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里的花香

王春华

大清早,男生李小春极其痛苦地起床寻找不知道响在何处的闹钟,顺手拉开窗帘,窗外又是阴雨绵绵。都二月了,这些天杭州连续阴雨,气温一降再降,连春天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要出门的时候,看到老妈坐在客厅沙发上,红着眼睛一脸的悲戚。李小春心里一酸,走过去,倒了一杯热水递到她冰冷的手上:“妈,喝点水。”

轻轻合上门,李小春长长细细地叹息。是不是所有的人在压力很大、很伤心的时候,都喜欢对自己不好?像妈妈,像他们班上那个最漂亮的女生章屏女。上周,他和姜林生经过学校小树林时,居然看到章屏女在使劲儿地掐自己的胳膊,一边掐,一边哭。他当时冲过去,拉开她时,被她手上那些青紫得出血的伤痕吓得不轻。

爸爸在一场意外事故里离开已经快两个月了,妈妈还是没能从悲伤中走出来。

2月14日这一天,又是一场大雨。

初二(4)班异于往常,有一些嘈杂。一枝在这样冰冷的天气里却开得很娇艳而温暖的红玫瑰,静静地躺在班花章屏女的课桌上。在这个重点中学的重点班里,在满目的书本资料里,这朵美丽绽放的玫瑰,要多醒目就有多醒目,或者说,刺眼。

章屏女是成绩能拿前五名的漂亮女生,喜欢她的男生很多,但敢明目张胆地在这样的日子把花送到教室里的课桌上,还是头一遭。

李小春刚走到自己的课桌边,有一个小小的,却清晰的声音响起来:“小春,哥们儿服了你的勇气。”是平时和李小春关系挺好的姜林生。

李小春纳闷儿:“什么?”

姜林生向章屏女的课桌上努努嘴:“你就承认吧,一大早我还看到你在花店买花来着。”李小春哦了一声,说:“不是我的,我才来。”姜林生极鄙视地看他一眼,继续嘟囔:上次放学后在小树林里……抱……还不承认……

李小春瞪大眼睛看着姜林生,充满了愤怒。这人怎么这样,说好要保密的!于是他出手推了姜林生一把。有点儿胖的姜林生,就那么撞倒了后面的书桌。姜林生“嚯”地站起来,狠狠地又推李小春,书随着他的动作哗地掉了一地。

其实漂亮男生李小春并不是那么注意漂亮女生章屏女,而喜欢把美好事物放一块儿的同学们却总在言语之间把两人拉上关系。

过去有什么闲言姑且就不去管它,但今天的这一朵玫瑰花,加上姜林生的那么一句目睹买花,那个隐约不明的放学后小树林里的“抱”字,还有斯文的李小春居然打架了。这一切都使李小春成了最值得怀疑的送花人。

放学后,李小春坐在课桌后等待班主任来处理早上的打架事件。

“小春,怎么还不走?天气预报说傍晚雨会更大。”说话的是还在收拾书本的章屏女。

“哦,我等会儿就走。”李小春懒懒地说。这些日子以来,他的心情一直在持续下雨。

“上次在小树林里的事情,要不,我去跟姜林生说一下吧。”

“不用了。说好是秘密的。”李小春对章屏女微笑着说,“我没什么的。”

章屏女也微笑着,像春天里的花朵。李小春还是看到了她美丽微笑里的伤感。他想,我们的初中,除了教育我们升学、成绩、竞争和不许早恋,还教了我们什么呢?像章屏女这样优秀的女孩子,居然会压抑到在放学后跑到小树林里自虐!

可除了成绩,没有人关心别的。所以,每一个人都在成绩里孤独着。

“小春,大家以好成绩走到今天不容易……”

班主任的经典开场白开始后,李小春站得笔直,趁点头之机瞟一眼窗外的景色。这是什么样的春天呀?下着这样大的雨……

这么大的雨,是想把冬眠的花草早点儿浇醒吗?当看起来有些遥远的春天到来的时候,它们是不是都能有足够的力量去展示自己的美丽和生机?

在李小春这种心不在焉的状态下,班主任显然对这次谈话不满意:“李小春同学,你最近状态很不好!你的父亲过世我知道,但你不能以此作为反抗老师的借口!”

不知为什么,听了这句话后,一向温和的李小春忽地抬起头来,像一只在冬天里沉睡而被刺醒的小动物,眼睛直逼怒火未消的班主任:“这事情和我爸一点关系都没有!”

班主任似乎也觉得这样说话并不合适,一时愣了。

“我今天去买花是为了送给我妈。老师,难道我们除了成绩,就不应该在初中学点别的了吗?你知道不知道有的同学因为不能承受学校的压力而自虐?除了成绩,就不能关心一下我们的想法吗?”

班主任像看外星人一般看着忽然愤怒起来的李小春,难道,自己也已经在应试教育下遗忘了教育的意义?

回到家,已经很晚了,温暖的餐桌上,早上他买回来的玫瑰花正在怒放。妈妈在厨房里忙碌着,她瘦了许多,侧影看起来有些单薄。她说:“小春,你回来了,快洗手吧,马上就可以吃饭了。”

有多久没有听到这句以往最平常的话了,李小春没来由地鼻子发酸。他知道,从早上妈妈看到他代替爸爸买回来的那一束玫瑰花开始,他的妈妈又回来了。

晚饭后,接到了章屏女的电话:“小春,你没事吧?那朵花……是我买的……对不起。”

李小春说:“我没事。”快要挂电话的时候,李小春又说:“章屏女,要不,周末我陪你去看心理医生吧。一切总会过去的。”

“好。”章屏女在电话那头轻轻地说,“谢谢你,李小春。”

又一个清早,男孩李小春照样痛苦地从床上爬起来寻找不知道响在哪里的闹钟,顺手拉开了窗帘,一缕金色差点刺花了他的眼睛。

太阳出来了!在阳光里,阳台上那株迎春花的枝头上,竟然开出了一朵小小的花儿!

春天如此真实地来到他的阳台。这一朵迎春花,穿越了寒冬,如此真实地抵达春天,抵达人们的血液和灵魂。

这一天,男孩李小春在日记里写道:每一个春天,必定穿越最寒冷的日子,才能抵达世界,抵达生命的内心。就像我们的青春,必定要经历许多难以忍受的寂寞、痛苦和忧伤的浸泡,才能走向成熟和丰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