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三题

李桂芳

平衡

三十岁的女人,正是风情万种的时候,倩也不例外。倩本来就是个美丽的女人,加之优雅的姿态,倩的味道就更加遮掩不住了,她的艳丽终于吸引了男人的目光。那是一个令倩心动的男人。在男人疯狂的追逐里,倩忍不住地迷醉了。迷醉了的倩,情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悄悄远离了深爱自己的丈夫。

倩的丈夫老实厚道,对这一切浑然不觉。而对倩,依旧专注地爱着,呵护着,像爱护一件容易破碎的名贵瓷器。一面是丈夫浓浓的关爱和呵护,一面是情人蚀骨的浪漫和激情,倩徘徊不定。

那是一个风呼雪啸的夜晚,倩撒谎说跟同学聚会,要很晚回家。激情过后,忐忑归来,倩独自一人走在通往家的街道上。本来情人说好要送倩回家的,倩生怕会被丈夫看到蛛丝马迹,便断然地拒绝了。街道上冷冷清清的,只有呼啸的风声,和大片大片飘洒的雪花。倩的高跟鞋囔囔敲击地面,声音孤独而落寞。倩的心里突然生出一丝凄凉,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傻,守着温暖的家,守着疼爱自己的老公不好吗,却偏偏要在这冰天雪地里去和别人约会。而约会又带给自己什么呢?除了短暂的快慰,除了天南海北的胡吹闲侃,除了情人肉麻的甜言蜜语的恭维和讨好,真没有什么特别的收获。

带着满心的愧疚,不觉走到了小区门口,丈夫竟然孤独地站在门前那棵大树下等着。那是一棵光秃秃的树,上面厚厚地落满了雪,白亮亮地晃人眼。丈夫呆在树下,满身雪花,连胡子眉毛上都是白晃晃的,像一个童话里走出来的圣诞老人。他正不停地跺着脚,用嘴朝手上不停地呵着气。

倩看着,忽然鼻子一酸,小跑着上前,声音哽咽地扑进他怀里说,你怎么这么傻呀,大冷的天,站在这儿等什么呀,我不知道回家吗?丈夫跺跺脚,搓搓手,摸摸她的鼻子说,我害怕等会儿小区的大门锁上了,你老半天叫不开,我在这儿等,给门卫说了的,看,门给我们留着呢。丈夫指指身后的大门说,瞧你,鼻子都冻红了,走,咱们回家。丈夫拥着她,慢慢地朝家走去。倩紧紧地偎着丈夫,心里暖暖的,像走在春暖花开的时节里。

回到家里,丈夫打来热热的洗脚水,将倩的一双秀气的小脚摁在盆里细细地揉搓着,像在洗一件宝贝玉器。倩的泪水就在那氤氲的水汽里悄悄滑落下来。一个肯定的想法也在心里像初春的幼芽慢慢萌生出来:跟情人断开,彻底地断开,为了深爱自己的丈夫。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倩特别地轻松,那晚终于不再有噩梦地美美地睡了一觉。

那以后,尽管摆脱了情人的纠缠,可倩每每面对丈夫浓浓关爱的时候,她还是有着心慌意乱的愧疚。那夜,倩急性阑尾炎发作,已经是凌晨三点,丈夫快速地从床上爬起来,背着倩就朝医院跑。倩长得丰满高大,瘦削的丈夫背着她显得很吃力,不一会儿便气喘如牛。而倩清晰地感觉到,他的脚步不仅没因疲惫而放慢,反倒加快了,最后几乎变成了一溜小跑。

在病床上,丈夫像照料幼小的婴儿般地照料着她,嘘寒问暖,端汤送药。越是那样地细致体贴,倩的心里越是愧疚难当。有一次,看着伺候自己疲惫不堪的丈夫趴在床边酣睡的样子,倩的心里那份愧疚更像蚂蚁似的啃咬着自己。她决定告诉丈夫那一切。然而,轻轻地摇醒丈夫,倩又陡然失去了告诉他的欲望,她想,如果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丈夫会怎么样呢?勃然大怒,离婚,她不敢想象。丈夫被她弄醒,很紧张地跳起来问,倩 ,怎么了,又痛了吗?要不要叫医生?倩说,没啥,不痛,我只想和你说说话。说着眼泪就滚下来了。丈夫惊慌地问,你怎么哭了?发生什么了?倩擦了擦眼泪说,我是被你这些天感动的,结婚这么些年,你对我一直这么好。病好后,我一定加倍报答你!两口子,说这些干什么?丈夫轻轻替倩擦去满脸的泪,拍着她说,睡吧,别多想了,你该好好休息的。

从医院回家后,丈夫一如既往地照顾着倩。倩心里的愧疚之情越来越浓了。那天,丈夫上班后,倩翻找抽屉,准备找一页信纸,将她和那男人的事情彻底向丈夫忏悔。然而,无意间看到了一个精美的笔记本。打开来,竟然是丈夫新近写的日记。看完日记,倩整个儿就呆了。在日记里,丈夫写出了自己的一份浓浓的愧疚。原来,两年前,丈夫也曾被一个女人勾引,和那女人有了一段情缘。后来良心发现,悬崖勒马,可回家后一直觉得愧对倩,尽管加倍对她好,还是抹不去心里的愧疚。丈夫在日记里忏悔了自己的罪过,真诚希望在以后的日子里用自己的行动弥补曾经的背叛。

看完信,倩的心里五味杂陈,却突然有了一种释然,仿佛倾斜的良心天平找到了平衡。她没再写什么,放回笔记本,悄悄关上了抽屉。

那天夜里,丈夫等倩睡着后,悄悄起床打开了那个笔记本。他提笔写道:我知道倩已经看过它了。为了能让倩心里好受些,就让这个虚构的故事永远埋藏下去吧。然后,他轻轻撕掉了那几页写着秘密的纸张,将它们揉皱,揣进了衣兜。

纪念日

快下班的时候,男人给女人打电话说,老婆,我今天晚上又要加班,你和孩子吃饭好了,别等我,说不清得多久呢。如果是往常,女人会干脆地说,好吧,早点回来。可今天晚上,女人却在电话里对男人说,老公,今晚上你能回来陪陪我吗?我特别想你陪我!男人听着女人的话很诧异,就不解地问,老婆,你到底怎么啦?没怎么,就是想你回来陪我嘛,孩子到他外婆家了,我一个人孤独,我真的想跟你在一起,你能不加班吗?女人的声音是那么温柔,那是十几年前男人熟悉的味道,可现在男人听着竟有异样的感觉。男人沉思了片刻说,那好吧,我跟领导说说,等会儿再来单位加班吧。女人在电话里像个得了愿望的孩子,声音又甜又脆地说,好吧,谢谢你,老公,我在家里等你哟!男人听着女人那甜丝丝的声音,有些感动,还有些愧疚。

男人打的往家赶,这是第一次。男人的脚步声刚在楼道里响起,女人就笑吟吟地打开了家门。男人抬眼看一下女人,就激灵一下:女人也许刚化了妆,水灵灵地耐看,连眉眼里都藏着水样的温情。男人刚关上身后的门,女人就蛇样地缠上来,将满是发香的脑袋偎在他胸前说,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男人摇摇头。女人就在他怀里撒娇地捶着他的胸膛说,你真坏,连这么重要的日子都忘了。女人发嗲的样子,让男人的脑子里迅速地晃过一个人的影子,但在女人轻柔的捶打下,那影子片刻便消失了。女人说,老公,你平常太忙了,老是加班,我工作也那么忙,对你照顾不够,心里总酸酸的,你看我们两口子很久没在一起好好吃顿饭了。来,进来吧,你看看我做了什么菜给你。女人亲昵地牵着男人的手,将他拉到了饭厅里。

烛光摇曳,满桌子香喷喷的菜肴,都是男人平日里最喜欢吃的,而好多菜女人以前根本不会做,现在竟然摆了满桌子。男人很惊奇地看着女人,像看着一个神奇的魔术师。女人眼里如水的柔情就流淌起来,她顺手摁了旁边的CD,轻灵优美的旋律就荡漾开来。

音乐里,女人缓缓地走向男人,拥着他来到了宽敞的客厅。男人就那样不自觉地拥着女人开始跳舞,女人的舞姿还是那么轻灵美好,一如十几年前。那时,在校园里,男人就是被女人美丽的舞姿迷住了,俩人踩着一支支优美的舞曲步入了婚姻的殿堂。一曲终了,女人轻轻地依在男人肩头,久久不肯抬起脸。男人也沉醉着,恍如回到了恋爱的时光。半晌,男人柔柔地说,咱们该吃饭了。女人终于慢慢抬起头,男人却清晰地看到女人眼里晶莹的泪,汪汪地像一泓清泉,惹人爱怜。男人的心像被针刺一般的疼一下,颤一颤。女人缓缓地抬手抹泪,羞涩地笑了说,不好意思,好几年没跟你跳舞了,咱们都太忙,这一跳,我又想起了曾经的美好时光,激动的。咱们吃饭吧。

饭桌上,男人吃得很香,边吃边不停地夸着女人菜做得好。女人半天没动筷子,就那么柔柔地看着男人。烛光里,男人的脸上依稀有着浅浅的皱纹,女人的心里有些发酸。但女人忍住了泪,她拿起筷子将男人爱吃的菜不停地送到他的碗里。女人边夹菜边说,记得吗,恋爱时,你总爱给我夹菜,什么好吃的都让我先吃饱,你才吃。你那时真好!你对我也好啊,我的那些脏衣服都让你承包了,宿舍的同学都说你贤惠呢。男人将菜夹到女人碗里,说,快吃吧,菜要凉了。女人依旧没动筷子,却说,是啊,再好的菜放久了都是要凉的,就像再浓的感情慢慢总是要淡的。女人声音哽咽着。男人看一眼女人,嗔怪地说,你说什么呢?快吃吧。

正在这时,男人的电话不依不饶地响起来。男人看一眼号码,就说,唉,领导又催加班了。男人起身走到客厅里,接了电话说,张局长,不好意思,家里有点事,我能不能等等再来?……哦,哦,好好,谢谢局长的理解。女人在一旁静静地听着男人接电话。

男人接完电话回到桌前继续吃饭。沉默半晌,女人说,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男人还是摇头。女人低低地说,十五年前的今天,我从家里跑出来,和父母断绝了关系,跟你私奔到这座城市。那天,你抱着我哭了说,你会一辈子对我好,决不辜负我!女人的泪水慢慢地溢出来,如小溪一般在白净的脸上爬行。男人从桌子的另一头走过去,来到女人身边,俯身,伸出双臂,紧紧拥住了女人抖动的双肩。

正在这时,电话又响了。男人一看号码,便又转身去了客厅接电话。他说,领导,真的对不起,今天晚上,我恐怕来不了了,你能另外找人加班做一下吗……谢谢领导的理解,谢谢,以后我一定好好工作报答你。

女人已经抹干了泪,静静地站到了男人身边。她说,你去吧,还是你的工作要紧,把领导得罪了不好。男人说,怕什么?我也不想再升官了,由他去吧。今天晚上,我一定留下来陪你。不,这以后,我一定多找时间好好陪你,实现我曾经的诺言!男人说着,动情地拥紧了女人。

那天深夜,男人悄悄起身去了客厅,流畅地拨下了一串号码,平静地说,梅子,咱们到此为止吧,我不能对不起她!男人回到床上,紧紧地抱住了平静入睡的妻子。

女人的眼角有泪,静静地溢出。

神秘日记

男人近来总是很晚才回家,男人对女人说自己很忙。忙着业务拓展,忙着加班,忙着挣钱。每晚男人回到家,女人都没睡,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床头写着什么。男人有一次问女人写什么,女人淡淡一笑说,写日记呗。男人便没再问。

女人爱好文学,婚前就有写日记的习惯。那时候,女人和男人爱得很深。女人总是细细地把他们的爱情写进日记里,把她对男人痴痴的爱恋写进日记里,然后,和男人一起慢慢地品读。那时候,男人和女人都很幸福,因为他们深深地爱着彼此。结婚以后,那段最甜蜜的时光,女人也写。可写着写着就不写了,孩子出生了,家务多起来,生活忙起来。女人勤快贤惠,用她的温柔和聪慧经营着家,家温馨而美丽。女人没有日记的日子依旧平静地流淌,男人没觉得少了什么。可最近每晚回家,总看到女人在深夜的灯下静静地写日记。看着那情景,男人突然有种被拉到了十年前的感觉,可那只是瞬间,男人现在找到了更多的幸福,是女人所不知道的,男人不需要从女人的日记里去体验和寻求什么了。

可有一次,男人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有点失意,他突然想看看女人写的日记。那时,女人手中的笔正在不停地摇动。男人忍不住凑上前去。女人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兔子,一下子蜷缩进被窝里,连同那个精美的日记本。女人边藏边说,不能给你看的,真的不能看!男人看女人反应那么激烈,他一下子便没了兴趣。如果是十年前,男人一定会和女人笑闹成一团,然后夺到那个日记本,共同品尝爱的甜蜜。可现在男人已经没有了这样的兴趣,他看女人抵抗的样子,笑笑说,不看就算了,快睡吧。女人没理他,竟然藏到另一间卧室里,依旧坐在被窝里刷刷地写着。男人看看,叹口气,无奈地摇摇头,自己睡了。

从那以后,只要看到男人深夜归来凑上前看日记,女人便如刺猬一般狠狠竖起满身的刺,搞得男人狼狈逃窜。白天上班的时候,女人总将她的日记本放进手提包,从没留在家里。看到女人对那本日记宝贝似的保护着,男人突然有了许多的兴趣:到底女人在日记里写了什么,为什么不让他知道呢?男人为此作过猜测,可终究没猜出什么。

那是一个公司聚会的日子,要求带配偶,男人不得不带上女人。男人发现女人还是那么漂亮,只是他已经很久没有那么耐心地欣赏过她了。那晚,女人仿佛很高兴,舞跳了一曲又一曲,酒喝了一杯又一杯。当然,男人不光和自己的女人跳,也和其他女人跳。喝酒,跳舞,跳舞,喝酒。女人后来竟然喝高了,被男人扶着塞进了车里送回了家。

男人第一次亲自伺候女人睡下了,女人烂醉如泥,睡下后瞬间便有了轻微的鼾声。男人看女人睡得很熟,便轻手轻脚地拿出了女人包里的那本神秘的日记。

就着床头朦胧的灯光,男人贪婪地看起来。没看几页,男人便冷汗直冒。女人在日记里详细地记录着一个女人知道自己男人背叛后的心路历程。故事中的男人在婚外勾引女人,背叛家庭,情节生动详尽,如同男人自己的亲身经历。男人越看越恐惧,他不明白女人从哪里弄到了那些细节。因为那些夜里,男人都是以加班的名义在活动的,女人一直说自己在家里待着,怎么会知道得那样详细呢?男人忍不住继续往下看,在日记的后半部分,女人竟然详细地记载了她和初恋情人的联系。女人在日记里这样写道:我对他一直深深地爱着,可他竟然轻易地就背叛了我。那么,我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个享受生活的机会呢?当然,我发现自己一直深深地爱着他,如果他肯回头,我还是愿意原谅他的,因为我们曾经那么深地爱过。如果,他执迷不悟,我也会决绝地离去,不然,这样死缠硬磨有什么意思?只能更深地伤害我,这不是我要的结局。因为我永远不会为了一段不值得留恋的感情丢失了我自己。女人的话写得很诗意,可男人看着却觉得那句句是铮铮誓言。

那以后,男人很少加班了,总是早早地回家,和女人一起做家务,一起辅导孩子,一起看电视,一起聊天。男人又重新回到了曾经的勤快,像他婚前对女人承诺的那样,他要让女人不累着苦着,一直幸福地生活。女人还跟过去一样,一起和男人偎在沙发里看电视,不时地交流几句心得。看到动情处,俩人一起流泪,一起欢笑。

那晚,躺在床上,男人忍不住问女人,你怎么不写日记了?女人说,写完了。男人说,日记有写完的时候吗?女人说,编了一个故事,故事写完了,就不想再写了。男人说,编了个故事?能不能让我看看?女人说,看吧,没什么,一个故事而已。

男人于是在灯下重新打开了那个日记本。男人在故事的末尾看到了这样的文字:他终于回家了,我的心里暖暖地,虽然有着淡淡的伤痛,可我想,让生活慢慢来疗伤吧,但愿一切都会好起来。男人看完,轻轻地合上日记本,慢慢地在女人身边躺下,伸手将女人紧紧地揽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