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民家庭走出的美国首位华裔部长

刘　静

赵家良好之家教闻名于美国政界和商界，与赵家交往甚密的老布什就曾经对太太芭芭拉说：应该向赵家学学如何管教孩子。

2009年1月中旬，赵小兰卸任，这位在美国政坛开创了多个第一的杰出女性，为自己的内阁生涯画上了圆满的句号。按美国劳工部传统，每位部长的肖像画在卸任后都要悬挂在劳工部大楼的大厅。那天，在揭幕仪式上，赵小兰郑重地把父母的合影放在自己肖像画的一侧，久久凝视着……

在父母引领下，她和五个妹妹都成为美国上流社会的精英：二妹赵小琴在威廉和玛丽学院取得工商管理硕士学位，热衷慈善；三妹赵小美毕业于哈佛大学，现任纽约消费者保护厅厅长；四妹赵小甫是哥伦比亚大学法学博士，现任通用电气航空服务副总裁；五妹赵小婷取得哥伦比亚大学硕士学位后，自己创业，现又攻读哥伦比亚大学特殊教育学博士；六妹赵安吉毕业于哈佛大学，现任福茂集团资深副总裁。

这一刻的完美卸任，赵小兰要父母和妹妹们一起与她分享，因为她深知，一切荣耀都因为她挚爱的这个家。

以父母为楷模，六女儿如翠竹傲然成长

1961年7月，赵小兰的母亲朱木兰带着三个女儿在海上漂泊一个多月后，终于抵达美国艾利斯岛。父亲赵锡成快步迎上去，和妻女深情相拥。

赵锡成祖籍上海嘉定，于上海交通大学毕业后到轮船上实习。1949年5月，上海港被封锁，出港的赵锡成无奈抵达台湾，四年后与出身安徽望族的朱木兰结婚，并凭卓越的才能成为台湾最年轻的船长。为求更大发展，1958年他赴美求学，三年艰辛与拼搏终于换来全家团圆。

不久，赵小兰去上学了，她拉着爸爸的手怯生生地走进教室，礼貌地向老师深鞠躬，引来一阵刺耳的暴笑。赵小兰羞窘地坐下，黑板上的英文犹如天书，她赶紧逐个记下。

晚上，赵锡成匆匆赶回家。为养家糊口，他攻读学位的同时打着三份工。赵小兰正眼巴巴地盼着父亲。第一次写英文，她的笔记错漏很多，赵锡成仔细辨识着歪歪扭扭的单词，耐心给她讲解。朱木兰哄另两个女儿睡下，悄悄端上一杯热咖啡，坐在一旁听课。在狭小居室昏黄的灯光下，在咖啡的芳香里，初闯异乡的一家人就这样温暖相依……

万圣节到了，一帮化装成妖魔鬼怪的当地小孩儿按响了赵家的门铃。赵小兰和妹妹被这阵势吓坏了，把厨房里的食品全送给了小朋友。那可是家里一周的储备啊!朱木兰没有责怪她们，而是把女儿揽到跟前，软声道：“这是美国的风俗，入乡随俗是对人家的尊重，这样，别人才会尊重你。”

赵小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母亲的笑容让她心里豁然。年幼的她无法了解，这次“慷慨解囊”会让母亲为一家人的一周饭食绞尽脑汁。但在丈夫和女儿面前，她从来都是从容不迫，笑意盈盈，把简陋的家打理得温馨而充满希望。

在妻女支持下，赵锡成的事业很快打开局面。1964年，他组建福茂航运公司。随着公司不断壮大，赵家的生活大为改善，但赵锡成夫妇对女儿的爱与严格从未改变。

每天晚上，赵锡成都按时回家，和朱木兰一起陪孩子看书，然后天南地北地讨论问题，等女儿睡下后，赵锡成才挑灯忙碌。父亲专注的身影深深印进赵小兰的记忆里。接受着父母平和温暖的教导，稚嫩的孩童一天天成熟。懂事的赵小兰更成了父母的好帮手，按时起床、上学、写作业或者做家务，并把几个妹妹带得妥妥帖帖。

赵家在纽约的别墅，屋后有一片很大的空地。

一天，赵锡成运回很多竹苗，女儿们闻声而出，踊跃着领到各自的任务，和爸爸一起干起来。赵小兰不解地问父亲：“为什么要种竹子呢?别人家院子都种满了花。”赵锡成培上一铲土，拄着铲子认真地说：“中国文化里有‘岁寒三友，松、竹、梅，它们玉洁冰清、傲立霜雪。竹子尤其有耐力，风再大也不倒，象征着高风亮节……爸爸妈妈希望你们就像这竹子，一天天长高，每天都有进步，不管是学习、工作，还是做人，都要有坚持。”

赵家饭桌上的“家规”尤为特别。赵锡成喜欢热闹，经常宴请客人。每次，六个女儿都要穿戴整齐，并排站在客人后面倒酒、上菜、添饭。女儿偶尔要“罢工”，朱木兰就告诫她们：“人生光‘读书是不够的，招呼客人是另一门学问，可以从中学到待人处事的道理。”赵小兰的“服务生”身份一直到三妹赵小美结婚时才结束。

润物细无声，独立、坚强、自律和负责任等品格，连同对家的挚爱，就这样深深根植在赵小兰姐妹身上。赵小兰大学毕业后考入哈佛大学读研究生，妹妹们也先后进入著名大学和知名中学，优异的成绩、良好的品格以及突出的才能让六姐妹在同辈人中卓尔不群……

这天，50岁的朱木兰也“上阵”了。她兴奋地告诉赵锡成和六个女儿：“我要去念书，我要拿硕士学位!”于是，她和年轻人一起听课，从未迟到过，她的笔记最全最整齐；泡在图书馆里，她孜孜不倦地翻阅一本本“大部头”。

见妈妈紧张兮兮地准备考试，赵小兰心疼地劝道：“妈妈，及格就可以啦，别要求太高。”朱木兰推推眼镜，认真地说：“那不是我的个性。要读书就要理解，做事求学都要认真。你当初去哈佛读书，就冲着它是最好的学校和最难拿的学位。妈妈当然也要努力喽!”

有一次，大风雪天，朱木兰照常开车去上课，结果教室里只有她和教授。那天，几个女儿在家里伸长了脖子盯着门外，大片的雪花来不及飘落就被风旋了起来，街道上几乎见不到车辆和行人。

当朱木兰的车子滑进孩子们的视线，她们欢呼着奔跑出去——风雪中归来的妈妈，又一次定格成孩子们崇拜的楷模……

以女儿为荣耀，为她们守护着挚爱的家

两年后，朱木兰以全勤记录和全优成绩获得圣约翰大学硕士学位。她的勤奋和执著深深激励着一家人。

这时，赵小兰已是美国商业银行国际金融副总裁。考入哈佛大学后，她曾在福茂公司实习，赵锡成特意安排高难度的工作给她。结果，赵小兰每次都让父亲惊喜，父亲把她视为福茂公司的不二继承人。

可是，在金融界蒸蒸日上的赵小兰却有了新打算。母亲戴上硕士帽不久，她和父母“摊牌”了。

那天，一家人又聊起多年来的奋斗，朱木兰感叹说：“黑眼睛黄皮肤的要和蓝眼睛白皮肤的平起平坐，真难啊!”赵小兰接话道：“是啊，我想借助在金融和海运方面的经验进政府多做些事情，为亚裔铺路。”

这番话，让赵锡成深感意外：在美国打拼多年，他深知华裔进入主流社会的不易，一心想让女儿继承家业，没料到女儿会有这样的念头。沉吟良久，赵锡成说：“如果实在不喜欢经营公司，也可以向工程科学领域发展，在这方面，文化不是太大的障碍，不少华裔做得很成功，没必要……”朱木兰也担忧地看着女儿说：“进美国政府，是不是很冒险哪?”

赵小兰的语气变得有些坚定：“白宫主人风水轮流转，这一任总统来，上一任总统走，属下也得跟着轮换，确实得冒险。但我想了解更多，想让这个社会更关注亚裔族群，必须有亚裔进入最核心机构。”

接着，她扭头对几个妹妹讲起在美国经历的第一

个万圣节的事。三妹得意地插嘴：“结果是，第二年我们收到的礼物最多。”

“对。那是因为我们参与了他们的节日，是我们给了自己一个机会。现在也是，亚裔如果不争取进入主流社会的机会，没人能帮得了。”赵小兰说着，看到父亲频频点头。

朱木兰疼爱地拍拍赵小兰的手，放心地说：“孩子，不如意的时候，家里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着。”赵锡成在屋里踱来踱去，赵小兰的目光跟随着他，她的选择不可能缺少父亲的支持。最后，赵锡成站定，声音很坚定：“你代表赵家，也代表华人，即使输，也要输得起!”赵小兰信心满满地点头应答。

1983年5月，经严格选拔，赵小兰成为“白宫学者”，与美国最高级别的官员共事，很快脱颖而出。五年后，她受命担任联邦航务委员会主席。

1992年，美国最大的慈善机构——美国慈善基金会因前主席侵吞善款而陷入危机。赵小兰临危受命，接下这“烫手山芋”。一上任，她便身先士卒，带头降薪、坐经济舱、吃快餐。

一天，母亲打来电话，赵小兰才猛然想起，已经几天没和家里联系了。“小兰，慢慢来，事在人为。付出会有回报的!”母亲的话像定心丸，让赵小兰的心里敞亮了许多。

放下电话，她的目光又一次停在办公桌上。上面的那张照片，是她哈佛毕业那年随父母回上海时拍的，大片的灰色调，破旧的茅屋，那是父亲曾经的磨难。赵小兰一直随身带着这张照片，遇到难题时，她就对自己说：“父亲在这样的条件下都成功了，我还有什么不能克服的挑战呢?”很快，赵小兰扭转局势，重塑了美国慈善基金会的形象。

在父母鼓励下，赵小兰一次次不负众望，但年近四十，她还是“单身贵族”。赵锡成夫妇为这个女儿着急，朱木兰更是整天挂在心上。

在众多穷追不舍的名流之外，她选中了一位最穷的——肯塔基州联邦参议员麦康诺，和他在一起，平静而快乐，有安全感，这正是赵小兰对家的感觉。1993年2月6日，赵小兰与麦康诺举行了婚礼。

婚后，为有更多时间关注家庭，赵小兰辞去美国慈善基金会主席职务，加入相对清闲的研究机构——华盛顿传统基金会。

1996年，为协助麦康诺参议员竞选，赵小兰再次请辞。临别，基金会赠给她30万美元，以奖励她对基金会做出的贡献，赵小兰婉拒了。赵锡成夫妇听说后，对女儿竖起了大拇指：“孩子，做得好，我们以你为荣!爸妈颁给你金钱买不到的‘高风亮节奖!”

私下里，朱木兰问女儿：“小兰，为支持麦康诺，你一次次牺牲自己的事业，甘心吗?”赵小兰反问道：“妈妈这么多年默默支持爸爸，后悔过吗?妈妈不是一直教导我们说，每个人都要对家负责的吗?”母女俩低头幸福而笑。

共荣与感恩：分享成就才是最大回报

2000年11月，小布什当选美国总统，邀请赵小兰出任劳工部部长。赵小兰再三拒绝，引来各种猜测。

赵锡成找到赵小兰，问：“每天都有人问我，是不是你女儿嫌这个官不够大。”赵小兰被逗乐了：“爸爸知道我不是为做官。我想多做些事情，希望有挑战，但那样会更忙，照顾不到家。”赵锡成释然：“只要用心，事业和家庭相辅相成。”

赵小兰思忖片刻，转向丈夫，麦康诺赶忙举手表白：“娶你就是要支持你啊!”家人的理解和鼓励，终于让赵小兰点头。

2001年1月11日中午，朱木兰接到赵小兰的电话：“妈妈，下午要看电视哦!”声音里透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欣喜。原来，赵小兰刚接到小布什的电话，她被提名为第24任美国劳工部部长，两小时后举行提名演讲大会。

“我非常骄傲地站在这里，与你们分享一个移民家庭的故事……我会以多年前我父亲来美国时，同时打三份工的拼劲，干好这份工作。”

朱木兰的掌声，淹没在电视里传来的现场欢呼声中，她对着屏幕上的赵小兰耳语般地说：“乖女儿，妈妈看到你这一天，是有福了。”说着，两行热泪夺眶而出——这一天，朱木兰被确诊患上淋巴癌。

2001年3月6日，赵小兰就任劳工部长的宣誓仪式在白宫举行，赵锡成夫妇携女儿们出席。出门前，赵小兰又从头到脚给妈妈整理一遍衣服，轻轻抚平妈妈衣服上的每个皱褶，拼命忍住几欲夺眶的泪水。一路上，她紧紧牵着妈妈的手……

站在小布什面前，赵小兰字正腔圆地复诵誓词。朱木兰专注地凝望着女儿，满脸疼爱和兴奋，眼角不禁泛起骄傲的泪光。沐浴在父母和妹妹的目光里，赵小兰百感交集，在心里一次次地重复着：“谢谢你们给予，谢谢你们分享。”

典礼结束了，赵小兰扭身抱住母亲，泪水泉涌般打湿了母亲的脸颊。朱木兰轻轻拍着女儿的背：“恭喜你，努力去实现你的誓言吧!”

接下来，赵小兰开始马不停蹄地奔波，每天工作十多个小时是常事，她常为不能陪伴在母亲身边而愧疚。

一天上午，赵小兰又抽空去看望母亲。一进门，看见母亲正佝偻着身子背对门坐在床上，母亲日渐瘦弱的背影让赵小兰一阵心疼。她张嘴欲喊“妈妈”，喉头却已哽咽，想转身出去。不想，身后传来母亲温和的声音：“小兰，过来啊!”回头一看，母亲已挺直了腰板，笑吟吟地朝她招手。

偎在母亲跟前，赵小兰还没开口，母亲却开始“兴师问罪”了：“这个时间你应该在上班的吧?如果是为了妈妈耽误你的正事，妈妈不答应的。那么多人需要你呢，你肩上的担子重!”赵小兰强迫自己笑着点头。她第一次不想在家多停留，不想看母亲这么辛苦地强打精神，她为这个家坚持得太久太累。

赵锡成和朱木兰结婚50周年这天，赵锡成握着妻子的手，深情地感谢她的付出与隐忍：“我要感恩，今生能拥有一位贤淑的贤能伴侣。半个世纪来，我们同甘共苦，度过了最艰难的岁月，创造了美好的今天。她为我教养了六个杰出的女儿，又给了我一个温暖的家。”

赵小兰和妹妹们悄悄揩去泪水，齐齐起身为父母鼓掌，她们对父母又何尝不抱感恩之心!那一刻，赵小兰突然明白，让父母分享自己的生活和荣誉，带给他们欣慰与喜悦，或许就是对他们养育之恩的最大回报。所以，赵小兰再参加社会活动时，只要方便，就会请父母或妹妹随同。

在赵小兰攀至事业巅峰的同时，赵锡成也成为美国“航运巨子”。2005年5月14日，在美丽的艾利斯岛上，赵锡成和赵小兰同时被授予“杰出移民奖”——父女同时受勋，是美国历史上的第一次。站在44年前抵达美国的地方，赵小兰紧靠着父母，在《移民之歌》碑文前合影，她为优秀的父母和不断努力的妹妹们骄傲不已。

2006年父亲节，赵小兰撰文感谢父亲：“他用心良苦，循循善诱，把中国优良传统文化和哲学思想的衣钵传承给我们……”

2007年母亲节，赵小兰为母亲写了一篇《平凡与伟大》：“我是她的一部分，将传承她的血脉和精神，直至永生……”两个多月后，与淋巴癌抗争了六年的朱木兰与世长辞。赵小兰强掩悲痛，悉心照料着父亲，并不停地安抚妹妹们：“母亲辛苦一生后，又忙着先到天国去为我们准备另一个家了，那里不会再有悲伤……”

2009年1月中旬，赵小兰卸任。走出白宫，仰望蓝天，她知道，母亲会为女儿的明天叫好。在做丈夫事业后盾的同时，她要拿出更多时间回父母魂牵梦绕的故乡好好看一看，那里是赋予父母生命与精神的水土，也是赋予她继续前行力量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