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林广记（四十六）

许习文

陆俨少晚年定“养生自律”七章：一、不久坐，适时运动，二、不赴宴，谢绝无谓应酬，三、宾客来会以一刻钟为限，多则伤神：四、饮食有节，勿过饱；五、晨七时起床，大便，晚九时就寝；六、饭后午睡三小时；七、保持性情愉快，忍怒、止忧、知足、乐天、任命。

香港出版家许礼平庄谐妙语，口若流丸，当谈笑酣时，常常会蹦出几句“文革”中惯用习语，令人闻之恍如隔世，如昕天宝旧事。台湾出版家伺恭上云：与许礼平聊天，经常有心头一震之感觉。

何恭上自云系台湾中唯一不用手机之人，究其原因是不懂使用，甚至连开、关机都弄不懂。

吾师黄翼先生早岁参加革命，解放后被押牛棚，数番历劫。师母担心受怕，以致疯颠，翼师不离不弃，亲奉汤药，伺病榻凡三十余年。记其《哨遍·寿病内》词云，“十八来归，三十疯颠，花甲今又四，最堪怜，依旧成呆痴。算数奇，凡人如此?苦索思，当年事亲抚幼，家贫尝尽辛酸睐。耽误了青春，朱颜暗老，枕痕泪溃如洗。念个人穷蹙奔驰，有几回典卖嫁时衣。岁岁暌离，便得相逢，恍如梦里。悲!痼疾难医，更那堪横祸相继，浩劫铺天至，我押牛棚汝受幕，子女竞何依?飘莲寄食，遍世间立锥无容地，任狂狙诟詈宵小欺，但默默无言漫对之。命如丝，人间何世?而夸尽洗腥膻，日照山川美，看儿孙膝前喧笑语，问汝岂曾心喜?百年过半能几时，须从今，饱餐安睡。”张华云先生谓此作为至情至性之作，盖情、辞、事、理无一不惬。何为词?词当然需要技巧，然又远远不止于技巧，而应是感情之喷发，真人之展露，生命力之放射，而绝不系任何酬应之资、羔雁之具。读此词，为发一慨。

黄翼先生晚年喜读《柳如是别传》。盖明清易代之际，南国烟花中。柳如是之人生遭际，颇不同于其姊妹行，时人及后之论者，各是其所是，非其所非。翼师独喜其“不认命”之倔脾性。此乃如是之所以为如是也。曾一夜之间，作《柳如是别传戏作》三十绝甸，传抄朋辈，其佳者若：“捧得名花抵死狂，白头灯下伴红妆。连宵不惜三回醉，别后相思泪数行。”“惊心洛浦水生波，惆怅陈王可奈何。同命鸳鸯悲落叶，白云红树吊湘娥。”“半生胶漆已成空，红豆恩深带泪红。家难还如国难重，不堪零落怨秋蓬。”抑伤心人别有怀抱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