇救下锦鸡,锦鸡感其恩德送他一个如意铃。春哥凭借如意铃摇出来的银子为自己和长工们赎了身,在武陵山区居住下来,并过上了好日子。土司派人来放火想烧死春哥和其他人,霸占他们的良田,反被大火烧死。动物感恩型故事在佛经故事中很多。土家族的这类故事虽然在接受中有所变形,但暗含着“不杀生”的伦理,同时也强调了不杀生的益处,即佛教伦理所说的“为人类所亲”、“为非人类所亲”。不过,土家族在接受佛教伦理的过程中,又融入了土家族特定的社会生活观念。土家族族饱受土司的压榨,对土司及其他贪官污吏非常反感,因此,他们认为反抗土司及官吏的压迫是维持自己生活的必要措施,所以,在这类故事中,作恶的土司是应当受到惩罚的。同时,在他们的观念中,锄强扶弱是一种美德,因此,春哥杀死蟒蛇也就不违背“不杀生”的伦理了。

土家族憨直淳朴,加之受佛教‘不与取伦理的影响,他们便借助民间故事来谴责巧取豪夺的行为。《公公树和婆婆树》讲述以前酉水边有一渡口,一对土家夫妇(男的姓麻、女的姓柳)在此摆渡,他们善待他人,“从不计较过河钱的多少,乡里人们都很敬重他俩。”怛后来当地的黄大绅粮强占了这对夫妇的渡船,并要所有渡河者一人一次缴纳一袋大米,增加了需要渡河者的负担。随着岁月的流逝,这对土家夫妇变成了麻公公和柳婆婆,他们决定召集乡亲集资修建一座桥来解决乡邻过河难的问题,但募集的钱又被黄大绅粮派人抢去,还把麻公公和柳婆婆打死。乡亲们把他们分埋在酉水河的两岸,第二年,麻公公和柳婆婆的坟上各自长出一棵硕大的树,两棵树都朝对岸靠拢,并且很快就长得水桶般粗大。清明时节,河中大雾弥漫,黄大绅粮的船不敢开渡。人们听到麻公公和麻婆婆的喊声,待雾散开后,才发现两棵树已经长在一起,成了一座大桥。黄大绅粮的船从此再也没有人乘坐了,就想砍断大树,结果被自己的斧头砍死。故事中的黄大绅粮最后的下场,实际上体现了土家族人对强占他人财产行为的谴责;而麻公公和柳婆婆无论生前还是死后都造福乡梓的事迹,则表达了土家族人善待他人的伦理诉求。

佛教伦理强调不可淫邪,这种伦理观念也被土家族民间故事接受。《土司背新娘》讲武陵山区的一个土司强娶一个土家姑娘做他的第十八个小老婆,被一个好打抱不平的青年彭不平惩罚;《苦泪茶》说在土司时代,邑梅土司彭佰万横征暴敛,无恶不作,规定凡是邑梅司婚进嫁出的女子,他都享有“初夜权”,漂亮的惹姑在结婚之前被彭土司抓走,不仅受尽凌辱,而且还因她的反抗被罚采茶十年的苦役。她的情郎在杀死彭土司后,也被害死。从元代开始,中央政府就在土家族地区实行土司制度。土司王作为地方最高行政长官,享有生杀予夺的大权,特别是对民众的压榨、对女性的摧残,也引起人们的愤慨。于是,人们借助佛教“不可淫邪”的伦理思想,在民间故事中让违背这种伦理的人受到惩罚。

佛教伦理不仅要求个人不能违背相关的戒律,而且强调个人应该勤劳,在生活中不能懒隋。佛陀指出,有道德的人应该“通过他的工作、勤劳和精明,他能够使他自己、他的父母、妻子和儿女、仆人和佣人等幸福。”土家族人聚居在山区,艰苦的生活环境,让他们明白劳动的重要性,佛教所提倡勤劳、反对懒惰的观念自然得到他们的认可。《懒哥嫂和勤弟弟》、《学懒比懒》、《懒人学艺》等也都告诉人们,懒惰之人注定一事无成。

佛教伦理强调家庭团结的重要性。《木法本生经》树木和森林的关系为喻,说明家庭应该团结和睦:一片森林可以抵挡狂风暴雨,而孤立的一棵树,无论如何巨大也抵挡不了。这种观念,也影响了土家族的民间故事。《和气湾》就讲述了家庭团结的重要性。在一个名叫涂家湾的地方,居住着一户涂姓人家。家长涂二是一个远近闻名的木匠,他三个儿子也都继承了他的技艺,一家人日子荭红火火。可时间一长,三个儿媳妇就开始争吵,导致田地荒芜、粮食歉收,好端端的家业被搞得破破烂烂。涂二父子外出打工回来看到这种景象,心里很不是滋味,经过商议,他们打制了一个大石磨三个媳妇谁也推不动,只好共同来推磨,她们由此而得出家庭团结才能解决困难的道理。全湾的人也从这件事深受教益,于是把“徐家湾”改为“和气湾”。涂二以推磨为喻,教导家庭成员明白团结协作的重要性,与佛教伦理强调家庭团结是一致的。

父母对子女的责任,在佛教伦理体现为强调父母应该关爱子女:禁止他们趋恶;勉励他们向善;训练他们从事一种职业;为他们安排合适的婚姻;适时传给他们遗产。这种父母对子女的责任,在土家族民间故事中有所呈现。《苦生和天生》讲土家山寨一个后生名叫苦生,到处帮长工、打短工。靠自己的勤劳娶了妻子,家境渐好。他看到妻子对孩子有些溺爱,为了不让孩子甜生出成为败家子,“便打定注意,叫他外出挣钱,让他知道甘难苦惜,以成为有用之人。”经过多次考验,儿子甜生终于靠劳动而挣钱了,苦生在感动之余告诫儿子:勤劳才是聚宝盆。

佛教伦理特别强调子女对家庭义务。《私伽罗说经》提出子女应该服侍父母的五种方式:赡养父母、承担义务、抚育后代、继承前辈、给去世的父母献祭。受此影响,土家族非常看重子女对父母的义务,并制定了有关的家规。《冉氏家谱》在“家规条目里对子女有这样的规定:孝顺父母、尊敬长上、友于兄弟,新睦宗族、和睦邻里、效肃闺门、禁止争讼、勤习正业、定正名分、致谨坟墓、慎选婚姻、教约子弟、慎重继嗣等。“土家族对家庭伦理的强调,在民间故事中有反映。土家族将子女对父母的义务伦理化为孝顺父母,在他们看来,”孝顺父母是土家族家庭关系中至高无上的道德。”《梨妹》讲述了梨妹从小与阿涅(即“母亲”)相依为命,她所在的乌鸦寨瘟疫流行,梨妹为救母亲,对着月亮哭诉,得到仙人指点,治好了母亲的病,但自己却化

成了一株梨树。

反之,如果不孝顺父母,必然受到社会的唾弃。《张三路》的故事就告诉人们,尽子女义务和不尽子女义务的人有不同下场。张三路幼年丧父,母亲从小就教他读书写字,长大后又是靠母亲自己省吃俭得以上学念书。后来张三路考中举人,同僚劝他应不忘母亲养育之恩,把母亲接来京城同享荣华富贵。但发迹后的张三路嫌母亲是乡下农妇、双目失明、全身都是黑疮,有碍自己的体面,表面吩咐手下接母亲进京,暗中却行贿接送母亲的人,叫他们将母亲丢入河中。母亲喂养的一只家犬找到她,并引来一个农夫将她救起。张三路的母亲在白狗的引导下讨饭,又被一个农夫遇上。该农夫把她接回自己家中,当作自己的亲娘一样赡养。张三路因为忘恩负义、为富不仁、杀害母亲而被查办:罢官驱逐出京,四处流浪,讨口为生。有天张三路讨饭来到母亲现在的住处,见很多人为一老夫人祝寿,不仅热闹非凡,而且酒香扑鼻,就停在门前张望,被他母亲发现。老人在愤怒中连续叫他的名字,白狗咆哮着冲出来咬他,张三路吓得魂飞魄散,倒地而死。这些故事,都说明一个子女不尽对父母的义务,必然受到惩罚,因为孝敬父母是一个人理所当然的义务。

行善去恶是佛教所倡导的重要伦理,这种佛教伦理,在土家族人那里演变为对良心的讲究。他们认为,“良心是人的人陛本体,一个人的善恶好坏,都取决于他的良心如何。”在他们看来,一个人做事如果对他人有利就是有良心,相反,如果损人利己则是无良心。受佛教伦理影响,“土家族还把讲良心与善恶报应的价值纽带联系起来,认为‘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土家族民间故事中,有相当数量的故事是教育人们积善行德,不要做伤天害理之事。在他们看来,凡事心地善良的人,都有好报;反之,必受恶报。《磨子岩》中,画眉为人忠厚,心地善良,他的善行,赢得了画眉鸟的帮助,而他又用从画眉鸟那里得来的金银救助穷人过上好日子。相反,财主欺压百姓,贪得无厌,最后被金子银子活埋。《银子洞》说一个员外为富不仁,最后一贫如洗;《扑地狮子》讲土家孩子心地善良,经常帮助他人,而员外见他聪明,就派人来抢他的石狮子,结果在追赶狮子时反被石狮子的眼珠飞出来打死。此外,《害人终害己》、《大姐和二姐》、《两个生意人》等,都在教导人们积极行善,远离恶行。

当然,佛教伦理的目的在于通过所谓的‘三皈依,即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而认识到四圣谛并进而达到涅粲的境界,其出发点是认为现世是虚幻而痛苦的,只有彼岸世界才是极乐世界。土家族民间故事虽受佛教伦理的影响,但我们也发现,这些故事更强调通过个人的道德修养和家庭秩序的规范,在艰难的生活中求得自己的幸福。可见,土家族民间故事在接受佛教伦理的同时,又融入了土家族人自己的理想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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