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水开

绿　笙

到了公元二零零七年,规和矩相爱己整整三年了。三年来,他们的爱情在如行云流水的梦中如火如荼地展开,越来越如醉如痴而刻骨铭心。他们怀揣这个甜蜜的秘密,在现实的生活里跌跌撞撞地前进,在相互寻找对方中,倾听时间稀哩哗啦地从他们耳边狡猾地溜走。有一段时间,完全淹没在这种无奈情绪中美丽的女子矩,试图逃离这个梦境,但她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的。每到晚上,只要她一闭上眼睛,规俊朗而飘逸的形象就没有任何理由地侵入她的梦境。这时,矩的眼里含着热烈而怨恨的目光,她将这目光投向规,在深深的一叹里却发现规的眼神比她还更迷茫。规对她说,矩,我告诉你,在现实有生活中我已没有能力爱了。

于是,矩就轻轻一叹,把梦中的自己投入了梦中的规那温暖宽大的怀抱里。

是的,几乎每个晚上,规和矩都在梦中相见,从现实中可以确定的三平城的南北两端出发,到达他们的梦相聚地方,一座在现实里真实存在的下洋索桥。他们在梦中的相爱是如此的真实和热烈,以至于他们从梦中醒来回到现实的世界里,还能体味到梦中亲吻的余香。有一个晚上,矩被一双粗暴的手从梦里拖回现实中时,发现在身上忙乎的是自己的丈夫,于是,她发出了骇人的惊叫声。矩的尖叫声让那位在机关一个部门当着一个小头目的男人慌乱中落下马来。而矩则冲进了卫生间,她要用水来冲洗梦中规留在自己身上的气味,亲吻之后留下的余香。那个小头目面对回到床上似乎已做好准备的矩,只说了一句话:你梦见谁了?哼!

面对一个巨大的秘密即将暴露在男人如探照灯般在黑暗中直射过来的目光,矩浑身抑制不住颤抖起来。但是,梦中的相爱是如此的荒唐和不可思议,矩无法对自己的男人启齿。而令矩更加痛苦的是,随着梦中与规相爱程度的加深,她发现自己其实从来没有真正爱过这个在仕途上似乎前程远大的丈夫!这个在梦中醒悟的发现,让矩在现实生活中眼光变得越来越迷茫,就像梦中的规眼神中的迷茫一样。

恰恰相反的是,在梦中与矩相爱感到时时要迷失方向的规,在现实的生活中却格外的清醒。三年来,经过梦中矩的爱情点拨,他在现实的生活中已与妻子分道扬镳,净身出屋。现在的规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与一位素不相识的未婚青年同租一套两居室的房子,栖息在三平城北部沙溪河西边的龙岗小区里。他在现实的世界里认真地上班,晚上则进入梦境里与矩疯狂地相爱。

规很快就察觉同租一室的青年未婚男子是一只“鸭”,经常昼伏夜出,回来时总是一付心力交瘁的样子。偶尔,他将形形色色的女人带回来时,规就能听到那些女人发出的纯粹动物的喊声。起初,规向这只辛勤工作的“鸭子”表示了足够的理解和尊重之后,提出谁退租的问题。但是,临风不倒笑着让规再同住一段时间看看。他光着膀子骄傲地向规展示了自己强壮的肌肉后,说,兄弟,以你一副美男坯子,不干我这活可惜了。我想,我们可以成为朋友的。

临风不倒的预测是对的,规和他最终成为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而让规继续这种同居关系并成为朋友的最主要原因,就是他始终只告诉规的是网名。这种用虚拟网络的名字在现实里成为一个栩栩如生人的方法,令在梦中走失的规有一种相见恨晚之感。于是,有一天,在矩试图从梦里逃离时,发现在现实的世界里已无法相爱的规就把这个巨大的秘密告诉了临风不倒。当时,临风不倒正在细心地往头发上抹油,称晚上他要接待的是本市一位主要官员的夫人,得把自己收拾得更清楚些。因而,规以为他似乎没有听到自己多少有些紧张而变得口齿不清的讲述。但是,临风不倒没有表示出规所预料中的惊讶,而是再次在镜子里最后整理亮得苍蝇站上去也会摔倒的头发,认真地说,你还有梦,兄弟,享受吧,你很幸福。说完,他打了个响指关门而去。

在现实的世界里格外清醒,而在梦里迷失的规一刹间感动得热泪盈眶。

现在,当我们已初步了解规和矩在现实生活中的粗略情况后,对于他们梦中的相爱或许能够理解,并不以为这是一个子虚乌有的神话传说了。

事实上,关于规和矩梦中相爱有一个循序渐进,从低级到高级的过程,甚至有过必不可少的循环返复。而在三年前的三平市生活过的人都知道那一年的酷暑干旱,以及随后一年淫雨泛滥后到处发生的塌方。在这之前,规和矩所做的梦和所有的人一样平常,严格遵循着“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规则,最多也没有超越佛洛伊德那位性学家解梦的范畴。特别是对于新婚的二十六岁的少妇矩,更是满足于在机关当小头目的男人看上去如日中天不可限量的仕途,以及自己在电信局工作丰厚的收入之中。这时候,她所有的梦都是从现实生活中变异而来,循规蹈矩,无可挑剔。她始终坚信,自己的爱情正如西墙跟下蓬勃开放的向日葵,只要最后一个太阳不被后翼那个闲得无聊的家伙射落就可以茁壮成长,开花结果,水到渠成。然而,这样没有任何质量可言却非常安全的梦,在二千零五年这个莫名其妙干旱的夏天被一场意外的人工降雨破坏了,随后开始走腔走板。

事实上,生活在二零零五年三平城酷夏的三平人曾经历了几次蜻蜓点水般的人工降雨,当某块想搞个性偶然出逃到三平城上空的积雨云被人工增雨弹击溃时,或许湿不了地皮的雨就落在了三平地界。就是在这么一个违反自然规律的人工降雨中,当时在街上行走的矩沐浴了这场不期而遇的甘霖。当然,她不知道,当时一同被这场人工降雨淋湿的还有规。

这个晚上,一向不喜欢开空调而难耐酷热的美丽少妇矩,趁着男人出差时尽情地解放了自己。是的,婚前习惯于裸睡的矩,婚后怕男人时不时的骚扰,一旦等到经常出差公干的男人不在身边就无所顾忌地裸睡。于是,就这个晚上,裸睡的美丽少妇矩一进入梦乡就发现自己到达的是完全熟悉的现实场景———三平城。当她如现实中一般沿着沙溪河岸边的走道前行时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整条沙溪河居然清辙见底,她看到自己美丽的倩影在水波之中荡漾。这真是梦中的沙溪河啊,现实中的沙溪河怎么会如此的清澈呢?矩这么感叹着往前走,接着她就看到了被一层浓雾隔离开来的四周有很多若隐若现的行人。他们和她一样都是被梦带到这种现实场景里来的么?矩想穿过这层雾走近这些行人。但雾像一层看不见的屏障把她隔开了,她始终也无法到达对方。直到她走到了下洋索桥的位置,这时,她就看到了在桥上似乎在寻找什么而作沉思状的规。

于是,我们知道,一件在现实世界里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经过梦之手的精美布局完成了。规和矩的相遇,使他们合成了一个词———规矩。

在若干年日子以后,梦中相爱得一塌糊涂的规矩这对恋人,在梦的里程中遇到一位自称名叫糊涂的老人。糊涂老人对他们说,两个在现实中无法相遇的人是因为一场违反自然规律的人工降雨而走到一起的。

梦里的规矩与现实的规矩如此大相径庭。

而糊涂老人没有说明是,当规和矩共同被一场违反自然规律的人工降雨淋湿时,他们在现实世界中的思想已搭建起一条违反自然的桥梁,当矩去除身上多余的装饰回归自然的本真时,规同样在不可确定的二零零五年夏天的某日之夜,因为酷热难耐而完成了第一次裸睡。而正是这两个巧合的极不稳定的因素,促使规和矩在梦中真实地相识了。当然,世界是奇妙的,没有人能真正完全领悟两个人在梦中相爱的奥妙,包括糊涂老人也声明自己的看法仅仅是建立在一种表面上看起来有科学理论支撑的推测上。因为,梦中的爱情其实比现实中的爱情更可遇而不可得。

过去的那个夜晚,当梦中的矩怀着现实的思想看到索桥上那个英俊的表情忧伤沉思的青年男人规时,梦中的她身上有了一种触电般的感觉。这种感觉更强烈的是规,当矩悄然沿着台阶走上桥面,将手轻轻扶在桥栏上时,规被电得跳了起来,他的身上跳动着不规则的墨绿色的火花。

与此同时,索桥下一窝蝙蝠光天化日之下被这种强大的生物电流刺激得飞升而起,迎着春暖花开的季节恰到好处地放声号叫。它的叫声化成千万颗雨点落在乡村老屋那苍老的瓦片上,一片嘈杂。

而在规与矩共同的梦里,清澈见底的沙溪河底美丽的鹅卵石则在渐趋于凝固的水里鲜活地走动起来。他们都听到了石头互相碰撞的声音。

许多个日子以后,当规矩这对恋人在梦中已相爱得很熟练的时候,回忆起初次的相识恍若隔世。当时,为了验证对方是否仅仅是梦中子虚乌有的人物,规和矩同时狠狠咬了自己的手臂,是肉体的疼痛让他们感到梦中的身体真实存在。矩当时吓得跳了起来,说,奇怪啊,这是在梦里吧,梦里咬自己怎么会痛呢?为了验证彼此在对方梦中真实的存在,在规的提议下,矩将自己纤纤秀手交到了规的手中。一刹间,两人都感到对方身上有一种极强的电波传递过来。于是,规和矩在梦中看似毫无理由地相识了。当然,这个时候,离他们在梦中的相爱还有整整一天的时间,他们得到第二个晚上再次在梦中相遇才能意识到一种架构在梦境中、游离于现实之外的爱情存在。

这个晚上,规和矩在下洋索桥上完成梦中彼此身份的验证,确认他们真真实实地在梦中相遇后,他们谈论了很多在现实世界里彼此遭受到的家长里短,一向淑女形象的矩向规毫不保留地提及了自己幸福的婚姻生活。而就在这短暂的叙述中,矩发现爱情与自己的婚姻毫不相干,它们就像两条看上去重叠其实无论走多远都平行发展的平行线一样。这个痛苦的发现,让矩中断了自己的叙述,秀眼里升起一团团浓浓的迷雾。而规也向矩讲起了自己失败的婚姻那些尘封的往事,单位里的不咸不淡的闲言碎语。末了,规不好意思地一挥手,似把什么无形的东西从眼前拂去,自嘲般轻轻一笑说,哈哈,奇怪啊,梦里的我怎么变得婆婆妈妈了?在现实生活中我不是这样的。矩,这不是我现实生活的样子。

就是规这句话扫去了矩眼里浓重的雾霭,她用手捂着嘴,卟吃一声笑了,说,我相信你。

这时候,他们发现在雾霭中若隐若现的人似乎更多了,每个人都在匆匆忙忙地赶路,走在没有尽头的梦境里。规和矩怀疑一定是在现实的世界里有什么发生了质变,从而造成了他们梦境中的相叉,否则,他们就会像那些雾中的梦中人一样,彼此擦肩而过,尽管其中的某两个人或许在现实的世界里是如此亲密的结合体,比方说夫妻、兄弟、父母、朋友。不错啊,这些个体的梦都被一层若隐若现的雾霭严实地包裹,行进在各自梦的轨道里,彼此分离而孤独,处于一种极度隐秘的状态。正是这样,都经受过高等学校教育的规和矩,看着身边那么多毫不相干无意识的梦中人与自己擦肩而过意识到这一点时,同时想到这次梦中偶然的相遇或许仅仅是因为他们梦中轨道的错位,以后也许永远也不会有机会再发生了。

于是,规和矩心里都升起了一种深重的失落感。因而,后来他们就沉默了。而三平城在梦的时空里也消失了所有的噪声,变得无与伦比的纯净和安宁,除了被雾隐藏起来人们个体独立在各自的梦境轨道上无声息地行进,所有的身外之物都变得语义模糊。因此,沉默之后感到忧伤一阵阵袭来的规知规在梦中第一次打量梦中的三平城里。他们发现整个三平城似乎也悬浮在雾霭之中,除了这座他们所站立的与现实的世界一模一样的下洋索桥,城市南北两个方向上所有的景物变得不可捉摸,似是而非。当然,因为彼此向对方表达了在现实世界不能做到的无拘无束倾诉后的规和矩,在明白或许今后的梦境里他们永远不会再见稍感忧伤之外,还是适时地用彼此会心的微笑所隐喻的快乐结束梦中的相识。是矩首先完结了这个对她来说史无前例的梦之旅,她转身而去时甚至没有与规握一握手,因为,她担心这种触电的感觉若是带入现实的世界不知会引发什么样的质变。其实,这时候,她还不想让一个或许子虚乌有的梦来介入自己的现实生活。

正是这样,那个农历十五月圆之夜的晚上,美丽少妇矩从梦境里逃出回到现实的世界时,她赤裸的身体因为紧张而出了一身的细汗。于是,她在现实的世界里尖叫起来,试图用这种叫声将梦境中的规从现实的思想里赶跑。而其实,矩的这种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当她冲进卫生间打开笼头,第一次用凉水浇灌自己干渴的身体时,她只记住了规这个代表某个人的符号,关于规的形象却完全模糊了,就如同她在梦中看到的那些在不同的梦境轨道里忙碌的人们一样。

是的,必须说明一点的是,无数的事实证明,在现实世界里显然存在一种神秘的巨大的力量,对每个走出梦境的人进行清洗,人们梦中所见的事到了现实的世界里就变得语义模糊、身份不详。不错,至今为止,在梦境中超越约定俗成的规矩相爱整整三年的规和矩,经过了无数次梦中谋划和现实的努力,他们始终无法在现实的世界里确认对方,在并不大山城三平市里一次次失之交臂。

当然,这个晚上,作为同梦人的规在矩转身从梦里不握而别后,他还在下洋索桥像无头苍蝇一样行走了几个来回。以在一家研究所从事研究工作的研究生智商,规不相信自己无法在如此清晰的下洋索桥找到从梦境里通向现实的出口。是的,我们的研究生规在矩转身而去时,一种从未有过的穿过整个身体的刺痛让他意识到:那种叫着爱情的生理现象已与猝不及防地与他迎头相遇了!当然,这是决定于梦中的现实比现实世界中的现实来得更为直截了当。这时候,规明白与矩的梦中相遇是如此的可遇不可求,他同样无法将矩的梦人为地延长,只能眼巴巴地看矩在他的梦境里转身而去。但是,他被刺痛穿透的身体在布满忧伤情绪后,职业的本能促使他在梦中对梦进行了分析研究,冷静之后的分析让研究员规得出结论:既然下洋索桥是在他和矩的梦境里唯一清晰的现实参照物,那么,就极有可能在这座桥上隐藏着某个从梦境里通向现实的出口!而他只要找到这个出口,或许就可以找到通往现实世界里矩的方位。

于是,在二零零五年漫长的酷夏能顺利进入梦境的三平人,在梦中偶然路过这个十五月圆之夜的下洋索桥时,一定可以看到一位英俊的表情忧伤而坚定的青年在索桥上像一头困兽般来回奔走的情形。当然,能目睹这个千载难逢情景的必不可少的前提是此人的梦完全剔除了现实里的情与欲的纠缠,从而拥有窥视他人梦境必不可少的起码有千分之一好奇心的思维。如果有,当你在有幸看到我作为代言人为规和矩讲述这个故事时,不妨站出来声明。那么,规和矩的故事或许将因为你的介入而改变。

而很显然,那个晚上,拥有高智商的研究所研究员规没有在下洋索桥找到那个通向现实世界的出口,他最后精疲力竭不得不结束这次不同寻常的梦之旅回到现实世界里时,看到的是窗外微微的光亮,太阳显然正从东方神秘地再生。不出所料的是,规同样大声高叫了一声,叫声惶惑包含着忧伤痛苦。因为,他也和矩一样发现对梦中对方的形象已完全模糊了,他只记住了那个第一次让他理解爱情这个词汇的女人有一个符号———名字叫矩。

然而,我们应当肯定的是,规在梦中还做了最后的努力,他走到索桥的桥墩下,用一块尖锐的石子在上面写下了“规和矩在此相遇”的字样,并落下了具体的日期和时间。然后,他才依依不舍地长吐一口气,如释负重地走出了这个史无前例的梦。

随后的这一个白天,规第一次违反常规没有向单位请假在三平城里闲逛。一个白天,他都在位于山城南部的三元区里像一个标准的色鬼一样将眼光对准每一位年龄与矩相当的少妇。三元区的大街小巷一个上午就印满了规无奈而疲惫的脚印。但是,梦中的信息经过现实之手的抚弄还残留在规头脑里的几乎为零,除了一个符号式的名字外一无所有。规所要认定的是,只要与矩碰上,一定就在能一瞬间激发出梦中的信息,从而确认矩现实的存在。因此,整整一天,他都在寻找矩的焦虑情绪中度过,直到太阳从西边的山巅略带嘲笑地看了规最后一眼,被夜迫不及待地狠狠一扯滚落西山丧生后,规才明白自己的寻找是徒劳的。而我们看到,规的想法是如此的可笑和无知,但得经过无数次的寻找后他才意识到这一点。

事实上,仅仅就这一个白天,他就两次与矩在现实世界里迎头相遇,擦肩而过,被现实世界遮盖很深的梦中信息根本没有激发他的记忆和思想。

第一次是规坐公交车穿过狭长的城市走廊于清晨七时到达三元区,刚下车就与匆匆忙忙赶去上班的矩迎头相遇。当时,因为一夜奇异的梦境弄得心力交瘁的矩行走在上班的路上神情多少有些恍惚,美丽的眼睛里庞罩着一层水雾。她的心不在焉,险些与一下车精力充沛像猎犬一般将眼光扫过来的规相撞。规将眼光狠狠地罩了一下面前的美丽少妇,马上就掉头寻找他梦中的矩了。矩则有些不好意思地略歪了歪头,向对方表示了歉意。规和矩第一次相遇就这么擦肩而过了。不错,矩与梦中矩相似的年龄确实让规瞄了她一眼,但他心中很快就发出一声冷笑。因为,这个美丽的少女根本没有激起他梦中那种触电的感觉。

如果说,第一次与矩的相遇是因为规没有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那么,在下班时分与矩的第二次相遇,规的错过就没有任何理由了。一天之内,现实的世界已给了规两次与梦中矩相识的机会。当时,寻找了一整天的规被焦灼和失望的情绪深深地笼罩着,他来到了下洋索桥上。在这一个白天,他一直控制着自己不来下洋索桥,就是不想这么快印证自己的失败。而就在他走向现实世界的下洋索桥过程中,在黄昏的天色里下班后的矩也正沿着沙溪河岸的走道漫步,她轻盈的身影在夕阳下是一道让人浮想联翩的风景。矩并不是像规一样来寻找对方的,因为她对梦中的场景还不敢确定。但当她怀着一种忐忑不安的心情将目光远远投向下洋索桥时,心里掠过一阵酸痛,然后极快地加大步子逃离了。这时候,矩还不敢确定晚上的梦境里是否能顺利来到下洋索桥,并与规见面。而就在这个时候,规与矩险些在并不宽阔的沙溪河岸走道上相撞。规和矩同时看了对方一眼,然后用眼光向对方表示了微微的歉意后波澜不惊地挪开,随后擦肩相向而行。

很显然,这样的交错在外人看来确实没有任何理由,但,在黄昏多少有些忧伤的格调里,以下洋索桥为背景,规和矩在现实世界里相错渐远。这不是意外,在后来接续下来规和矩三年的梦中爱情过程中,规和矩曾无数次发生过这样的错位。

因此,可以断定:很显然,在现实世界中有一双魔手把规和矩梦中的记忆恰到好处地抹去了。

而在这一天最后的时光里,与矩没有理由的第二次错过后,在暮色缓缓压下来的黄昏最后的天色中,规终天到达了在梦境里唯一清晰的现实参照物———位于三平城南北中间的下洋索桥。规在将目光怯生生投向耸立在河岸走道上的水泥桥墩上,惊骇地发现他昨晚在梦中如此清晰写下的“规和矩在此梦中相遇”的一行字不见了!他将眼睛趴在了桥墩上,仔细研究也没有找到昨晚用石子划下的字迹。是的,一个不争的事实发生了:有一股什么神秘的力量如橡皮擦一般把规写的串擦去了,甚至没有留下一丝擦痕!

规沉思中终于有些明白,或许他永远也不可能找到梦境通向现实的出口,规与矩在现实的世界里或许永远不可能相见!第一次意识到这一点,无比沮丧,身心俱疲的规捡起一块石头狠狠扔下了沙溪。当然,他不知道,这块石头就是他在梦中拿来乱涂乱画的那一块石头,在石子尖锐的那端还有被磨损的痕迹。

这时候,几只在规和矩梦境里出现的蝙蝠在石子落到沙溪河的瞬间惊飞而起,无声无息地在河面上作着在规看来没有任何意义和新意的飞翔。规没有听到梦中蝙蝠发出的与喜鹊一模一样的激动人心的鸣叫声。

一条鱼被石子准确地击中,它的腰部受了严重的创伤。规当然不知道,这是一条聪明而勇敢的鱼,它在沙溪河里已安然无恙地生活了很多年,戏弄了无数人类的垂钓者,但,这一刻,它却被其实是从梦中滑落到现实世界里的规用来写字的这块石子巧妙地击中了!于是,我们可以看到,这条受伤的鱼愤怒地跳出水面,圆睁鱼眼狠狠地剜了规一眼后,扭动着受伤的腰肢艰难逃走了。

哇,好大的鱼啊!不远处认真垂钓的几位老人发出了布满乱七八糟感叹号的苍老的惊叫声。

就是这样,一天的寻找中,规以将一条聪明勇敢的鱼误伤而结束。

随后,晚上终于如期来临了。我们知道,那个老是挂在天上没有任何新意的月亮基本上都奉行“十五月亮十六圆”的自然准则,因此,这晚上规顺利地进入梦境来到下洋索桥上时,看到梦中的夜里那个月亮比昨天看起来更圆了一些。然而,规没有看到矩,只看到如昨夜一样被雾霭重重包裹的众多个体的梦依旧在各自的轨道里前进,互不干涉,不像在现实的世界里为了一些蝇头小利而相互攻击。规想,那些梦中人看到梦中的他也一定是被无形的雾隐蔽着吧?那么,真如昨夜所担心的一样,他和矩梦中的一见钟情只是因为两人梦的轨道上千载难逢的错位?也许,这一会儿从他眼前飘行过的个体梦境里就有矩呢?于是,规开始大声呼喊矩:矩,矩,矩,我是规,我是规,我是规。

在规渐渐有些歇斯底里的呼喊声中,许多经过规的身边或许注定一辈子也不会相识的个体梦境如小孩子吹出的肥皂泡噼哩啪啦破裂,化为了一团团水雾消失了。而规当然不知道,正是因为他这超出常规的呼喊声,这些怀着梦境经过梦中他身边的人的美梦都变成了噩梦,他们从梦境里回到现实世界里时都是大汗淋漓,只记起梦中是被突然出现的恶兽驱赶而提前惊醒。

规当然不明白自己呼唤矩的喊声造成了如此恶劣的后果,他只是在呼喊渐渐丧失了信心,悲哀地想矩或许永远不可能再与他的梦相见了。不知不觉中,规的眼里含上了在现实世界里男人极少有的多愁善感的泪水,他仰头看天上比十五据说更圆的十六圆月时,脑子里忧伤的诗句奔涌成串,眼看着就要组成一首优美而忧伤动人的爱情诗了。

就这时候,矩气喘吁吁地出现了。她的出现瞬间点燃了梦中的规内心无处喷涌的爱情火花,不由分说将惊愕万分的矩狼拥入怀。根本没有想梦中的爱情来得如此直接快速热烈的矩在惊异万分中只是稍作了一下必不可少的女性矜持,就将同样瞬间燃烧起来的火热红唇献给了急切寻找的规。

在此没有必要详述规矩这对梦中恋人是如何在梦境里重复现实世界恋人间的爱情动作了。因为,当他们按照天底下所有恋人都遵循的套路排练爱情动作时,他们各自的现实世界波澜不惊,无动于衷。而也没有必要考究梦中的爱情为什么行动远远大过语言,并且为什么看得到彼此相爱触电后闪射出的火花。这或许正是梦中的爱情比现实中的爱情更美丽动人地方吧。而这一点,没有体验过的现实中人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的。

不错,当规矩这对恋人相拥而泣时,那个晚上梦中经过下洋索桥的人都可以看到他们身上所放射出的噼哩啪啦一丛丛墨绿色的美丽火花,如灿烂开放的花朵,炫目夺人。当然,这些梦中人看到是雾霭隐藏下若隐若现的花朵。后来,这些人从梦中醒来时,就为这梦中的爱情模模糊糊地感动得热泪盈眶。

规后来向矩叙述了自己白天到三元区寻找她的过程。

矩一时叫道,是么是么?这些地方我都到过啊。

随后经过彼此对时间地点的验证,规和矩都在梦中确定了两次擦肩而过的相遇而不相识。规很肯定地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用温情的目光定定地看着矩美丽的面庞,坚定地说,绝对不可能!我告诉自己一看到你就可以一瞬间认出来的。

矩美丽的双眼里含着温情的泪花,喃喃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想我们一定相见了,只是没有互相认出来,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规和矩不明白,我们也不明白。但有一点,作为旁观者的我们明白,这是因为规和矩没有找到梦进入现实世界的出口,因而,他们梦中的形象其实与现实的形象是有一种微妙的无法用语言表述的变化的。换句话说,没有从梦通向现实世界的出口而进入现实世界的梦是经过巧妙伪装的,这双手随后将一些必不可少的细节理智地抹去了。

这晚上,规和矩确定令双方都刻骨铭心的爱情在梦中真真切切地发生了,而且他们已能在杂乱无章的梦的轨道里轻易地找到对方后,规和矩相约每二天在下洋索桥见面,他们就不相信有了确切的现实参照物会无法在现实的世界里指认出对方!

不必说,仅仅经过两个晚上,规矩这对梦中情人就在梦中将爱情推到了现实世界里或许一辈子都不可能达到的境界,当他们依依不舍地结束各自的梦回到现实世界时,已坚定地预谋好对梦的反抗。他们坚信有了下洋索桥这个参照物,在现实的世界里一定能够同样相爱。

事实上,在随后展开的三年梦中爱情历程里,规和矩曾相约无数次地在梦中寻找对方,他们在梦中清晰地告诉对方自己居住的具体地点,并相约在现实世界里见面,结果都是徒劳而返。

现在我们就跟着女主人公看看她下洋索桥寻找梦中情人规的历程吧。

正是为了与梦中夜晚的场景相吻合,达到最好的寻找效果,规矩这对梦中情人将约会的时间定在黄昏的时光。因为,这是与夜最接近的时间段,而且容易营造浪漫的氛围。更重要的是,如果寻找失败,他们就可以很快逃离现实的黄昏而进入夜晚的梦境里,这样或许可以最大限度地找到现实的漏洞。

于是,黄昏时分,经过精心打扮的矩向下洋索桥出发了。想着无论如何也能与梦中的规在约定的地点相见,风情万种的美丽少妇矩的心里荡起了从未有过的涟漪。现在,她站在了下洋索桥上,黄昏下的蝙蝠在桥下的河面上无聊地往来飞翔。正是下班的高峰期,桥上行走着行色匆匆的行人,根据年龄和梦中规的形象,矩在桥上寻找着梦中的情人,但她很快痛苦地发现这些人几乎都与梦中的规似是而非,规的梦中形象在现实的世界里经过生活的伪装后被同化了,语义不详。矩在桥上寻找了几个来回,终于放弃了努力,她瞪大眼睛看着走过来的每一个青年男人,希望她眼中的无奈和忧伤以及熊熊燃烧的爱情火焰能将或许迎面而来的规的记忆点燃。

实际上,与此同时规也在重复着矩一样的寻找历程,也希望自己眼中燃烧的爱之火将迎面而来的某个女子的记忆唤醒,那个人当然就是矩。而在这过程中,规和矩在桥的左右两边人行道上相向而行共有三次,但每一次他们都没有确认出对方,只是把对面的这个男人(女人)视为路人。是的,现实中的规和矩这一刻才发现,其实现实世界中的每一个人眼中都时时刻刻充满着寻找的热度,有的人直接,有的人隐约。但无论经过多少层伪装,他们急切找到自己或许永远也得不到的东西或目标时,眼神都会悄然泄露心底的秘密。而在此刻,规和矩的眼里,每一个异性都变得像自己梦中的情人。

黄昏被夜狠狠地捶打一番后倒在天穹之下,夜马上迫不及等地开始布置自己的天地。规和矩第一次现实世界中的约会破灭了。

这个晚上,照常进入梦的规和矩没有被困难吓倒,他们总结了初次约会的失败后,在演练规范的爱情动作时渐趋疯狂。

事实上,整整一年过去后,经历了数不清的现实世界里相认失败的规和矩最终才放弃了相互的寻找。他们不得不痛苦地承认,如果没有找到那个一定存在着的梦通向现实世界的突破口,那么,他们注定只能互为对方的梦中情人。

有了这个清醒的认识后,规和矩梦中的相爱开始做到收放自如。他们相约在梦中去了很多在现实世界中想都不敢想的地方,将自己的梦浪迹天涯,让情感在梦里没有节制地泛滥。而很显然,当他们的爱情在梦中像生命力旺盛的茅草疯狂生长时,对现实世界各自生活的干预也越来越强。这期间,是规率先结束了现实世界中早已让他不堪重负的婚姻生活,与前面我们所提到的“鸭子”临风不倒住在了一起;而与此同时,矩也进入了与男人不屈不挠的离婚大战,不顾那个机关小头目苦苦的哀求而分居了。因为,矩已无法容忍自己从与规疯狂的梦中相爱回到现实世界时,身边居然躺着一个在情感上与她从来没有重叠过的男人。

这个时候,规和矩完全明白梦中所有的现实世界中存在的参照物,在真正呈现在现实里时都被某双魔手伪装了,不仅是他们各自的长相而且包括他们说话的声音、手势和思想,更包括那些可以确定的各自的地点。在明白这一点后,规和矩的爱情渐趋于悲壮,义无返顾。他们在梦中相爱得要死要活,完成了所有规范的爱情从灵魂到肉体的动作,而在各自的现实生活中却像毫不相干的陌路人,各自怀揣巨大的秘密沿着人生的轨道按部就班地前行。现在,他们甚至很少到对方生活的那个区域活动,在现实的社会里有意回避。就这样,规生活在三平城的北边,矩生活在三平城的南边,正所谓“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

直到三年后的一个夜晚,一位自称是梦境交通管理员的老人出现,他们近乎无望的爱情才有了通向现实世界的可能。

当时,规和矩在梦中相约来到了三平城边上的文笔山上。正当他们在一棵歪脖子的杨梅树下互诉衷肠,重复那些老调牙的情话,上演那些规范的没有任何新意的爱情动作时,突然间的一声咳嗽后,已停在他们不远处好一会的那团肯定包裹着一个人梦境的雾霭破裂了,接着就走出了这位白发白胡子穿白衣的说不上岁数的老人。

规矩这对恋人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跳起来。他们叫道,你是谁?你……你怎么会进入我们的梦境。这对梦中情人说话时左右看看那些依然飘忽不定被雾隐藏着的永远运行在各自梦境轨道中的个体梦,紧紧相拥在一起。同时,在一刹间他们明白一定是有不寻常的事情要发生了。

白胡子自报家门后,就微微笑了,说,本来这是归月下老人管的事,但是你们既然在梦中如此真诚而不计现实后果的相爱,把我这老头子感动了。年轻人,我老头子就只好不自量力地管管闲事了。当然,能不能成就看你们各自的造化了。嗨,不瞒你们说,我老头子还没有看到哪对梦中情人能在现实里再现呢。你们自己看要不要做了,这可是要冒险的,此前所有失败的梦中情人不仅在梦中失去了对方,而且在现实的世界里也永远失去了爱的能力呢。

矩被白胡子老人突然的出现吓坏了,她紧紧依偎在规宽大的怀抱里,花容失色。

规以一个研究员敏锐的分析问题能力,在拥紧梦中情人后,警觉地说,什么梦境交通管理员?你叫糊……糊涂?

糊涂老人抚着腮下长长的白胡子,慈祥而宽容地笑了。接着他告诉这对梦中情人,每个现实中的人包括一些低等生命都有梦,而众多的梦就组成了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梦境。在梦境里所有的人都被一种雾包裹而互不干扰,顶多只能在对方的梦境里若隐若现。一般来说,梦境有极强的地域色彩,生活在三平城的人就共有一个三平梦境。如果没有特别意外的情况,这些个体的成千上万的梦就运行在各自的轨道上,永不干扰。而为了避免偶然的相撞,就有了像糊涂老人这样众多的“梦境交通管理员”。他们承担着顺其自然,悄然维护梦境交通、秩序的重任。然而,糊涂老人还承担着一项比别的“梦境交通管理员”更艰难和繁重的任务:为梦中的情人引导交通。糊涂老人说到这里,看看已完全放松了警惕,正以一种期待的眼神看着他的规和矩说,哈,你们都知道月下老人这个老家伙吧?

规说,知道啊,那是现实世界里民间的传说啊。根本就不会有什么月下老人啊。

矩也说,是啊,说是所有的有情人都得月下老人来牵线才能结为夫妻呢。说着,矩哀怨无奈地轻叹了口气。

哈哈。糊涂老人说,月下老人当然存在着了。这是更高深的理论问题,一时半会说不清啊。必须告诉你们的是,月下老人这个家伙是个酒鬼,喝多了酒经常误事,比方说乱牵红线,或者忙不过来时忘了给人牵线了。哈,我说你们正是月下老人忘了牵线,所以在现实的世界里就只能乱搭配,看各人运气了。像你们这样的人就成了梦中的情人,在某个自然的造化下就会在梦境里相识相爱。

规和矩现在已完全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了,他们明白一定有一个机会来临了。因此,规已不急于知道太多与自己无关的东西了。他拉着矩的手跑到已坐在歪脖子树下一个大青石上的糊涂老人说,糊涂爷爷,你的分析太有道理了。你能帮我么?

糊涂老人抚着银白的长须,长叹一口气说,嗨,就是因为现实世界月下老人不负责任的乱配对,就有我这“梦境交通管理员”忙乎了。哎,告诉你们吧,像你们这样的梦中情人真是太多了,在现实的世界里没有办法,就到梦境里来相爱。你们这么做可是扰乱了这个三平城梦境的交通啊。

矩一听就急了,忙表白说:糊涂爷爷,我们没打扰别人的梦境啊,我们两个人在一起是自觉自愿的,我想……我想,没有占用别人的梦境轨道吧。矩说这话时,己彻底理解了梦境的由来。

糊涂老人说,嗨,谁让我老头子心软呢。下次碰上月下老人我得狠狠批评他,因他的失误产生了这么多的梦中情人,搞得梦境的交通越来越不好管啊。好吧,谁让我糊涂呢,就糊涂地让你们这些梦中情人在梦境里搞个性吧。哈哈。

糊涂老人的话让规和矩高兴得差点跳了起来,他们含情脉脉地互相看了一眼后,规就急切地要糊涂老人指点梦境通向现实世界的出口。

糊涂老人就微笑着摆摆手,说,没有这样的出口,所有的出口都在各自梦中情人的心里头。我这“梦境交通管理员”能做的只是帮助你们,至于能不能找到你们心里通向现实世界的出口,一切还得看你们的造化啊。嗨,只是我管理三平城的梦境这么多年,还没有一对梦中情人找到梦境通向现实世界的出口呢。我说过的,不过有危险呢。

规和矩深情相望,说:我们不怕。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就要让梦中的爱情走进现实的世界。

糊涂老人眼睛一亮,随即浮上一层不易觉察的忧郁说,所有梦中情人说的话都像复制出来一模一样。嗨,看来,所有的梦中情人都希望回到现实的世界里啊。好吧,跟我来吧。

于是,在听从糊涂老人的指令被他随手采下的两片杨梅叶子蒙住眼睛之后,规和矩耳边只听得呼呼的风声,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挟持着飘行。当他们听从糊涂老人的指令睁开眼睛,就惊奇地发现已置身于一个长满桂花树的孤岛上,四周是一望无际的波光鳞鳞的水面。一阵阵扑鼻而来的桂花清香让规和矩几疑来到了月宫之中。接着,他们更惊奇地发现在朦朦胧胧的云雾包裹之中有无数对像他们一样的男人和女人,旁若无人地相依相偎。

糊涂老人挥动双手,似乎将无形的桂花香搅动起来,那些云雾包裹的情人们似在花香里翩翩起舞,如醉如痴。但是规和矩怎么也无法看清他们清晰的影像和说话的声音。是的,整个孤岛都沉浸在一派寂静之中。糊涂老人接着告诉规和矩,这个岛叫“情感岛”,是他们这些“梦境交通管理员”为规和矩这样的梦中情人设立的,每对有幸被引导到这个“情感岛”的梦中情人都将经过长时间的考验,确信他们梦境的真实性后才能来到。同样,在“情感岛”上的每对梦中情人也都有相对独立的梦境轨道互不干扰,彼此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像。就如同规和矩看别的梦中情人一般,别人看规和矩也是一样模糊。

规拥紧了自己的梦中情人矩,近乎贪婪地猛吸了一口桂花香,忽然问道,糊涂老人,那么,你带我们来这里,是要帮助我们找到梦境通向现实的出口么?

糊涂老人微微一笑后,用一种忧郁的表情叹口气说,情感岛上的桂花树衍生出一种叫情感花的绿色花朵,它会在每年的八月十五那天开放。如果在“情感岛”上的哪一对梦中情人能听到“情感花”开花的声音,就能从梦境走进现实,互相发现对方,直至兑现那个成语“有情人终成眷属”。

糊涂老人的话让规和矩兴奋得跳起来,他们更紧地依偎在一起,生怕这时候有一阵风来将他们分开。

不过。糊涂老人依然表情忧郁地看了一眼这对梦中情人,叹口气说,不过……如果没听到花开的声音,只是听到水开的声音,那么,这对梦中情人将失去在梦境里存在的资格,无论在梦境还是在现实里将永远成为陌路人,彼此孤独终生寻找无果。因为,这样的机会对每对梦中情人来说只有一次,永不再来。

矩听了这话浑身不由自主地一阵颤栗,眼里浮上了一层忧伤。她接着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规,轻声说,我要听花开的声音。矩的声音在恐惧之中显出了坚定。

规轻轻握了握矩的手,用热烈的目光与梦中情人燃烧了一下,看着糊涂老人点点头说,不错,与其说找不到梦通向现实的出口在梦里漂泊一生,我们也不会放弃这唯一的机会。

糊涂老人长长一叹,摇摇头说,看来所有的梦中情人都不肯放弃啊!好吧,祝福你这对梦中情人,以后每月的十五月圆之夜,都会由我这“梦境交通管理员”将你们的梦境引导到“情感岛”来,直到八月十五的到来。

是的,从这个夜晚开始,自第二个月的农历三月十五开始,规和矩已五次在“梦境交通管理员”糊涂老人的引导下登临所有梦中情人向往的“情感岛”,认真为他们命定中的八月十五做最后的抉择。和所有等待八月十五倾听“情感花”花开声音的梦中情人一样,规和矩已在每一棵桂花树上发现了衍生出来的“情感花”那稚嫩的花蕾。它们是那么的弱小,让人怀疑是否能在即将到来的八月十五中秋月圆之夜开出灿烂夺目的“情感花”来,而花开的声音究竟是怎样的呢?

在最后一次体验“情感岛”梦中情人浓烈的氛围之后,规和矩终于忍不住询问糊涂老人花开的声音。

糊涂老人,这个似乎看起来相当忙碌的“梦境交通管理员”,没有回答规和矩提出的问题,而是唠唠叨叨地向这对梦中情人抱怨月下老人越来越敬业了,从现实世界里进入梦境寻找到梦中情人的人越来越多了,他们这些穿梭于梦境里的“梦境交通管理员”简直忙得气都快喘不过来了。糊涂老人这么抱怨一通后,忽然对失望至极的梦中情人沉声说,我说过的,你们忘了吧,如果没有听到水开的声音,自然那个声音就是花开的声音了。

现在,三年之后的公元二零零七年的农历八月十五之夜,我们看到规和矩经过精心的准备后,如期进入了梦境,他们在熟悉的老地方下洋索桥会面后就在糊涂老人的牵引下轻车熟路地踏上了通往“情感岛”的道路。

现在,趁着这对义无反顾的梦中情人通向梦境最后结局的时间,让我们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审视他们的梦境,并检点自己是否暗含着梦中情人的倾向。当然,小说没有要求大家在现实世界里给出确切的答案。但是,我们完全有必要审查自己的情感在现实世界是否泛滥或涨潮、伪装或呈现之后,选择一个恰当的隐秘时间将自己放入纯粹的以我为中心的,而不是以某位领导或某种理念为中心的梦境里,让一位你命定的“梦境交通管理员”来揭开最后的担忧。

那么,现在,我们还是先以一位“事不关已,高高挂起”的好事者身份来窥规和矩这对梦中情人最后的结局吧。我们看到规和矩已顺利到达了梦中情人梦想中的“情感岛”。规和矩已深切感受到了八月十五光临“情感岛”的所有梦中情人和他们一样骚动不安的情感波动。每一棵在月光下的桂花树都热烈地放射出最浓烈的桂花香,为这些梦中情人的情感最后走向做最后的铺垫。当月上中天,每一对梦中情人都在众多忙碌的“梦境交通管理员”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找到了生长着“情感花”的桂花树。

这时候,规和矩失望地发现这些衍生在桂花树上的“情感花”的花蕾还是如上个月十五一般的稚嫩,根本看不出有怒放的迹象,倒是桂花开放得越加地灿烂了。矩在细心审视那些暗绿色的花蕾之后,就被一种深深的忧伤笼罩了。她现在已开始怀疑这“情感花”是否能如期开放了。她的眼里浮上了一层惊惧,拉住规的手让梦中情人感受自己慌乱的心跳后,迟疑地说,规,我们……我们放弃吧。我想……我想,就这样好了,让我们永远在梦中相爱,互为梦中情人吧。就这样……就这样……好吧……

规轻轻抚了抚梦中情人长长的秀发,说,不,这是我们找到梦里通向现实出口的唯一机会。我不放弃,我不想……矩,我不能让你仅仅是我的梦中情人。相信我……我想……我们一定能听到花开的声音。

矩怕冷似地缩了缩双肩说,好……吧,我不怕了。规,原本我们在现实的世界里就是陌生人,就不怕今后永远陌生,是不是?规,如果……你会在现实的世界里终生寻找我么?

规说,我会。

不错,现在,在公元二零零七年农历八月十五的中秋之夜,梦境中的“情感岛”沐浴着比现实的世界更加热烈明亮的月光,每一棵桂花树都在毫无顾忌地开放,让桂花清香随风侵入每对梦中情人微感孤独的梦境里。而“情感岛”四周一望无际的水面上飘着片片摔碎的月光,毫无理由地颤动不止。

这时候,月光忽然极快地闪了闪,如浑身打了个寒颤。一刹间,规和矩同时看到了桂花树上的“情感花”花蕾微微一颤之后,吐出了第一片绿色的花骨朵,随着一阵带着浓烈桂花香的风拂过,这绿色的花骨朵似扭了一下腰肢,猛然间就抖搂出一朵美丽的绿色“情感花”。

几乎与此同时,凝神谛听的梦中情人规和矩听到了再熟悉不过的水开声音。

咕嘟嘟,咕嘟嘟……水开的声音将所有梦境严严实实地隐蔽,绿色的“情感花”花朵怒放得越加美丽动人了。

【责任编辑 王永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