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独自撑起基里巴斯大使馆
2009-08-19吴中华
吴中华
我在外交部工作近40年,40年的光阴转瞬即逝,一切都成了美好的回忆。而在千头万绪的回忆中,最令我动情、令我终身难忘的,是我独自一人在基里巴斯建立大使馆,工作并坚守了三年的独特经历。一个人一个大使馆,不仅在我国外交史上绝无仅有,而且在世界外交史上也不曾有过先例。
基里巴斯是位于太平洋中部偏南的一个小岛国。首都塔拉瓦岛长不过27公里,宽不过一二百米,如同漂浮在浩瀚无垠的太平洋上的一片树叶。岛上仅有一条简易公路,路两旁点缀着岛民的小草房和高高的椰子树,树和草房之外就是望不尽的太平洋。这里没有报纸、没有广播,更不用说电视,精神生活等于零。大自然赋予岛民们吃不尽的鱼和虾,喝不完的椰子汁。日复一日,月复一月,我就这样在这个最简单、最原始的岛上工作,过着鲁滨逊般的生活。
使命紧急 独自建馆
1989年5月9日,我受命赴我国驻斐济使馆工作。当时,瓦努阿图和基里巴斯这两个太平洋岛国与我国建立了外交关系,但是我们没在那里设立大使馆,由驻斐济大使兼任驻瓦努阿图和基里巴斯大使。这两个岛国离斐济较远,从斐济乘飞机去瓦努阿图需3个小时,去基里巴斯则需10个小时。因而,台湾当局就加紧用“金钱外交”和“弹性外交”收买这两个岛国,与我们争夺外交阵地。我在驻斐济使馆工作的9个月中,大使就派我8次出差到瓦努阿图和基里巴斯,主要是跟“台独”势力斗争。其任务之重之艰难,在我之前之后的外交生涯中都不曾有过。
在多次打掉台湾想与瓦努阿图建立“外交关系”的图谋后,为防止其北上基里巴斯,经请示大使,11月22日,我独身一人去基里巴斯出差。11月28日,我终于把李登辉的特使赶走了。这次出差回到斐济后,我将上述情况报告国内,并向国内建议,为确保基里巴斯这块外交阵地,我们应去基里巴斯建立大使馆。国内很快同意我的建议,紧接着就派我去基里巴斯建立大使馆,并任临时代办。1990年2月24日,我走马上任,开始了一人一馆、三年鲁滨逊式的荒岛生活。
开馆亮相 一人操办
2月24日是星期六,为尽快开展工作,我决定于2月28日举行开馆招待会。从25日至28日,除掉一个星期日,只有三个工作日。在这三天里,事情千头万绪,要装电话和传真机、买汽车、挂使馆馆牌,准备临时旗杆,还要打印请帖、发请帖,收拾举办招待会的馆舍。星期日不能对外工作,我就先办三件事:钉馆牌,打印请帖、信封,购买生活必需品。
28日下午6点,我站在大厅门口,迎候宾客。遇到重要客人,如副总统、议长、郡长和各部常务秘书等,我便陪到厅内,让招待员上酒水,然后我再回到门口迎候其他宾客。6点45分,塔巴依总统和夫人进入院内,我忙去迎接并陪他们到厅内,门口就照应不了了,好在主要客人都到了。英国、澳大利亚、新西兰驻基里巴斯高专和他们的夫人也都来了。他们对我一个人开馆举办招待会都感到新奇,特别是英国高专,厅内厅外都要走走,还到厨房看看。
招待会的大厅不到40平方米,都被客人挤满了,不少客人站到了院内。我只好里里外外和朋友们交谈让酒。旅馆准备的食品是他们的老一套,基本以生鱼虾为主,也有一些面食。我特意从斐济背来几听烤麸罐头,让招待员打开放在托盘上,让客人们品尝。
招待会结束后,客人陆续离开。我送走最后一个客人时,已是晚上11点多了。我巡视了一下周围,把门关上,想坐下来休息一下,这时才发现我全身衣服都被汗水湿透了,双腿僵直,坐都坐不下来。从早上6点一直忙到深夜12点,我整整连续工作了18个小时,累得连床都爬不上去了。但此时我还不能睡,必须把开馆招待会的消息发出去。这就是我在基里巴斯办的第一件大事。
险情不断 大难不死
招待会后没两天,意想不到的事情就发生了。3月2日上午,我正在馆内忙于对外工作,突然当地警察局来人通知说,在使馆附近发现了一枚没爆炸的500磅炸弹,他们要请外国专家排除,时间定在3月5日,为防止意外,附近的居民须躲开一天。当时,我的临时馆舍位于塔拉瓦岛西边1000多公尺之外的贝霄岛上。二战期间,美国在一周内向这座仅有1.5平方公里的小岛上投下了3000多吨的炸弹和炮弹。战后几十年,直到现在,岛上还不准火烧垃圾,因为怕碰上没有爆炸的炸弹。3月5日那天正是我的生日,500磅的炸弹恰似给我的生日礼物。当天一大早,我把建馆的一些文件和建馆费以及几件备用的衣服带上,开车去塔拉瓦岛,直到晚上才回到使馆,在外边整整一天没吃饭。
此事过后,我决定寻找新的馆址,但这又谈何容易!直到7个月后,我才在格拉瓦岛上找到一间草房作为新的馆舍。在那里虽过着住草房、喝雨水的艰苦生活,但使馆本身的安全却不用担心了。
时隔不久,险情再次出现。一个周末,我一人实在孤独,只好去海边散步。突然,我感到好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随即就失去知觉倒在海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我醒过来时,见一群岛民围着我。这时我才感到双臂麻木,无力支撑,我发现在我前面躺着一个年轻人和一辆摩托车。人们见我醒过来,一位会说英语的岛民告诉我,是那个年轻人用摩托车撞了我,他是酒鬼。当地工程部部长挤过来,让人们把我扶起来,问我怎么样。我双臂开始有点感觉,见我既没死,也没受伤,他说这是万幸,因为两周前,他的一个亲戚就是在这儿被一个喝醉了酒骑摩托车的人撞死的。
基里巴斯人以鱼虾为生,每天傍晚下海捕鱼时,基外交部常秘彼得多次邀我同他一起前往。为了交朋友,有一次,我接受了他的邀请。那天傍晚,我等他好久也没来电话,以为他不去了。事后才知道他的船出了事。后来总统请了美国夏威夷海岸警卫队飞机寻找,直到第13天才在很远的海面上找到他的小船。他被救回来后,我请他吃饭,以酒压惊。他对我说,那天开会回家晚,海水退潮不等人,所以他没叫我。但他为我准备了双份小船用的汽油,还叫一个小伙子为我保驾,那小伙子遇难死在了海上。他说,如果我去,那也必死无疑,他将无法向中国政府交代。
苦辣酸甜 苦就是甜
由于自然条件的限制,基里巴斯不产任何蔬菜,当地人也不吃蔬菜,他们只吃生鱼生虾,那是他们的主食。首都塔拉瓦岛,因与外界有联系,外国人多些,每两个月有一班澳大利亚商船运来食品和生活用品,只有这时,才有些蔬菜和水果。我的冰箱100多立升,储藏的蔬菜只够吃几天,我只好苦等下班船来。入乡随俗,这儿最大的习俗莫过于吃生鱼。餐餐吃、天天吃、年年吃,没过多久,我就反感了。有一次,我教一个妇女组织做红烧鱼,她们偶然说起院内有几棵树,树的叶子可以吃,如果我要,她们可以给我几棵。我如获至宝,挖了两棵栽在屋前,有时做汤时放几片嫩叶,以此解馋。有一次,我听说岛上一个背阴处有青苔,便去把青苔铲下来,洗净晾干,偶尔吃点解馋。
在基里巴斯三年,使馆从无到有,从仅有草房一栋,到建成基里巴斯最标准的宅院之一,五星红旗在椰树林里飘扬,院内五十米长、一米宽的小路弯弯曲曲通向海边,路两边栽有当地的一种花。
岛国三年,苦辣酸甜。当我要结束在基里巴斯的工作时,我才真正体会到我们中国人特有的情感——苦恋。再苦再累,我也舍不得离开我为祖国亲手创建的我国最小的外交阵地——中国驻基里巴斯大使馆。
〔本刊责任编辑 刘珊珊〕
〔原载《晚报文萃》总第28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