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托邦的眼泪
2009-08-27清子寒
清子寒
1
我不知道是怎么生活在这个复杂的世界里。因此我不用去管它,只要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就好。在我写下这句话时突然想到很多年前有个女孩也这么说过。
于是,我会肆无忌惮地幻想一切。就像有着小时候幻想自己是上帝一样的猖狂想法。
在讲述这段爱情故事之前,请允许我一个人的自言自语。
我叫无比。我妈当初为我取此名寓意是,无人能比。如今在我身上得到有效的验证。我同学喜欢在我名字前加上“奇丑”二字。故“奇丑无比”。用他们的话说,我长得无可救药。即便勉强整容成功,那也是医学界的一大奇迹。
所以,我注定没有女孩子喜欢。其实我的五官并不丑,我是说在将五官分开来看的话。只是组合在一起就得其反效果了。当年是谁这么跟我说过,我忘记了。为了那句话我开心了好一阵子。
我喜欢 “乌托邦”是因为我很丑。甚至一度把自己想象成外星人。更重要的是打出世那天起就没有流过眼泪。似乎我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理由就是为了流下一滴泪。同学们说,那将是发生在我身上的第二大奇迹。
我不会流泪的消息在我所住的小区中传开后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差点没再次震动医学界。还好我妈坚持说我是个正常的孩子。便摆出一副惊讶的模样说:“哪有不流泪这等事!”
别说别人不相信这个,就连我自己都不相信我没这个功能。但这也并非坏事。最起码在我上幼儿园时每年都被评为“坚强宝宝”,其他的小朋友哭过无数次。我知道,其中一半都有被我的长相吓哭的经历。
至于这荣誉为我妈脸上增添了不少光彩,她都会面带笑容的迎来其他家长的夸赞。谁知道过后她心里有没有内疚过!
因此,到现在我还认为这是他们欠我的,为了得到更多的弥补。自从大学毕业后我也没有找工作,要让他们多养我几年。这也让我找到一个摆脱现代社会竞争的理由。所以就当之无愧地成为“单身寄生虫”衣食住行全仰赖二老。
有人比我更无聊的是,上高中时同学为了幸运地看到我那珍贵的眼泪,就会用些白痴的方法来刺激我。比如为我讲感人的故事或逼我开怀大笑,以至于达到一种“喜极生悲”的最高境界。
后来我也想搞明白自己是不是真的很特别。难道真像他们所说的,我根本就没有泪腺,或泪腺不发达?
于是一人来到医院做检查。检查结果让人大跌眼镜:泪腺正常且很发达。
至今我都对那次的检查报告心存怀疑。
很多天就这样的过去了。直到四月一号那天晚上突然接到一个电话。
“无比,你有没有流眼泪?”
“没有呀!”
“别说你不知道自己偶像逝世的消息?”
……
这是天际在愚人节那天晚上打来的,听到媒体报道张国荣跳楼的消息我一直认为是谣言,至今也是如此。天际说我怎么可以傻到这种程度。
天际是我高中同学,被同学亲切地称为“奇帅无比”。人气自然无比。是我至今唯一保持联系的高中同学。虽说住在同一座城市,见面的机会却很少。也许这些年根本就没见过面。
我记得当年我的人缘同样很好。主要是他们跟我站在一起很自信。因此每当有女生骂某男生丑时。他们都会理直气壮地说:“我有人家无比丑么?”
我知道,那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我始终觉得自己在高中时真有过想流泪的冲动,但这种感觉很快就过去了。并没有停滞很长时间。至于为何有这种冲动就记得不大清楚了。唯一确定的是这种冲动发生在一个叫宁可的女孩身上。她是我高中时喜欢的那种女孩。文静而大方。她总会安静地坐在校园的某个角落静静地温习功课。我认为那是我看到过所有女孩中最优雅的动作。
如今她的样子。我早已不记得了,很多年前就被时光所模糊。但我清楚地记得跟她在一起的那种很特别很美好的感觉。她喜欢听轻音乐,她说这样能把她带入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很平静的一种感觉。后来我才知道我开始喜欢轻音乐的原因。
虽说我这几年来是过着无业游民的生活。时间自然很充足。但更多的是在回想跟宁可在一起的那段时光。然后幻想出不同的结局再写一本小说,万一不行就写一篇短点的小说。
接下来的时间是因为无聊而用无聊的方式来打发。
于是我时常会出没在市北郊的站牌下。然后坐208公交到市南郊。就这样蹿呀蹿从北边蹿到南边。我想,如果在我身上安装一个GPS就会在显示屏上出现一个小亮点时刻做着不规则的曲线运动。
我喜欢用这种特别的方式来思念特别的她。因为这是她当年回家的路线。
她也喜欢在公车上平静地想着问题。比如白天没解出来的题。或者谁谁谁在学校讲了一个笑话然后想着想着不禁笑出声来。快乐的也好,悲伤的也罢,总知她喜欢用这种方式来回想一切。我那时放学后有一段时间跟着她一起乘坐过208,即便我家就在208起点站。
她喜欢坐在公车最后一排。以至于每次我在上公车时都会有一个习惯性动作,到车上后第一眼朝后排看去。连自己都觉得很白痴。
后来,我发现我完全活在她的阴影里,爱屋及乌地喜欢上了她的一切。
那个青涩的少年时代,带给我太多美妙而冗长的回忆。然而如今想来惆怅不已。
曾经通过天际了解到宁可还在某城市的医科大学。
我却一直没有勇气跟她联系。那取决于高中时的那次不辞而别。至今我对此感到十分内疚和懊恼。
我曾经跟宁可谈到过有关眼泪的事。她说,不流泪那样不是更好吗?至少那是快乐与坚强的象征。你应该高兴才对。一个男生流泪也太恶心了吧!
当时的她用手拍着我的肩,像是在安慰一个不自信的人。
我一直坐在公车上回想着这段往事,突然想到在市中心的那个广场下车,那里正是我跟宁可当年谈到眼泪的地方。
她娇小的模样被时光稀释,恍惚看见当年的她将手放入大衣的口袋里,耸耸肩顺势依靠在一根大理石柱上。
“那你不觉得没有眼泪的人很冷酷无情吗?”
“至少你不会,猪头!”
不知道为什么从她嘴里说出的“猪头”格外好听,反而很变态地喜欢上她这样称呼我。
广场上的人很少,大片大片高瓦白炽灯射向我感觉好不自在。有一种暴露于世的感觉。于是上了天桥。天桥两边的栏杆上依满了行乞的人。我径直走过去,那些人的眼睛紧紧盯着我竟有几分畏惧。他们眼睛里泻出的寒光在这个冬夜变得又是如此的令人心痛!
我把身上仅有的几个硬币抛了过去。又想一想自己又得步行回家了。不过我知道如果是宁可她也会这么做。
广场周围散落的镁光灯将这个寒冷的冬夜照得更苍凉。似乎再也听不到行人的脚步声。而我却踱步在空旷的大街上。
清楚地记得宁可有一段时间下晚自习后是步行回家的。并没有像往常一样骑单车。
我很好奇地跟在她身后,走了大约二十分钟后,我穿进了一个很深的巷子。
这里的房子都是用青砖建成的,看得出来很有些年代。巷子里没有路灯,阴森得很。
在我知道宁可已走出我的视线时。方才返回到大街上。看着这个深长的弄堂发呆。难道宁可就住这里?
第二天我告诉她我跟着她去了一个深弄。她看着我没做声。我接着问她这么晚怎么还步行回家。她只是眯着眼笑笑。
后来知道她的单车被偷。我就把自己的单车借给了她。只是有些怜香惜玉。不忍心看着她这么回家。
我靠在马路边昏暗的路灯上。告诉宁可单车毕业后还我就可以。她看着我没说什么,眼泪马上夺眶而出。我说不用感动。我真的以为她被感动了。可她说她爸爸走了。
“走了?”我看着她不解。
“是的,永远地走了。”
那天宁可痛哭了一场,我从来没见过她这么伤心。那个不眠的夜晚似乎一直回荡着这凄惨的哭泣声。我闭上双眼深深地吸了口气,冰凉、寒心、彻骨。
那晚我借给了她肩膀。本能的有一种想保护她的冲动。
我怕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会影响宁可的学习。在她不在的几天里,我每天认真地把老师讲到的重点抄下来。之后到那个深长的巷子再把笔记交给她。她每次说声谢谢后就转身消失在长长的巷末。
三天后。宁可就来到了学校。天际瞪大眼睛看着宁可问她这些天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一把拉过天际告诉了他这一切。于是天际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他问我怎么不早点告诉他。我说这又不是什么好事。他说我们没有把他当朋友。我不知道天际怎么这么孩子气。就只好假装很可怜请求他原谅。宁可看到我俩这么滑稽,终于恢复了往日的笑容。她让我看到了风中的一朵铿锵玫瑰。是那样的艳丽,时刻散发着诱人的芬芳。那段时间后,我更想陪在宁可身旁。永远地守护着她。即便她不知道我喜欢她。
我始终记得我的长相不是很好看。只是长大后觉得这已经很平常了。自然就不会太在意。
喜欢宁可时我都想到过这方面的问题。我想白雪公主是不会看上青蛙王子!当我逐渐长大时,我才明白长相是多么的重要,眼泪又算得了什么!
每当想起跟宁可在一起她对我的每一份感情时。我都没胆量把它当作是对自己的一种爱慕。也不会奢望她对我做出什么亲密的动作。就连她叫我猪头都是因为跟我很熟悉了。而跟我在一起并没太拘谨是因为她根本只把我当好朋友看。而我却表现得很不自然。
当然能跟她成为好朋友我已经很知足了。我还因为这个一直对她心存感激。
我,宁可和天际一直是很好的朋友。虽说他们一个是帅哥,一个是美女。那并不代表什么。有时我都觉得连宁可看到天际都会脸红。因此跟天际在一起可以结识更多的美女。很养眼。
天际走在校园中的回头率自然很高。他这方面可以跟我打平手。我俩走在一起就更高了,可达200%。不时有人还回头多看几下。在这样强烈对比的反差之下让任何人都叹为观止。几乎可以用“壮观”来形容。
然而我并不觉得跟他走在一起是对自己长相丑陋的一种彻底暴露。
我这样是无条件地衬托天际的美。也是为了提高自己的人气。因此我俩便成为校园中一道亮丽的风景线,被别人看来看去。
我与天际经常在学校旁边的一家兰州拉面馆吃面条。有一天在桌上天际突然问我:“无比,你是不是喜欢宁可?”
我瞬间有种心思全被他看透的感觉。“开什么玩笑!”我吞吞吐吐地说出那五个字。然后猛烈地朝嘴里吸着面条。
半晌,天际放下手中的筷子说:“我喜欢她,而并不想伤你我兄弟之间的感情。”
我停止吸面条的动作。强装很镇定。最后说了一句:“呵呵,是吗!我早应该想到你们才是绝配。”
说那话时觉得自己特窝囊。
天际没说什么,离开桌子结账去了。
那个晚上我想着天际说的话,想了许多,也许他俩真的才是天生一对。而我又算得了什么?
不久就迎来了高三的第一次模拟考。我和大多数同学一样,并没复习好,看得出宁可表现得很平静。早已胸有成竹的样子。也难怪她每次都考第一。
等考试结果出来后我的成绩居然有进步。就是英语相对差些。
宁可看着这份连及格分数都没达到的英语试卷叹着气说:“哎,你真是猪头呀你!亏我还抽出时间帮你补习过。”
那时真的觉得很对不起宁可。还有自己。
每天下午放学后,我们就会在教室里补习。不知为什么,跟宁可在一起时总觉得自己傻乎乎的。以至于记不牢她所讲的内容。这时宁可就会用圆珠笔敲我的头,假装很生气地骂我猪头。
在她认真帮我出题时,我就会上到讲台上,在黑板上乱写乱画。我画了一个月亮,然后两个小人手牵手。再在上面写着:我的梦想。
于是就在那天我们谈到了梦想。
“宁可,你的梦想是什么?”
她这时显得很平静。眼睛一直注视着前方。而我知道这双眼睛中充满了无比的希望。
然后很坚定地说:“我将来一定会成为一名医生。”
“你呢无比?”她的脸上扬起淡淡的笑容,很期待的样子。
“呐,和我喜欢的人漫步在太空,我是外星人吗!”我指了指身后的黑板。然后做出很丑的样子。
然而在一片笑声之后,我感到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惆怅。
我们就这样平静地走过每一天,每一个昨天,和不一样的今天,还有未知的明天。直到高考结束。
终于等到高考结束了,而那并不是我期待的时刻,让我无法想到的是,毕业典礼居然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宁可。
我只记得那天在饭桌上天际当着我的面对宁可说:“无比他喜欢你很久了!”宁可一脸惊讶。我当时被他这突兀的一句话吓得目瞪口呆。
我没过多注意到宁可是什么表情。当时只有一种想遁地的冲动。
那天我憋着通红的脸推开人群跑到街道的某个角落。顿时有一种天要塌下的感觉。我一直很小心维持这种感情,就像解数学题一样的精密。没想到的是这种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于是我过了一个极其黑暗的暑假。
整天呆在家里胡思乱想,做噩梦。我始终没有勇气再见到宁可。我不知道宁可是怎么想的。但肯定的是从此没了她的消息。
我躺在床上,拿着天际在一年前给我的电话号码。一直没有勇气拨通。也许那件事宁可早已忘记了。可我还是在迟疑。毕竟我这样不辞而别摆明我默认了一切。我当时大可笑着骂天际开什么玩笑。可我在那一刻明明什么就说不出来。
我不知道这样的结果是好是坏。也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我始终都逃不出的,是自己的宿命。
我打电话问天际他当年为什么这么做。他说他只想帮我说出我的想法。其实当年天际说自己喜欢宁可是试探我的。他看得出我当时表现得非常不自然。他只想帮我,因为他也看得出来宁可也很喜欢我。我说你开什么玩笑。宁可只是把我当要好的朋友。怎么会是那种喜欢呢。不可能!
结束通话后,天际又发来短信。
无比,对不起。本来想一直瞒着你。可今天看来你并没有忘记宁可。其实宁可在去年就结婚了,嫁给了一个比她大十岁的法国男人,他是她的老师。她说,爱情只在乎彼此内心最深处存在的感觉。无所谓年龄与丑美,无所谓宗教与国籍。
我想在箱子里找到当时的毕业纪念册,结果怎么也找不到了。后来才记起那本毕业纪念册给宁可写完后,在她还没来得及还给我时,我就先行离开了。
突然间想到了我的梦想——和我喜欢的人漫步在太空。我知道这永远也无法实现,所以那时才这么说。
然而在结束这段叙述的前两天,一个女孩让我懂得眼泪究竟是什么味道。
在我跟天际通电话一个星期后收到了一个邮包,是天际寄来的。当我拆开时,里面正是当年我没有来得及拿回的那本毕业纪念册。
我迫切地翻开宁可写的那一页。
仿佛又一次看到一个安静的笑脸在纸面上若隐若现,天蝎座的女孩有着强烈的信念。喜欢蓝天的颜色。喜欢骑着单车穿过一条条笔直的街道。还有黄昏的日落。马路边飘落的枫叶。以及CD中摩擦出的轻音乐。更多的是安静地沉静在自己的世界里……
当我将目光扫视到最底排时。我看到一排整整齐齐的字。忽然间,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
“还有我的梦想——在太空中漫步with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