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维作品
2009-08-11潘维
潘 维
日子
——给C、Y
那些风光,从每一粒琥珀里渗出来,
从屋檐下渗出来,从骨骼
和后宫的轻雷中不戴面具地渗出来。
还有寂静,将银器摆上餐桌,
用仆人的懒惰凝望远方。
远方,可能有水,刚刚发芽
就准备流淌。
为一个日子微微摇摆它细小的蛇腰。
不错,树枝是对的——
让叶片站在高处,托住钟声。
没有铜从早晨掉下来,
也没有羚羊奔出乡村的墙壁。
只有方向,在迷失,在迷失,无限地迷失;
只有邮局,传染着传染着风俗。
给一位女孩
我喜欢一个女孩。
我喜欢一个黑巧克力一样会溶化的女孩。
我旅途的皮肤会粘着她的甜味。
我喜欢她有一个出生在早晨的名字。
在风铃将露珠擦亮之时,
惊讶喊出了她,用雨巷
梦游般的嗓音。
我喜欢青苔经过她的身体,
那抚摸,渗着旧时代的冰凉;
那苦涩,像苹果,使青的旋律变红;
使我,一块顽石,将流水雕凿。
我喜欢一个女孩的女孩部分。
她的蚕蛹,她的睡眠和她的丝绸
——应冬藏在一座巴洛克式的城堡里。
让她成长为女奴,拥有地窖里酿造的自由。
我喜欢她阴气密布的清新吹拂记忆。
她的履历表,应是一场江南之雪,
围绕着一个永远生锈的青年,
一朵一朵填满他枯萎的孤独。
梦话从前
——致江弱水
细雪将黎明打磨成银子;
一片虚弱的水,在说梦话:
是蚂蚁的眼光,在照亮前途;
是古董商的阴谋,在布置婚礼。
恰似“鸟初叫,花贵了”之时,
蚕眠在继续,生命在仿佛:
从前,我旁边有床被子晾着,
夜雨里还有破瓜声和肺炎呢。
从前,他们交给我青春:
临时搭建的天空,简单的蓝天、白云;
哦,还有战地护士的春天,
原野上崇高的忙碌;
一种束手就范的心跳,
转瞬就在骨子里吹拂彻底的薄情。
从前,冬日正设法穿过人群,
逐渐使锋刃增加一点人性。
贞洁牌坊立起在镇子中央,
道德被雕刻得无比精美。
香樟树
——给王瑄
烟花、萤火虫和山坡
还有初恋的口红
还有我用琥珀保存的邻家女孩:
一切,都被劣质海报温暖过,
在老城区,
在护城河黑浊的注视下:
一切,都有名字,
被稚嫩的喉咙喊过。
我承认,拷打我、逼迫我成长的刑具
——是江南少女
湿润的美貌让孤独丛生。
我承认,我谈论的仅仅是
一棵香樟树,
它闹鬼、冲动、尚未枝叶飘摇
但它的清香已把空气抽打成一片片记忆:
随腹部受孕的悸动,
将背叛蔑视到遗忘里。
初春
郊外的初春被薄冰领着
到了水边。幼小的反光
说明一切都是新的,包括殡仪馆。
死亡也像刚换上了衣领,显得洁净。
冷,嗫嚅着,谦虚着,
松开捆绑的人质。
我只想用一片处女膜交换整体。
也许,我仅仅受雇于潮湿的绿火,
一阵一阵地燃烧,灰烬
现影于寺院的墙上,是错误的寂静,
其中的疼痛,清澈见底。
我祈求一种魔术:
让镜子抢救出来的嫩芽
找回泥泞,我的目光
像父爱,均匀地涂抹着她们。
短恨歌
把恨弄短一点吧,
弄成厘米、毫米,
弄成水光,只照亮鲑鱼背上的旅行;
弄成早春的鸟叫,
离理发师和寡妇的忧郁很近。
不要像白居易的野火,
把杂草涂改成历史。
也不要学长江的兔尾,日夜窜逃不息。
更不要骑蜗牛下江南,缠绵到死。
把恨弄短一点,
就等于把苦难弄成残废,
就等于床榻不会清冷。
在恐怖纷飞的柳絮下,
爱情是别人的今生今世,
即便我提前到达,也晚了;
即便玉环戴上无名指,
恨,也不关国家的事。
(选自《南方》2009年第1期总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