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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王

2009-08-21吴安钦

福建文学 2009年8期
关键词:小妹

吴安钦

凤屿岛上吹嗙的人也有那么几个,但都没有像他这样的牛。用现在的话来说,就叫做牛B。所以人家送他一个大号——吹嗙王。

说他是吹嗙王,确实当之无愧。比如,他经常在外乡人面前说,你知道不,我们乡下人当年能住上跟古代皇宫大院的建筑是怎么一回事?人家当然不懂得。这时候,他就神气了。想听吗?当然想听。手上有烟的人就会主动从身上摸出一根烟给他,有的人也会主动上前帮他点了火。他深深地吸上一口后,就慢悠悠地娓娓道了起来。

他说,我们现在住的大房子大厅堂,都是古建筑,与古皇宫极其相似。它画栋雕梁,飞檐斗角,富丽堂皇。我们住上这样的皇宫大院,就应该知道它的来历。那还是明代某年间,当时,我们凤屿岛上的人们还是住在破茅屋里。一遇刮风下雨,老百姓就担惊受怕。一次,一场特大台风过后,全岛茅屋全部被掀,全村大小无家可归。这时候,皇上巡游视察来了,看到和听到这个情况后,不以为然。对着一个苦苦向皇上诉求的王氏渔民说,你们为什么不能盖像寡人住的那样的房子呢,有寡人那样的房子你们就不怕风雨了吧。说时迟那时快,这位十分聪明的王氏渔民,双手作揖赶紧趴下:谢吾主大恩!此时皇上方觉自己失言,但事已至此也只好顺水推舟,恩准了地方政府为凤屿岛老百姓批钱盖楼。从此,凤屿岛的老百姓就按皇宫里皇上住的御楼盖房。全岛的人此后都住上了“皇宫”。从此,也就不再忧愁风雨了。听说,五乡八里的人们看到凤屿岛老百姓能住上如此之好的房子后,竟也纷纷地仿效起来。这样,连城里人都按我们凤屿岛的模式盖起了皇宫式的民宅。几百年下来,人家都说,普通老百姓能有这大模大样的屋子住,都要归功于凤屿岛人的先祖啊!

岛上的人听了,为有这样的祖宗十分自豪。后来也跟着他到处宣扬,连县上的人听了也信以为真,还做了一大番的考证,专家还专程下海岛找他对证,问他这说法有什么依据?他说,这些旧房屋就是依据。不信,你们还可以到别的村庄去看看,还有没有比我们这里更早住上这样的大房?

这人没读过几年的书,大概是连初中也没有毕业吧,但他对文章词句却颇有考究,杂七杂八的东西懂得不少,偏、古、怪、奇的文字他也懂得很多。如,彳、亍、凹、凸、冇、兕、兦、冂、兯、円、冃、冋、冚等等,他能解释得一清二楚,还能说到如何地使用它们。他像个文化人的模样。确实,村上人也把他当做了文化人来看待。

在岛上,他每到一个地方,就喜欢跟人家侃文化,说遣词造句,也说诗辞歌赋,还说联句和谜语。他要找的讲文化的对象,大部分是读过那么几年书,懂得一些文章而且对这些文化有兴趣的一些人。他明白,一点文化都没有的人听他说这些文章词句会非常的反感。人家懂得吃饭做事生孩子就行了,字又不能当饭吃,懂文化干嘛?书读得很高的那些学生子,他又觉得自己可能会粗浅了些。不过,也有好几个有文化的人被他难倒过。

比如说,他总爱在他经常去的岛上最热闹的食杂店,当时叫做供销社的地方跟村里人演说过生僻字。他用手指沾了沾人家在柜台上放着的酒碗里的酒,然后,很认真一撇一横地写下一个“膣”字。

他问这个大学生,这字是什么意思?怎么读?用本地话念出来也可以。

这位大学生因为不懂得这个字,脸被他说红了,很不好意思。

他接着说,这不要紧,我们中国的汉字太多了,一两个字不懂也是正常的。我再问你一个。

他又如法炮制了一个“肏”字问大学生:“这个呢?”

这位大学生还是摇了摇头,实事求是地回答说不懂。

这时候,他就得意起来了。他说,其它的字不懂还说得过去,这个字作为我们男人来说,不懂得确实有点不应该。我们乡下的男人高兴的时候会用上这个字,不高兴生气了,骂人的时候,最经常用的也是这个字。

在旁的人就问他,那这个究竟是什么字呢?

他没有正面回答。

他说,现在的大学生呀,只是死读书,读死书,连子寅卯丑都不懂。他们肯定就没有读过《红楼梦》。《红楼梦》这本书呀,真是生活的大百科全书。看起来好像写得很温文尔雅,其实,是一部很黄色很下流的书。这个“肏”字《红楼梦》就讲过。还有,“贾宝玉初试云雨情”和“贾琏照镜大迷精”(他这说法有误)都写得非常的精彩。你们说,什么叫云雨情?这“云雨”听起来很斯文,好像是在说天上的云和雨,其实不然啦。

人家见他一直说云雨云雨,却没有真正的东西说出来,便迫不及待地问他“云雨情”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还是故意不急着说。这商店的女营业员都听不耐烦了,也问他这“云雨情”究竟是什么名堂呢?

这时候,他才心甘情愿地并且正儿八经地用自己的两只手做了个“凹”和“凸”的手势,然后又用这“凹”和“凸”连连地碰了几下,说,就是这个意思。他的这个举动把这女营业员不仅逗笑了,还把她的脸也搞红起来了。这个女营业员懂得他这个手势的意思,只好骂他说,你这误人精,尽说这些下流的事情,毒害后生子。

他表现出十分得意的样子。

当然,他不只是说这些粗的脏的话,看什么场合,适当的时候,他也说很斯文很高雅的语言。这些话差不多都是在村里年纪和辈分较大,或者学历较高,要么就是学问跟他不相上下的人面前说的。

比如,他出一句上联,谁能对得上下联,他就给人家一支香烟,难度较大的,他还愿意给人家一包烟,时间甚至可以放宽到三五天后来给他回复都行。

他的第一联一般都比较浅。

比如:读毛主席的书。

人家很快就对上了:

听共产党的话。

他说话算数,马上就给人家奖励一支烟。对上联句的人也很高兴。周围的人对对联的兴趣就被他勾起来了。

他接着来第二句:

不忘阶级苦。

马上又有人对上了下句:

牢记血泪仇。

他满脸堆笑地给应答者递去一支烟。这时候,气氛更浓了。

他兴致勃勃地就开始第三对。

他说:和尚游河上,河上幽,和尚忧。

人家觉得这有点困难,不好对了。

过了几天,他又给人家说了上半句:此木成柴山山出。

读书的人后来找了不少的资料才对出下半句。

听说,有一句他是出了一百元的奖金的,要是谁能对上,什么时候都可以找他兑现,但是,听说,这下半句至今还没人对得上。

这上半句是:上海自来水来自海上。

还有一对联子他是最经常说的。它是:

夜袭珍珠港,美人受惊;

两颗原子弹,日得投降。

他总喜欢跟人家说,你们瞧,这又是历史上确实存在的事实,但是,你们发挥想象一下,它说得又是怎么样的一层意思?

人家很服他。

但他对自己的名字却很不满意。他是“祖”字辈,他爹就给他号名叫祖中。他认为这名字叫俗了,可他没有说出来。不满意归不满意,但他能把自己的名字发挥运用得很好。生发了不少的幽默和笑话。

那年,也就是还在生产大队统一安排劳动力的时候,他就主动提出不要村里安排,自己到外面跑。那时候,他的这种“跑”实质上就是二盘商,政治运动中叫做投机倒把。但村里因为能减轻一个劳力算一个,免得全村人都在村里挤。所以,村里就默许他到外面“跑”。他跑的地方重点都在德宁以北到浙江以上的市县。听说他都是在做倒卖木材的生意,流动性很强,常常住在宾馆。能常常在宾馆里住着,这是当年凤屿岛人十分羡慕的事情。他住的宾馆相对又是固定的。多住上几次后,就跟服务员混得很熟。宾馆就变得是他的家一样地随意进和出。甚至还给他配上一把门钥匙。当年不仅没有手提电话,连程控电话都没有。通常一家宾馆就是那么一台手摇电话。因为业务上的事,他的电话量很大。他经常打出去,人家也经常打进来找他。于是,有找他的电话来了,服务员就高声大喊:“祖中,王祖中,你的电话!”

有时正在房间里洗澡的王祖中一听喊声,就急急忙忙地提着浴巾,边跑边说:“祖中来了,祖中来了!”

那喊声全宾馆的人至少是全层楼的人都听得到,闹得哄堂大笑。刚好在楼层走廊上的人就笑着对王祖中说,你这小小年纪,什么祖宗祖宗的。

王祖中就说:“是她们喜欢我做她们的祖宗。这是没有办法的。”

后来,服务员一看到祖中来了就自然而然地先冲祖中他笑了一笑。至多问候一句“你来了。”却不再说“祖中你来了。”服务员们像怕沾染了传染病菌一样,尽量避免说“祖宗”两个字,除了又是有电话来找他,她们才又迫不得已大声地叫喊:“祖中,祖中……”

王祖中终于被她们叫到服务台时,服务员又会很自然地对他莞尔一笑,有时还会笑个不停,边笑边问王祖中,你究竟是谁的祖宗?

王祖中说,现在,我当然就是你们这里的祖宗。

王祖中觉得自己的名字挺受用。

有时,他还会从凤屿岛带来一些紫菜干品(据说,他也做卖紫菜干品的生意),而且还是第一宗的上等菜分给服务员尝口。干紫菜这东西就像春天里啃瓜子,不啃还好,一啃就上瘾,最好是一片接着一片地吃。手上一吃完又要催着甚至逼着王祖中再到房间里去拿些出来。王祖中很高兴,他会跑到房间里再拿紫菜来,让她们品个够。在她们豪情满怀地大啃大嚼干紫菜时,王祖中便借机开始神侃他的家乡凤屿岛是如何的神奇如何的美丽又如何的壮观,还如何地有着永远吃不完的生猛海鲜。

他说,我的家乡是一个四面环海的岛屿。这岛屿就像一只展翅飞翔的凤凰。历史上有好几个皇帝上过我们的海岛。我们全村老百姓都是住在皇帝赏赐的皇宫大殿里,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村里出过不少的状元和举人,是个做文像文,做武能武的地方。生产的都是人人喜欢吃的好东西。你们现在吃的紫菜算是最差的吃食。我也是岛上最差的那等人。一般人都有好几座房了,像我这样的,只有皇帝赏赐的一座和自己盖的小小的洋楼一座,所以,我才出来跑……

他的这些话,把一个个姑娘或者媳妇听得心驰神往。有的姑娘听后就对他说,什么时候能不能带她到凤屿岛上去看一看?

王祖中未置可否,只是让她们想着。后来,终于有姑娘跟他回来过。这是后话。

他嗙,把姑娘、女人嗙到凤屿岛来简直是家常便饭。

岛上的人不服也得服他。你要知道,他并不是二三十岁或者三四十岁没有家室的男人,而是四十有几了而且还明白地告诉这些女人甚至姑娘们,我是有老婆的人了。可是,人家女人却一百个地愿意跟着他,有几个还愿意借钱给他花。岛上有的年轻男人不到三十岁,要想找个姑娘做老婆找了几年还是光棍一条。他却有好几个女的死跟他,人家都说他这是不是他身上有什么特异的味道吸引着女人呢?

后来,人家都说他确是一个有手段很有本事的男人。

有的还想跟他身边学,拜他为师,但怎么学就是学不来。

谁有他这样的本领呢。一次,他下榻在瑞安的一家饭店。这家饭店,他还是第一次来。在总台登记的时候,他就跟总台的姑娘搞熟了。

一进大堂,他第一句话就是,这地方就是好,我就喜欢住这里。

其实,这里的饭店有什么好呢?跟别处还不是一个样。

他这么一说,姑娘们也高兴了。就对他说,欢迎你入住。

王祖中说,小妹,你都我把给忘记了。

小妹被他这么一说,以为真的是熟悉的客人,一直沉浸在痛苦的回忆之中,记了老半天还是没有记起来,觉得很不好意思,又觉得对不起他。便跟他道了一声歉,对不起哟,实在记不起来。

王祖中说,没关系,你看了我的证明后,就记起来了。

小妹接过证明一看:王祖中?

当年没有办身份证,岛上要是有人出远门,到大队里开一张证明,盖上大队的公章,就行了。

小妹还是没有记起来,恍恍惚惚的样子。

祖中说,不要紧,下次可不要再把我给忘就行了。

小妹很认真很负责地为王祖中开了房,祖中拿着条子,然后到指定的楼层。一见到服务员,就满面笑容地跟服务员说,哎呀,小妹,祖中又来了。

小妹感到奇怪。

王祖中说,小妹,我昨天晚上就见到你了。

服务员更是莫名其妙。

王祖中说,是的。昨晚我在梦中,就看到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你看,果然是。好像你比昨夜梦里的那个还要漂亮。

这话把这小妹说得像刚刚喝过蜜一样的,嘴上虽未说什么,心里却甜甜的。

服务员为他开了房间的门。

王祖中很斯文很有修养地向小妹道谢。小妹说,不客气。

王祖中说,我一个出门在外的人,可能还要靠你关照。

小妹说,有事尽管说吧。

这样的一来二去,两人的距离就拉近了。

王祖中关了房门,洗了一把,换了一套新装后就来到服务台挂电话。

他这次出差的目的是要买一批塑料丝之类的产品。王祖中这人的头脑也确实好用,他一听说别的地方搞海带养殖已经开始实现尼龙化和塑料化了,他就开始钻这个。过去,凤屿岛人养殖海带用的都是稻秆和竹篾打捆而成的又粗又大的绳索,可这东西不耐用,一年要更换一次。所以,不仅成本高,又费劳动力。塑料化后,一条绳子可以用上几十年。所以,王祖中瞄准这个市场。

他跟厂方通了话后,厂方告诉他,这货最近紧得很。人家排着队等货。一定需要的话,至少要等上十天半个月的。

王祖中算了算,到一回浙江瑞安来也不容易,仅差旅费要花掉上百元别说,如果坐船回去,至少也得坐七到八天,太辛苦了,如此地来返,不如就住下来等候。于是,他只好将自己住的地点房号和电话号码告诉给厂方,对方有货了通知他。

说完电话,他认为有件大事要办。来之前,他以为有现货可取,所以就随身带上了一大笔现金。

他对服务员说,小妹,现在真的有件事要麻烦你了。

小妹说,什么事你就直说。

王祖中到房间里提出一个大包来,当着小妹的面,拉开了大包的链锁。

一看,小妹发呆了。

包里全是一沓一沓整整齐齐的十元大钞,少说也有二三十捆。

小妹不胜惊讶道,这么多!

王祖中说,小声点,你赶紧帮我寄存一下。

小妹说,这么多,要到总台才能寄存。

王祖中跟小妹一起下楼。

办好手续上来后,小妹问王祖中,你带这么多的钱做什么用?

这一问,把王祖中的话闸给拉起来了。

王祖中说,这一点点钱,在我们那里根本就不算什么。

小妹更迷惑不解了。

他说,你知道吗,我们那里一年的总收入是好几百万呢。

小妹惊讶:有这么多?那你们那里的人口有多少?

王祖中说,不多,才三千多一些。

他接着说,你看过古代皇帝住的房子吗?

小妹说,没有。

祖中说,我们那边的人就是住古代皇帝住的那样大房子。

小妹:你们那边的人都是做什么事?

王祖中说,还是先说说我们那里的环境吧。我们是居住在一个像西湖,但要比西湖大一百倍还要大的一个天然港湾里。再大的风浪跟我们住的海岛都没有一丁点关系。很多广东、台湾的渔轮一遇上刮大风下大雨的,都得跑到我那里避风躲雨。我们虽然是海岛,但更像江南水乡。大家一有心情,就驾着一叶扁舟,到海空里优哉游哉地荡漾在碧波绿浪之中。其实,我们在做什么,这时候,我们就是在生产劳动了。做什么呢?比如,你们女孩子喜欢的珍珠啊,海蚌啊,还有大大的那种海螺啊,我们就是在养殖这玩意。还有,吃的东西就更多了。什么对虾,螃蟹,泥蚶,花蛤,竹蛏。还有能够治疗女人粗脖子的海带和鲜美可口的紫菜,随便你吃。总之,海鲜美味遍及海湾。仅对虾就有好几种,晶莹剔透的明虾,一节比一节饱满的九节虾,亮堂堂的白虾,外壳如有一层玻璃包裹的长毛虾……随便打捞一下上来就是好几斤,放到锅里,只需放少许的盐,一会儿出锅,再沾沾生姜酱油醋,那简直美不可言,让你吃了还想吃。

小妹可能太投入了,被他说得口舌生津,差一点要流下口水。她马上转了话题,问王祖中,那你们那里的女人做什么事?

王祖中说,我们那里的女人呀,命好,舒服得很。什么事情都不要干,而且就是管家里的钱财,最多就是侍候好男人就行了。除了这些,她们就三天两头地往县城省城跑,跑什么,跑她们喜欢的衣装。因为,钱在她们手上,她们爱怎么花就怎么花。

小妹十分向往的样子说,这么好。

王祖中从口袋里拿出一包香烟,是“大前门”牌的,他抽出一根,想了想说,不好意思,女孩子面前,还是不要抽烟为好。说着,他又把香烟重装回盒子里去。

小妹说,不要紧的,你爱抽就抽吧。

小妹知道,这王祖中抽的是上等香烟。她记得,她爸抽的都是“红霞”、“丰产”、“怒江”等低级烟,很想抽一根“大重九”或者“大前门”,就是没有机会。她想,要是有钱,能买一包这样的香烟回去敬一敬老爸,那多好啊。

王祖中说,小妹,下次来,我一定带一条珍珠项链给你。

小妹说,谢谢你了。

王祖中说,不要言谢。现在起,我们就是朋友了。

他像突然记起什么似的问小妹,小妹,你成家了没有?哪个男人得到你,哪个男人就会幸福一辈子。

小妹的脸被他说红了。

小妹说,我早结婚了,孩子都好几岁了。

王祖中说,你看你看,没想到,你这么一个漂亮的姑娘也会说谎。

小妹说,不骗你。我真的结婚了。

王祖中说,那你的老公呢?

小妹很不好意思的样子说,不说这些,不说这些了。

王祖中善解人意地说,好好好,我就不打扰你,我休息去。说完就回到自己房间去。

其实,小妹是很不情愿提自己的婚姻家庭大事的。她的婚姻是由父母包办而来的。丈夫是个仪表堂堂的男子汉,可是,却是好逸恶劳的家伙,而且还好赌如命,天天烟啊酒啊还不要紧,天天地输钱,一输钱回来就逼着她拿钱,她哪里有那么多的钱,没钱,他就动手打她,打她还是没有打出钱来,他就想把自己的男孩子抱去换钱。他说等有钱了再去把孩子赎回来。她一听说要抱孩子去换钱,简直跟疯了一样,第二天一大早就抱了孩子躲到娘家去了。她知道,男人肯定要找她和孩子,当天就跑到县城来,找了这个当服务员的差使,然后谁也不让知道地躲在县城里不敢回家了。

听了王祖中对凤屿岛如神话般的描绘,又想到自己的如此处境,她不禁思忖,要是能够到他的那个地方去做女人,那该多好啊!

这样,她不仅对凤屿岛充满向往,对王祖中这个人也生出了几分好感。她最好连夜飞到凤屿岛去看一看,她向往的这地方是不是真的洞天福地。要是真的那样子,她就……

她开始注意王祖中,很喜欢听他叙述他家乡的美丽和富饶,最好能讲得细一些,越细越好。她太爱听了,近乎痴迷。

王祖中下楼上楼时,总爱在服务台前靠一靠或者站一站,一站一靠,都要和她说上几句。这小妹也喜欢他这样子。最好他能多站一会儿。

王祖中说,哎呀,小妹,我在这边住这么多天了,还不懂得你叫什么名字。能不能告诉我啊?

小妹说,名字又没有什么好秘密的,有什么不能告诉你的。

她就说,我叫靳小婧。

王祖中说,你姓哪个金?姓氏中,有两个金字的。一个是斤字旁的靳,另一个是金银财宝的金。你呢?

她说,我是斤字旁的那个。

王祖中说,这个靳姓氏的很少。

她说,是的,我的村子里就我一家姓靳。

他问,那你的小婧怎么写法?

她就说了一下。

王祖中说,哎呀,小妹,你这人厉害啊,这个婧字,就是有能力的女孩子的意思。

靳小婧一下子佩服了眼前这个比她年纪大出十来岁的男人。她心想,别看他五大三粗的模样,怎么对文字还这么谙熟呢?

她情不自禁地对王祖中说,哎呀,你这人有意思呢,什么都懂啊。

王祖中被她这一捧,又吹起来了。

他说,我这人呀,怎么说呢,说多了你会以为我在你面前胡扯吹嗙,炫耀自己,说老实话,我也是大学出来的。问题是我这人是个不安分的人。当年啊,政府要安排我到省的一个研究机构去,研究什么你知道不,它是专门研究海洋生物的。这对我本来是感兴趣的专业。可是,我老婆一听说我要去那么远的省城,一下子就哭得死去活来,女人最大的担心,就是怕我一到省城后准会变心,休了她。所以,她那娘家的亲戚轮番找我,我被他们搞烦了。说白了,这是一方面的原因。另一重要的原因还在于,我确实舍不得离开我的家乡凤屿岛。我的凤屿岛简直就是神仙居住的风水宝地,是举世无双的天然风景区。所以,我就这样地在自己的老家安居乐业。在岛上,公社领导要我当大队干部。我想,我连省里的单位都不去了,还当什么大队干部。我一口就拒绝。我越拒绝他们,他们越是看重我。你看,这次出差,就是大队里一定要我来的。他们说,能办成这样的大事,非我莫属。我考虑到这是关系到全体群众的生产大事,所以,我才出来了。他们给了我很高的待遇。说是费用不管用了多少都由大队报销,另外,每天再补贴五十元。

靳小婧一听说一天补贴五十元,“哇”的一声叫了起来。她瞪起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看着王祖中。她一个月的工资就七十多元,什么加班费等等都加进去也不到九十元,王祖中什么都公家报销了每天还给他五十元,实在太吸引人了。

王祖中又谦虚了。他说,我的收入不算多,我们那里普通的一个劳动力一年的收入都在一万元左右,最少也有七八千元。

说得让靳小婧魂不守舍。

王祖中说,小婧,你不值班的时候,我请你一起吃饭,怎么样?

靳小婧答应得非常痛快,好啊。

第二天晚上,王祖中把聚乙烯生产厂的厂长,书记,业务科长,财务科长,还有办公室主任等一班人请到了一家比较像样的大饭店吃饭。他把靳小婧也请去作陪。

席上,王祖中风流倜傥,口若悬河一般又给厂方的领导描述凤屿岛的如何秀丽如何富饶,岛上的人家又是如何的热情好客和大方豪爽,说得厂领导也动了心,连说,有机会一定去贵岛造访。

王祖中说,不去看一回真是可惜。明代万历皇帝上岛一看,连连赞叹,说这地方真是天下之不可多得的宝岛啊。并在我们王家祠堂写下了一个大大的“王”字。清朝还好几个皇帝都上过我们的岛屿,一上岛就有流连忘返之感。有的还去过两三次。最可惜的算是光绪帝,他都定下要上凤屿岛的行程了,结果,被“五君子”留下议谈变法的事,被慈禧太后知道后软禁了。他要是先到凤屿岛来一趟,他的变法肯定成功。

厂长被说动了。他对本厂人员说,这样的话,我们要安排一个时间,专门上凤屿岛参观一下,说不定也能沾了那宝岛的灵光啊。

在座的厂方人员一致附和称是。

王祖中说,我们那边现在最紧缺的就是你们厂生产的聚乙烯。不仅是我们一个大队需要,附近周围的几十个村岛都在试着使用塑料索子,你们要是有这个眼光,敢于作为的话,可以到我们那里开个分厂,绝对有生机。价格可以卖得比现在更高一些。我们可以跟你们合作。

厂长对这个话题感兴趣。

席间,有王祖中这样的海阔天空,气氛十分热闹活跃,酒也就自然地开怀畅饮,个个脸上都映上一层酡红。连不怎么会喝酒的靳小婧也随着氛围不知不觉地喝了一杯又一杯。

席散送走了厂方领导后,王祖中问靳小婧,你有没有喝醉?

她说,没有。

王祖中说,那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她说,这里并没有我的家,我不过是租住在那里。那样破烂的地方不值得让你看的。

王祖中说,我们都是好朋友还说这些废话。带我去参观参观。

王祖中就跟着靳小婧走街串巷,终于到了一个很偏僻的小巷里。靳小婧带他上了她的住处。

这是一座纯木结构的房子。外面看去,有点像小阁楼的建筑风格。她就住在小阁楼的三楼上。

房间有十七八平米,小了点,但很整洁明亮,房间的前面还有大约三平米的一小间,当做厨房用。什么家具都在这两个房间里。

靳小婧说,我这地方跟你那里没法比呀。委屈你到我这里来。

王祖中说,你以后会好起来的。

他看见她的床铺上已睡着一个小女孩和一个一岁多的男孩子。

她说,这是她请来的亲戚专门照看小孩子的。

她为他倒了一杯水说,来我这里,只能请你喝白开水的。

王祖中从身上拿出一叠钱,大约有一百元,塞给靳小婧说,我初次到你这里来,也是第一次见到你的孩子,没有准备的,这些就算给小孩买些他喜欢吃的东西。

靳小婧说什么也不肯收,一个塞过去,一个推回来,拉扯了好一会儿。王祖中执意要她收下。他说,是不是嫌少了?

她说,不好意思随便收人家的钱。

王祖中说,你真的不收我的钱,那好,你就等于不承认我这个朋友了,我就走了。

她呆呆地愣在那里。他又把钱再一次塞到她的手上。这回,她没有拒绝,只是睁着一双大眼,充满期待般地看着王祖中。突然,她一步上前,一头扑到王祖中的肩膀上,“哇”的一声抽泣起来,十分伤心的样子。

王祖中把她拥得紧紧的。

临走时,他对她说,你去看个好的地方,大一点的,离你上班近一些的,多少钱,我负责。

说得靳小婧好感动。

王祖中的嗙把女人嗙回来了,或者只嗙到浅尝辄止。不管怎么做,他都没有在女人的事情上闹出什么声音来。就是这位靳小婧后来上了凤屿岛的他的家,他老婆也没跟他有什么反目的举动,甚至还要他的老婆做最好的饭买最好的菜煮给她吃,把她伺候得像座上宾。

岛上的人不能不服他。

但是,更佩服他的是,他的嗙还真的把外面的客商和资金嗙回家乡来了。

还是那家生产聚乙烯的厂家,后来,王祖中跟他们打过几次交道后,关系越来越密切。他甚至只给厂家的业务科去一个电话,那厂家就会把产品发过来。而王祖中也总是信守诺言,货一到,第二天,他的钱就发过去了。厂家对他感觉非常好。认为,做生意就是要跟这样的男人打交道。

不久,他们的厂由厂长亲自带队千里迢迢专程来到凤屿岛参观考察。

一上凤屿岛真的被这里独特的海滨风光迷住了。又是请他们游泳,又是请他们钓鱼,餐餐生猛海鲜,夜夜麻将上桌,把他们搞得乐不思蜀。最后,临别前,他们做出决定,同王祖中合作,投资五十六万元在凤屿岛办起一家生产塑料绳索的分厂。效益四六分成。具体事项全权委托王祖中负责。

不到半年,厂房很快落成。但是,王祖中并不是把这些资金全部用做聚乙烯的加工生产建设项目上,而是把它建成了一个中型冷冻厂。他只是利用这个冷冻厂的一个车间做生产塑料绳索工坊。后来,人家问王祖中为什么这样做。他说,塑料绳索经久耐用,一条绳子下到海里,至少可用三五十年,如果全把这么多的资金用到办生产塑料绳索的厂场上,绝不会有好的经济收益。把它办成冷冻厂符合凤屿岛长远的经济发展大计。

这是改革开放之前江东县从外地区引进的第一家生产企业,这事件轰动了整个江东县。王祖中一时成为江东县的经济名人和红人。工程竣工那天,凤屿岛彩旗飘飘,锣鼓喧天,一片沸腾,像过年一般的热闹,县领导都来了,电视台的人扛着大大的摄像机子也来了。全岛的男女老少都跑到厂子工地凑热闹。王祖中打扮的像个新郎官,得意洋洋。

可是,不懂什么缘故,这个厂始终没有获得经济效益,投资的那方毕竟鞭长莫及,来了几回后,也没有再来了。听说,因为这件事,厂长也调整了新的人。新厂长快刀斩乱麻,不到三个月,就把这件事做了妥善处理。

王祖中后来也把他家族中的兄弟王祖任从支书的位置上给嗙下去了。

那是即将开始改革开放的前两年。这一年的秋天,县上来了一个“一批两打三整顿”的渔区工作队。

这个简称“渔整”的工作队一进凤屿岛就瞄上了王祖中。因为从各个方面收到的情况来看,王祖中都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二盘商,十足的投机倒把分子。从他那里可以打开工作局面,以杀一儆百的方式严厉打击资产阶级对渔区社会主义经济的破坏。

这个工作队的队长也是个成熟老练的干部。他知道,王祖中是支部书记王祖任一个家族里的人,他们虽然不是很亲的兄弟,但是,王祖任是村里出了名的保护自己家族的人。群众对他反映很大,密告箱里告他的信件重点都是说他是个典型的种族保护主义者,好处只想给自己家族的人,犯错误的总想推给别族的人。有的信还要求工作队要免掉他的支部书记职务。

队长明白,要抓王祖中如果同王祖任通气的话,肯定抓不到了。所以,他就采取先斩后奏的办法把王祖中抓来就地进行隔离审查。

王祖中被抓的当天夜晚,队长建议开支部扩大会。

大队两委成员和工作队正副队长六点准时到会。

队长开宗明义告诉与会人员说,因为工作的需要,今天上午,我们请示公社党委后,临时决定把投机倒把分子王祖中进行隔离审查。

王祖任一听到这里就火从心起。其实,王祖中被抓起来的半个小时后,他就知道了这件事。

王祖任明知故问,王祖中什么时候被你们抓起来的?我们怎么不知道?

队长说,上午,我们临时做出的决定。所以,今晚这个会议就是专门给大家做个说明。

王祖任,这么大的事情,你们为何没有在事前同我们通气?他是不是犯了杀人放火的大罪?

王祖任口气十分严厉,已经明显地表现出要同工作队对抗的那种火药味。

队长一直克制。

王祖任从王祖中被抓之事一直说到工作队的政治方向问题,还说到了这种做法实质上就是对大队党支部革委会的全盘否定。

队长忍不住了。他也带着十分生硬的口吻对王祖任说,实话告诉你吧,从我们掌握和他今天交代的情况看,他就是存在着严重的经济问题。也再老实告诉你,这件事,要是先跟你通气,恐怕也做不成了。所以,你应该从工作的大局考虑。

王祖任说,那好,我问你,王祖中为了海带生产的自动化,跑到浙江买了塑料绳索,节省了多少人的劳动力付出,多少人称道他,这难道算是犯罪吗,这难道不算是全大队的工作生产大局吗?他把那边的工厂办到这里来,目的也是为了给本地的生产者节省生产成本,这难道算是走资本主义道路?你们说他是投机倒把,群众愿意让他赚这些钱,再说,这些事总是有人去做,他赚,该赚就是要让他赚。

王祖中就关在会议室里面的第三间,外面说话声,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说着,他站了起来,给自己点了一根烟后接着说,既然这样不信任我,我也就不说了,你们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我先走了。

说完,王祖任离开会场而去。在场的大队干部见王祖任离去,也不声不息地渐渐离开。

队长深感问题严重。他想,到了这地步,要是没有新的领导班子,下面的工作就无法开展了。

十天后,公社党委来了个红头文件,把王祖任的支部书记给免了。

所谓王祖中投机倒把案件的事情,工作队后来没有深究,主要原因,听说是后来的政策越来越有利于他了,所以,工作队把他关了两个月后就不了了之地把他放了。

出来之后,他依然走南闯北,被他赚下不小的一笔。

靳小婧自从跟王祖中来了凤屿岛后,心里只有他一个男人了。她天天惦念着他。她的愿望是名正言顺地做他的女人。可是,王祖中后来跟她的来往越来越少。他说,他太忙了。他确实很忙。但是,他说话还是算数,不仅给了她一条珍珠项链,还负责了靳小婧的房子租金,偶尔也给她去一两次电话,靳小婧一接到他的电话就舍不得放下,总是问他什么能到她那里去,或者什么时候允许她到凤屿岛来。王祖中总是含糊其词。她告诉他,想他都快想发疯了,再不来,她就要疯。王祖中安慰她说,千万不能疯,自己眼下实在太忙。男人嘛,事业总是最重要的,没有事业,没有钱,你们女人能喜欢吗?

责任编辑 练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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