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伤晚
2009-08-04雾渺
雾 渺
北方的冬天,下午4点钟还没到,太阳就已经衔在西南面的山腰间要落山了。那即将隐逝的夕阳血一样的红,尽乎平射的光线让人感受不到一丝的温暖。
在这冬日的傍晚,袁老汉独自一人站在自家的院子里,望着远方的落日凝神,满腹的心事和伤情都写在那张饱经沧桑的脸上。
袁老汉名叫袁定邦,是建国前的老干部,退休前在镇上一家国营企业当厂长。虽然今年已经78岁,但仍身体康健,精神矍铄。退休后每月光退休金就三千多元,这在小镇上绝对属于高收入,当然十分惹人眼热。
依袁老汉的条件,按说退休后是没有什么忧愁的。可谁也没有料到,退休还没过10年,老伴儿就得了中风,丧失了自理能力。日常起居都得靠他照顾。
袁老汉有两儿两女,大儿子袁方疑心重。怀疑妻子与他人有染。整日酗酒,最终导致肝昏迷而死;小儿子袁军因为遭遇车祸高位截瘫,生活全靠儿媳一人打理;大女儿袁丽生活在外地,平时不经常回家;只有小女儿袁玉能时常回家看一眼,偶而帮助父亲照顾一下母亲。
老伴一病就是近十年,后来又瘫痪在床,全靠袁定邦一个人侍候,袁老汉晚年生活的劳累和辛苦是可想而知的。
几个月前,老伴终于弃他而去,他的心里说不上是应该悲痛还是高兴:一起生活了几十年的老伴走了,他的心里无疑是痛的。可想想老伴活着的时候遭的罪,袁老汉又觉得还不如早些走——这一走,老伴自己解脱了,也把他彻底解脱了。
老伴去世后,袁定邦有事没事儿时经常去老年活动中心坐一坐,跟原来的老哥们儿闲聊一聊。老伙计们都说一个人生活太孤单,劝他再找一个伴儿。听了大家的劝告,袁老汉也开始有些动心了。
“爸,做饭哪,我来帮您!”这天,袁老汉正在准备午饭,原来的大儿媳、现在已经嫁为他人妻的龚秋慧来到了袁定邦的家。
袁老汉的大儿子袁方死后一年多,龚秋慧就嫁给了镇上的个体商贩李福财。龚秋慧毕竟跟袁方还有一个儿子,改嫁后,还经常带着儿子,跟李福财一起来看望老人。老人从小就喜欢这个孙子,加上龚秋慧又会来事儿,即便是又嫁给了李福财,袁定邦也从来没有把她当做外人。
“爸,也不知您是昨想的,都快八十岁的人了,就这么一个人生活,能行吗?我们大家都不放心哪!”龚秋慧一边做饭,一边对袁老汉说道。
“不行怎么办?凑和着过吧,过一天少一天。好在我现在生活上还能够自己料理。”老人说。
“本来想把您接到我们那儿去,又怕袁军、袁丽和袁玉他们多想。袁军自己高位截瘫,还需要别人照顾;袁玉自己开水果店又忙不过来,袁丽呢,家又在外地,您说谁能指望得上呢?”龚秋慧说。
“谁说不是呢,他们那儿都不能去,你那儿我也不能去。你的心意我知道,可人家李福财会怎么想?再说自己有儿有女的,住到别人家里去,怎么也不是那回事儿。”袁老汉说。
“爸,我倒是有个主意,就是不知道您老同意不同意。”龚秋慧笑了笑说道。
“什么主意?你说说看。”老人问道。
“李福财他爸去世了。他妈现在也一个人过呢,我给你们两个人介绍介绍怎么样?”龚秋慧说。
“这能行吗?再说咱们两家又是这种关系?”李福财的母亲柳翠环,人长得白净、富态,年龄小袁老汉十几岁,袁定邦早就认识。听儿媳龚秋慧一说。袁老汉从心里同意,只是不好意思对儿媳直说。
“有什么不行的!这种关系怎么了?谁愿意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去。凭您现在这条件,我保证他妈能同意。老太太才60多岁,正好照顾你。如果有个病、有个灾的,我们来侍候您也名正言顺。”龚秋慧说。
“那你就看着办吧。不过这件事儿我还得跟袁军、袁丽和袁玉他们商量商量。”袁老汉说。
“那就这样说定了。这边我先跟老太太过个话儿,看看她是什么态度。如果她同意,你们就先见面聊一聊,感觉可以,再找机会跟袁军他们说也不迟。”龚秋慧说道。
龚秋慧办事儿一向麻利,第二天早晨就给袁定邦打来了电话,说她婆婆柳翠环已经点头了。还让袁老汉中午到她家里吃饭,说到时候她也把婆婆接过来,让两个人见见面。
柳老太只有李福财这么一个儿子,丈夫去世两年多了,一直一个人单过,生活用度全靠儿子照应。平时虽然有时也会感到孤单,可一想到自己已经60多岁了,想再找个合适的人也不容易,就死了这个心。
没想到昨天晚上儿媳的一番话,又在她早已经平静的心湖搅起了涟漪:儿媳的话是有道理的,袁定邦身体不错,脾气又好,更主要的是收入高。每月三千多元退休金,足可以保证她晚年无忧,生活上也再不用拖累儿子和媳妇了。
再说就算是袁定邦年纪大了些,将来也许会死在她的前面,可活着的时候自己只要好好待他,临死前他怎么也得给自己留下点遗产吧。柳翠环这样想了想,也就接受了儿媳的建议,把这件事应承下来。
接完龚秋慧的电话。袁老汉心里自然十分高兴: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是年近80岁的人了,老伴也不一定好找,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眉目了。他从心里觉得还是大儿媳关心自己,知道心疼自己,内心对这个儿媳满怀着感激。
上午10点钟还不到。袁老汉就穿上了那套平时只有过节或庄重场合才穿的制服,用剃须刀十分仔细地把自己的胡子剃了个干净,又去市场理发店里把头发理了理,这才一路哼着小曲儿,慢步向儿媳龚秋慧家走去。
袁定邦来到龚秋慧家里时,柳翠环早已经到了,正在帮儿媳龚秋慧择菜。李福财为了母亲的事,今天也没有出摊,正在跟媳妇一起忙着。见袁定邦来了,忙把他让进里屋,叫母亲也住了手,进屋里跟袁老汉唠嗑,自己则借故躲了出来。
李福财是个老实木讷的人,对媳妇从来都是言听计从。本来他对母亲再嫁的问题是不同意的,也怕被别人笑话,说他把母亲推出去不管。可他抵不住龚秋慧那张伶俐的巧嘴,媳妇一番利害分析,李福财不得不服,最终也只能同意了。
两位老人在一起聊得很投机。相互也都满意,觉得对方就是自己要找的人。在一起吃了顿饭后。这件事也就基本上说定了。只待袁定邦回去跟自己的儿女们商量后。就把柳翠环从家里接过去。
“爸爸,你是不是老糊涂了?都这么大岁数了,还找什么老伴?这件事要是传出去,你让我们这些做儿女的脸都往哪儿搁?妈才去世几个月呀。你就这样?”看到父亲把儿女们找来是谈再婚的事,大女儿袁丽生气地抢白道。
“我一点也不糊涂。我要找个老伴怎么了?碍你什么事了?怎么让你们的脸就没处搁了?”袁老汉一看大女儿的态度,也有些不高兴了。
“我们谁说过不管你了吗?前几天我还说让你搬到我那儿去住你不答应。都快80岁了,我妈去世半年还不到,你就要找老伴,外人能不笑话吗?”小女儿袁玉也反对地说道。
“我没有说你们谁不管我,只是觉得你们平时都很忙,照顾不过来。再说我一个人也有些孤单,找个老伴能有个说话的人。你妈妈活着的时候,大多数时候都是我一个人照顾,端屎端尿的。现在她已经死了,我也该
为自己考虑考虑了。”袁定邦说。
“爸爸说得也是,妈妈去世了,爸爸现在为自己考虑考虑也是应该的。大姐,小妹,我看这件事爸爸愿意怎么办就怎么办,咱们就不要管了吧。”儿子袁军说道。
“袁军不能自理,他一个人就够我侍候的了,爸爸这儿我实在也是心有余力不足。要是能找个老伴,大家也就都放心了。”小儿媳赵秋珍也说道。
“既然袁军两口子同意,那好,袁玉,咱们两个也别做恶人了。爸愿意找就让他找吧,只是我有两个条件:一是找谁都行,就是李福财他妈不行。你儿子死了,儿媳嫁给了李福财,现在你又要娶儿媳现在的老婆婆,这件事怎么也好说不好听。第二,就算是要找,也不能近期就接到家里来,你外孙都定好了要这个月末结婚,你总不能结在他们前面吧!”袁丽退了一步说道。
“晚些日子可以,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李福财他妈你们就不同意?有什么好说不好听的?秋慧把她婆婆介绍给我还不是出于对我的关心!”袁老汉说道。
“对你关心?我看未必。她还不是关心你的存款、房子还有三千多元退休金?你以为你是谁,都快八十了,人家会看上你?我的话搁在这儿,你们只要是一结婚,将来你去世了,财产不会有我们一分钱。我大嫂把自己的婆婆介绍给你,打的就是这个主意。”袁玉说。
“我猜龚秋慧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你找李福财他妈,我们绝对不同意。就是你找别人一起过,也不能领结婚证。退休金每个月最多只能拿出一千二百元,其余的钱和家里原有的存款让袁玉替你保管,还得说好,如果你去世了,房子必须归我们。”袁丽说得理直气壮,一点也不觉得脸红。
“你们除了知道钱还知道什么?真心为我考虑过没有?好了好了,我谁也不找了还不行吗?”袁定邦很伤心,他没有想到跟儿女们商量了半天竟会是这么一种结局。只好自己独自叹了一口气,不再作声。
转眼近一个月时间过去了,袁老汉大女儿家的外孙也结了婚。这期间,在大儿媳龚秋慧的巧妙安排下,袁定邦又跟柳老太见了几次面。只是碍于儿女们的不同意见,袁定邦一直没有最后做出决定。
袁老汉现在内心也很矛盾:一边是自己的亲生儿女,他从心里不愿意伤了他们。怕失去儿女们的这份亲情;另一边是他喜欢的柳老太,性格温和、年轻,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已经有些恋恋不舍。
元旦到了,怕父亲一个人孤独。小女儿袁玉把袁定邦叫到自己家里去过节,并说好第二天让父亲还到她家里去吃饭。袁老汉也答应了。可第二天上午,袁老汉却给女儿打来了电话,说他有些累,中午就不到女儿家里吃饭了。
袁玉觉得有点不对劲儿。想探个究竟,放下电话后就去了父亲家里。到那儿以后,才发现家里的大门竟然紧锁着。她给父亲打电话,父亲说在医院;追到医院不见父亲又打电话,父亲说在市场;袁玉又追到了市场,还是没有见到父亲的影子。这次再打电话,父亲只好实话实说了:他在龚秋慧家里,儿媳包了饺子。让他过去吃。
袁玉径直去了龚秋慧的家,一进门,发现柳老太也在。父亲正跟他们一家人有说有笑。看到这情景,她立刻猜出这都是大嫂龚秋慧的主意,就对她发起火来:
“嗬嗬,安排的不错呀!是真的找爸爸吃饺子吗?你那点心思难道我还猜不透?不就是想让你婆婆嫁给我爸,好图谋我老爸的财产吗?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我今天实话告诉你,我就是宁肯把爸爸活活气死,这件事也绝对不可能同意,你就死了这份心吧!”
“小玉。你太过份了!怎么能对你嫂子这样说话!”袁定邦大声呵斥女儿道。
“爸爸。你还好意思说我!为了这么一个老太太,你竟然对自己的亲生女儿撒谎。一会儿医院,一会儿市场的!你还有个做父亲的样子吗?”袁玉对自己的父亲也不客气了。
“李福财,你也是,还算是个男人吗?自己的妈都养不起了?非要推给我爸爸?你是不是跟龚秋慧早就合计好了,想用你妈做诱饵来谋取我爸的财产?”袁玉转过身来又把矛头对准了一旁的李福财。
李福财本来就老实,语言迟钝,听完袁玉的话,气得面若猪肝,浑身直哆索。柳老太也锵脸色煞白,忙对袁定邦说:“老袁,你快走吧!我求你了,今后不要再来了。咱们之间的事儿就拉倒吧,我可惹不起你这闺女。她再来闹两次,你没什么事,我可要不行了!”
看到场面被女儿闹得已经没有办法再收拾,袁定邦只好生气地一跺脚,自己先离开了李家。女儿袁玉看到父亲走了,这才嘴里不停地吵着也跟了出来。
“哎,孟蕊,你听说了吗?咱们镇上的老袁头跟蒋秀琴她妈结婚了!”早晨市场刚开张,趁着来的顾客还不多,几个在市场里开店的女人聚在孟蕊的美发店里闲聊,其中一个名叫美琴的女人说道。
“不是听说他要娶她大儿媳现在的老婆婆吗?前些天还来孟蕊的美发店理发来着?”没等孟蕊说话,站在一旁的赵姐先接过了话茬。
“你们说的那都是老皇历了,老袁头跟蒋秀琴她妈结了婚又离了,我也是昨天听一个来理发的人说的。”孟蕊说。
“啊?这也太快了点吧。”赵姐说。
“这年头年轻人不都喜欢试婚吗,莫不是老袁头也赶上了时髦?”那个叫美琴的女人说。
“老袁头相中了她大儿媳现在的老婆婆,可他女儿不同意。说人家合伙图谋他家的财产,硬给搅黄了。后来他小女儿袁玉想给他介绍我家的邻居老马太太。老袁头又嫌人家‘点脚,不同意。再后来就介绍了蒋秀琴她妈。”孟蕊说道。
“那老袁头为什么跟蒋秀琴她妈散的?”美琴问。
“蒋秀琴她妈一只乳房做过乳腺癌切除手术,现在还在淌水儿,事前没告诉人家。就因为这个。两个人搬到一起才三天就又散了。”盂蕊说。
“这就是蒋秀琴她家不对了,这种事情是应该先告诉人家,岂是能隐瞒得了的?”赵姐说道。
“怎么,都快80岁的人了,还老不正经,晚上睡觉还要摸干瘪的乳房?”美琴窃笑着说。
美发店的门开了,有人要理发,几个女人这才就此打住了话头。美琴和赵姐打过招呼后都离开了。孟蕊也开始专心给顾客理起发来。
美发店里几个女人的议论确有其事,这些天袁定邦的经历真让他感觉到像是一脚跌到了调料摊上——酸、甜、苦、辣、咸,弄不清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儿。
说句实话,袁老汉心里始终还惦记着柳翠环,觉得柳老太才是她真心喜欢的人。不管女儿袁玉说李家什么,袁老汉都不相信。只是柳老太不想再生气,选择了主动退出,袁老汉没办法。
柳老太不行,找其他人总可以吧?袁老汉铁了心要找。看到父亲的态度,袁玉也只能答应。她想,与其让父亲去找,还不如自己为他找,这样也可以保证放心。
袁玉才亲自出面,给袁老汉介绍了马老太。可父亲却不同意,嫌马老太“点脚儿”。没办法,袁玉又托人介绍了蒋秀琴她妈,没想到又碰到个乳腺癌,过了三天就又散了。
太合适的一时找不到,袁玉又想起了先前给袁老汉提过的那个“点脚儿”的马老太,这次经过劝说,袁定邦同意了。没想到人家马老太又不同意了:说袁定邦先前没瞧得起人家,找不到合适的才又想起她来。还质问袁玉,袁家这么做到底是把她当做什么了。
袁玉好话说了三千六,才最终说得马老太答应了。又过了几天,择了个日子,袁玉和父亲袁定邦这才把马老太接到了袁家。
一起生活了几天,袁老汉才发现马老太性子有些急,遇事还好唠叨,这让袁定邦有点接受不了。两个人还时常拌嘴,每当这时,袁老汉就会拿她跟柳老太比较,觉得还是柳翠环温柔。只叹息自己虽然日近黄昏,还是身不由己,不得不听从儿女们的安排。
这天傍晚,因为退休金问题,两个人又吵了几句。袁老汉一个人来到院子里对着落日伤神。心里不禁涌出些凄凉的滋味。袁定邦跟马老太究竟能过多久?一个月、一年或者几年?谁也说不清楚。
责任编辑: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