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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农民工

2009-08-21

党员文摘 2009年7期
关键词:兄妹回老家老家

孔 璞

他们没有务过农。他们在城里长大。他们不喜欢“农民工第二代”的称呼,但他们却不得不面对一直处于城市边缘的现实。

2009年3月13日,涂志恒没料到,他的儿子涂田田一大早就从石景山工地回家来了。因为前一天晚上和女友吵架,涂田田决定请假回家哄女友开心。

涂志恒无奈摇摇头说:“照这个情况,顶多再干两年。就得回老家。”他提醒儿子经济形势的严峻。

经济危机已经影响了他所从事的装修行业,2009年初,涂志恒找到的装修活已经只有奥运会前的六成不到。

涂志恒今年45岁。1992年28岁时来京,在此呆了17年;涂田田21岁,1999年11岁时来京,他的妹妹涂亚赛19岁,2000年10岁时来京。兄妹两个在北京生活的时间,很快就要超过他们在老家生活的时间。

这两个在北京成长起来的农民工第二代,与他们的父辈不同,故乡以及故乡的土地,对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吸引力。

“我喜欢这里”

涂志恒的故乡邓县是河南省外出务工大县。1990年前后,外出打工就已在当地颇为流行。1992年,涂志恒跟着老乡来到北京干装修,一年后妻子也到了北京。“两个人干活终归攒钱快点”。

但4岁的涂田田和2岁的涂亚赛只能由家里老人抚养。为了节约路费,涂志恒夫妇两年才回一次家。涂志恒发现,在爷爷奶奶的溺爱下,涂田田越来越淘气,上学后也不好好学习。在北京稍微立稳脚跟后,1999年夏天,涂志恒先将儿子接到北京。一年后,他将女儿也接了过来。

来北京的旅行是这两个孩子第一次远行。除了“兴奋”。涂亚赛找不出第二个词形容她的进京之旅。

“我喜欢这里。”涂亚赛在去东直门的公交车上告诉她的父亲。但在开往他们的落脚地顺义的公交车上,她看到“房子越来越少,越来越矮”,在顺义大东庄下车的涂亚赛有些失望。

一个聚居着七八户人家的小院中,一间不到20平米的小屋里,涂志恒为涂亚赛搭了一张小床。一家四口团聚了。

在北京上学、辍学、工作

最初的兴奋在几星期后消退,兄妹俩发现在北京的生活并不特别舒服。住宿环境差多了,孩子们对老家宽敞的院落怀念不已。还有就是,他们都和老家的伙伴失去了联系。

紧接着,新学期开始,北京小学的学习最初令兄妹两个都有些不适应。“我听不懂老师和同学们说啥,他们都讲普通话。”涂田田说。

将子女送入北京的小学,在2000年前后不是件轻松的事情。那时。还没有专门为打工者子女开设的小学,北京当地小学的借读费非常高。大东庄小学的借读费是800元每学年,而涂志恒装修3套房子赚的钱还达不到这个数。

中学对涂氏兄妹而言,有些可有可无——无论是他们还是他们的父母从没打算过让他们考大学。“成绩一直不好是一方面,另外户口在河南,要回去考试,两地教材都不一样,哪还能考得上啊。”这几乎是每一个来北京打工的农民工要面对的选择。

因此,当2003年读初二的涂田田向父亲提出去服装厂务工的时候,涂志恒并没有阻拦。两年之后,涂亚赛也是刚念完初二。就选择进厂做工。他们大部分初中同学都和他们一样。初中还没毕业或刚毕业就开始在北京打工了。

涂氏兄妹现在最好的伙伴都是这些和他们经历相似的第一代农民工的子女们。他们一起在北京上学、辍学、务工,成为在这个城市长大的农民工第二代。

这是一个巨大的人群。改革开放以来,中国进入城市的农村人口超过1.2亿,其中第二代子女占5%~7%,总人数接近1000万,有人称他们为“新生代农民工”、“第二代农民工”。他们的特征是:生于20世纪80年代后,多直接从学校进入城市打工,或随农民工父母生长在城市,少有务农经验。

虽然完全符合上述一系列的特征,但涂亚赛不喜欢任何一种称呼,在她看来,从未务过农的她算不上什么农民工。的确,涂田田兄妹可以算是标准的工人阶层:并不拥有任何农业生产工具,也不具备任何耕作技术。

恋爱

2008年3月,涂田田在一个新服装厂上班的第一天,就看到一个白皙纤细的女孩奔跑着穿过车间。这个来自河北的女孩刚到北京没几个月,很快就在涂田田的追求下成了他的女友。

这份突如其来的恋爱关系令全家有些尴尬。来自邓县的打工者们仍然保留着老家的传统,他们的孩子仍然多以相亲的方式缔结婚姻,而相亲的对象多是知根知底的老乡的孩子。涂志恒力劝儿子找个靠谱的老乡家的女孩当女友。

在和父母多次冲突以后,2009年初,涂田田索性自己租下一个房间,和女友搬了进去。

涂志恒说他反对儿子这段感情另有现实的考量:如果儿子找外地的女孩,肯定不会回去住老家的婚房,“我哪有能力给他在城里买一套房子啊”!

“怎么想那么远啊!”涂田田感到有些好笑,“只要我喜欢她,在一起开心不就行了么。”

相对于这个令人头疼的儿子,女儿涂亚赛令涂志恒夫妇格外宽慰。涂亚赛辍学后一直在一家服装厂做工,每个月把1200元工资全部上交。女儿的对象是老乡给介绍的,是“知根知底”的邻村人。

飞到哪,哪是家

尽管生活在北京,但涂亚赛只逛过一次北京城,那是2008年陪“五一”来探亲的姥姥。

进城,对于这些年轻人来说算是件奢侈的事情,除了来回十几元的车票,更重要的是“什么都买不起,干嘛要去逛呢!”

一些研究和调查表明:与父辈相比,农民工第二代少了与农村的血脉联系以及对农村作为归宿的认同,多了对融入城市的渴求和能力。有专家认为他们在城市生活,却不能成为城市中的一分子。或许应该称他们为“城市新市民”。事实上,从他们的生活经历和状态来看,他们依然在延续着父辈的“孤岛化”生活。

随着经济危机的到来,即便是顺义的物价,也令大部分打工者难以长期承担。好在涂志恒已为自己年老后的日子作了充分的打算,在北京近二十年的打工收入可以将老家的房子重新翻盖,也保证了一笔在老家算是丰厚的养老金。

涂志恒并不指望凭老家那4亩多土地养活自己,但是土地和房子院落让他觉得有安全感:“在老家过日子踏实。”和他一起来北京打工的老乡们也有赚得多的,有的甚至在顺义买了房子,“最后还不是卖了房子,回老家了,老家的钱经花”。

但最重要的是,这些打工者在北京落不下户口,“没户口。孩子没法在这考学。养老保险啥的都没有,你终归不是北京人。”涂志恒说。

虽然知道在北京扎根困难,但涂田田并不愿回老家他和妹妹离开老家时还小。从未干过农活,回家务农对他们而言想都没想过。离开老家后,这对兄妹几乎都没回去过,只是在2007年办身份证才回。

老家呆了两天

那次回家,令涂田田兄妹发觉老家格外陌生,农村老家的生活已经让他们难以适应,而他们在老家的人际链条也已断开

“老家是回不去了,北京也落不下。”涂田田说,“但是可以换个城市啊,我想四处看看。”他不急着结婚,不想回老家,他想再好好玩几年。

但与上一代不同的是,农民工第二代已经不满足于被当作城市的外来者。他们很难作出和父辈一样的决定:待不下去就回老家。2007年《广东省青少年发展报告》显示,只有不到两成的农民工第二代有回乡的想法。

但涂志恒对自己现在的生活很满意:一家人有活干,有钱拿,身体还算健康。他对儿女现在的工作也很满意,他觉得以孩子们的资质和努力程度,现在的工作挺适合他们。对于儿女未来的打算,他虽然说不会干涉他们的选择,但仍然忍不住劝告他们:“在外面落不下根,我们到外地打工就像是放风筝,线还牵在老家的手里。”

“哪有什么线啊,我们飞到哪,哪合适不就落下了。”涂田田满不在乎地回答他有些忧虑的父亲。

(摘自《新世纪周刊》2009年第9期本刊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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