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用鲜血换来的路标

2009-08-04

中国铁路文艺 2009年6期
关键词:司乘人员敌机志愿军

黄 勇

1952年8月。朝鲜铁路东线介川郡。

当东方渐渐溢出一片红色。北朝鲜新的一天又开始了。路基两旁全是高大的落叶松,笔直挺拔,似支支利剑刺破苍穹,一阵山风吹过,松涛嗡嗡作响,不时会惊起一只野兔狂奔……如果不是林中那些指向天空的高射炮。有谁会想到这里是钢铁运输线的战场呢。

我的父亲叫黄守道,入朝前是前吉林局通化机务段一等司机。早在入朝前,他就想到工作环境艰苦,可实际困难却远远超出了想象。列车大都夜行昼伏,白天列车就待避在隧道里。洞内闷热的如同蒸笼,空气热辣辣地灌进人们的肺腑,周身的毛孔眼里都沁出汗来。机车喷出的水蒸气遇到石壁冷却成水珠,使山洞的顶壁不停地向下滴水。平日里明亮的汽灯,在水蒸气弥漫的山洞里失去了本应有的亮度。

此时,在父亲身边除了司乘人员外,还多了一名志愿军小战士。他是早晨刚刚来机班担任机班警卫工作的。小战士见到机车后,像是哥伦布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不顾洞内高温的蒸烤,一会儿摸摸这儿,一会儿碰碰那儿,满眼的新奇。他说自己这辈子没见过火车,志愿军后勤部让他来德阳调度所执行保卫任务时,他高兴得一宿都没睡着觉。

随着夜幕的降临,洞外的光线变得朦朦胧胧,树木、荆棘、野草彼此融合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草虫开始鸣叫,急于归巢的夜鸟拍着翅膀,时而发出惊魂未定的尖叫,呼唤着失散的伴侣。父亲带着小战士和司乘人员登上机车驾驶室,把车窗的防空布帘放下,隔断了室内外的光线。布帘是为防空袭特别设计的,用黑红两色的两层棉布做成帘子,中间开了一个洞。外面缝个套筒,那样子就像一个没有封口的面口袋。司乘人员瞭望时。只有把头伸进套筒,才能观察到线路的情况。

列车在运行途中。布帘是不能打开的,因为往炉膛里加煤时,炉门开启的火光会招来敌机的空袭。由于炉膛高温。再加上车窗布帘阻挡了空气流通,一会儿驾驶室内就像一个蒸笼,汗水顺着脸颊不停地向下流,搭在脖子上的毛巾。一拧一摊水儿。望着小战士热得红彤彤的脸,父亲开玩笑地说:“都说我们是离地三尺的活神仙,这回你尝到这‘活神仙的滋味了吧。”

隧道的出口处传来了有节奏的敲击钢轨的声音。这是调度给出的发车信号。父亲赶紧将头伸进套子里。一手抓住汽门把。一手抓在闸把上,轻轻地启动了机车,车轮在打湿轨面上连打了两个空转,缓缓驶离了山洞。

半小时后。列车驶进了一个车站,悄悄地趴在两根黑黝黝的钢轨上。准确地说,应该是一堆废墟的车站。剩下的只是个站名。父亲下了机车。同车站调度人员办理了路票。调度向身边的志愿军干部说了点什么,顿时,刚才还静悄悄的旷野,忽然变得热闹起来,成群结队的志愿军战士和朝鲜群众忙着把车上的弹药卸下车,又把伤员抬上了车。人群中还不时夹杂着人民军战士的身影。

一切准备就绪,列车又奔驰在黑夜里。茫茫夜雾弥漫着低低地压过来,若不是有路基两侧那些高高的落叶松顶着,那它或许真的能把路基压垮。由于司机将头探出窗外。与司机室内的人员相隔绝,所以。司乘人员交流全凭手势。司炉再根据手势动作,掌握烧气的大小。夜间行车是不能打开机车大灯的,不仅如此。就连灯光信号也不准许使用。因为稍有不慎,就会酿成严重后果。线路上的信号标、坡度标、公里标等标志已被敌机轰炸的所剩无几。司机操纵机车全凭线路上的巨石、树林、土堆作为行车“标记”。线路来回跑熟了,知道该在哪片树林加速,哪个土堆减速,哪个区段限速慢行。

列车就要通过清川江大桥了,父亲紧张起来,因为这里是敌人实施“空中绞杀战”的重点轰炸地段。果然,刚过大桥不久。设在铁道沿线的防空示警员就鸣枪发出空袭警告。父亲赶紧撩闸停车,实行规避。

夜幕中有一个小亮点朝列车这个方向飞过来了,根据敌机的高度,判断是一架美军的侦察机。可能是机车烟筒冒出的黑烟引起了敌机的警觉,它在列车上空盘旋了一圈后,突然扔下一颗照明弹。霎时间大地如同白昼。列车的行踪暴露了。

“快速前进,敌人的大队飞机一会儿就赶到!”为了抢夺时间,父亲索性打开机车的前大灯,加速行驶。因为在前方30公里处有一个隧道。列车到那里可以进行规避。他把汽门开到最大。列车喘着粗气。像头发疯了的野牛。向前急驰。

天边出现了十几个小亮点,敌人的机群到了。父亲关闭了机车大灯,但列车的速度一点也没有减。

就在敌机气势汹汹地扑向列车的时候,一发信号弹从密林中冲天升起,线路两侧的志愿军高射炮阵地火炮齐鸣,炮弹拽着条条红色的火焰飞向敌机。顿时。炮弹、炸弹的爆炸声和空中敌机的呼啸声交织成一片,浓烟翻滚。弹片横飞。火光中,志愿军炮兵阵地被敌机炸得火光冲天,那些身上着火的战士,转动着炮口,顽强地战斗着……

列车在火光和烟雾中向前飞驰着。敌机一次次向列车上空的火网俯冲着……砰砰啪啪,一排枪弹落到机车锅炉和走板上,溅起四处飞蹿的火花。父亲下意识地向后靠紧了椅背。又有枪弹击中了驾驶室。父亲隔着布帘听到驾驶室内一阵噼里啪啦金属的撞击声,不知是谁扑到了他的身体上,还没等父亲明白是怎么回事。又是一排枪弹射了进来。一股热乎乎的液体顺着他的脊背流下来。父亲不知道是自己受伤了,还是他人受伤了。他顾不上许多,黑黝黝的隧道口已经看得见了,250米,100米、40米……列车带着一股强风冲进了进去。

“同志!……”父亲使劲摇晃着小战士的躯体。可他双眼紧闭着。永远的走了。在刚才那段惊心动魄的时间里,是他为保护司机的安全,用身体挡住敌机射来的子弹。父亲的心像刀子在绞,多好的同志,多优秀的士兵,多可爱的人。他没有留下什么豪言壮语,甚至连个名字都没有留下。

按照志愿军总部的命令,所有在朝鲜战场牺牲的战士,就地安葬。父亲将小战士的遗体安葬在他牺牲的地方。一条军用床单上。黄色军服里裹着一个年轻的生命,那双似睁似合的眼睛。仿佛还在等待着什么……泥土落到小战士的身上,渐渐地筑起了一座的坟墓。墓前竖起两块木牌。一块牌子上写着:志愿军英雄烈士墓;另一块写着:机车加速。200,25t(坡度标)。后来。父亲知道小战士是山东蓬莱人,烈士的名字叫王东来。

从此。在朝鲜铁路介川郡东线又有了一块用烈士鲜血换来的路标。

猜你喜欢

司乘人员敌机志愿军
地铁司乘人员排班计划问题分析
志愿军六天三炸“水门桥”
冲着敌机,开炮!——M1939式37毫米高射炮
抗美援朝战争中的志愿军
新中国建国后击落入侵敌机大盘点
高速公路管理企业公关策略分析
公交公司司乘人员健康体检结果分析
铁路司乘人员身心健康状况调查与分析
偷架敌机开回家
志愿军战俘在美军集中营的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