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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道儿走成河

2009-08-14葛长海

天池小小说 2009年1期
关键词:分家灰灰娘家

葛长海

女人嫁到县城附近的村庄后,发现婆家的生活比娘家好,尽管总体上好不到哪去,但毕竟中午有杂面面条吃。杂面是由黄豆、玉米和高粱按比例混合在一起磨的,虽然不是精米净面,却是实实在在的粮食。1960年的灾荒,使得饥饿成为几代人不能磨灭的记忆和永远的恐惧。

临近中午,随着队长一声吆喝——做饭的娘们儿先下晌吧,女人远远地看见婆婆颠着小脚一溜烟往家赶。婆婆的肚兜鼓鼓囊囊,那里面肯定都是私活儿∶米谷菜、麦地菜、马齿菜、灰灰菜......回到家,婆婆有条不紊地温水坐锅,和面擀面条,洗择野菜。等水开的工夫忙里偷闲,她已经在铁勺里放进葱丝、姜丝、蒜瓣、花籽油和盐。面熟,放菜,起锅,她把勺子抻到灶火上炙炒,炒得蒜瓣焦黄之后将整个勺子往饭锅里一焖,只听先脆后闷地嗤啦一声,香味似乎就在女人的鼻翼两侧萦绕了。此时,队长适时地吆喝∶“下晌了。午饭多吃点,下午别他娘的磨洋工。”

生过孩子之后,女人坚决要求分家,否则日子就不过了。树大分枝,枝大分桠,女人自谓站了制高点,她有十足的理由可以俯瞰一切,分家分得兄弟反目婆媳失和也在所不惜。

结果不出女人所料,狼烟地动之后,最后一切还是尘埃落定了。

现在好了,女人想吃啥就做啥,想怎样补贴娘家就怎样补贴娘家,只为五斗麦子的聘礼,爹就把她嫁给她压根就不认识的男人,居然嫁对了,这里离县城近,大队有副业,工分也值钱,饿不着了,她得回报娘家。

然而,分家分得婆媳关系尴尬也日渐成为女人的心病,作为晚辈,女人心里一直揣摩着找机会缓和一下。一天,她看见婆婆居然趴在树上捋槐叶,好,机会来了。她走过去仰脸逗笑∶“妈,您今年十七了还是十八了?”

婆婆理解儿媳这是关心自己,顺口答腔却把话岔到手头的活计上∶“老大家里的,你上来一块捋吧,回头咱娘俩把槐叶煮了晾干,一家一半,明年春天缺菜时煮饭能当正经菜吃。”女人一边忙不迭答应一边言不由衷地赞叹∶“妈,您可真会过日子,我可得跟您学着点。”

第二年麦收前,女人家米面精光,女人指使男人上别家拆借,男人转了一大圈回来气急败坏道∶“败兴!真败兴!这个时节去借粮食,你不是存心让人家笑话咱不会过日子吗?”女人挨了熊输了理,有气没地方出就掐怀里孩子的屁股蛋子,孩子一哭,招来隔壁孩子的奶奶。

婆婆让小叔子送来一袋杂面一小袋干菜,小叔子临走不客气道∶“妈说借给你们的,让你们仔细点吃,争取吃到麦收生产队里分粮食。”

婆婆病重。临死前,婆婆长吁短叹∶“我的命真贱!生活好了,又是鸡蛋又是精粉的,谁曾想,啥也不想吃了。”女人在一旁侍侯着,忽然心里一动。后来,女人端到婆婆病床前一碗杂和面面条,里面放了米谷菜、麦地菜、马齿菜、灰灰菜还有干槐叶。

婆婆几乎吃了一碗。婆婆对床前的亲人们说∶“好多天了,今天可算吃了一顿饱饭,伸腿去见阎王也不亏了。”

多年后,当年的媳妇熬成婆。女人惟一的儿子成家后,把家搬进县城里了。女人私下里训子∶“家就在县城边上,你屁股底下一冒烟就到家了,我给你们看家带孩子,不比个狗强?为啥非要分开来过呢?”

儿子就解释∶“妈,您还少壮,您就清静点吧。”女人就猜疑∶“肯定是你媳妇指使你的。”

儿子就懊恼∶“妈,搬进城里是我拿的主意,不关她的事儿。”女人就急了∶“我不信,你舍得撂下娘?”儿子说∶“妈,咱们是两代人,生活方式生活习惯都不一样,何必非凑在一起找不自在呢?”女人就显得更痛苦∶“别喊我妈,白眼狼!”

儿子一家每周日都回来和女人团聚一次,回来的时候给女人带回各式各样的礼品,儿子有时还亲自下厨为母亲改善生活。一次,儿子发现炒锅里还有半锅杂合面面条,因为需要用锅,儿子就不言声端出去要倒掉。正逗孙女玩的女人一眼瞅见立马起身扑过来,一把抢走儿子手里的炒锅尖叫道∶“别给我倒,晚上你们走了我热热吃。”

儿子还保持着端锅的姿势,僵立在那。女人看看手里的锅再抬头打量儿子,胸中竟是百味杂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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