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同窗
2009-08-01李景宽
“贾大篓子”
“贾大篓子”,是个绰号。他姓贾,名字我不便于披露,因为他在我的家乡可是大有名气的。这么说吧,五十岁开外的人,很少有不知道他大名的。但是,知道他这个绰号的,仅限于我初中时代的同学而已。
一九六○年,我在家乡新华小学三年级念书。他随父母从山东迁移过来,转学分到了我们班。那天早上,他背着黄书包一走进教室,就把我们逗乐了。他的个头不高,精瘦的,细脖子,大脑壳,头发焦黄、稀疏,大眼睛,大鼻头,长相跟电影《三毛流浪记》里的三毛差不离儿,不用化妆就可以当三毛的模仿秀。老师向我们介绍他时,他站在教室前边,也许是怕羞的缘故,笑得很不自然,嘴角一咧一咧,身子晃来晃去,还下意识地用手挠了挠头皮。下课时,他从书包里掏出揉皱了的连环画册《铁道游击队》给我们看,立刻跟我们的距离拉近了。在课堂上,他总好举手回答老师提的问题,而且每次都能对答如流。他回答问题时,总好晃动他那个硕大的脑袋,好像一晃就把答案晃出来了。上五年级的时候,我们两个同年级重新分班,他被分到一班,我被分到二班。只有在课间休息的时候,我才能看到他在操场上玩耍的身影。
后来,我考进了家乡一中,听亲自给我送入学通知书的小学校长说,这届全县有几千名考生,平均考分八十五分以上才能进到这所省重点中学念书。报到那天,我一走进教室,一眼便看见了他。他晃着大脑袋冲我笑,我也冲他笑。我们六·二班只考上了我一个,他们六·一班考上了三个,那两个分在了初一·二班。我俩在初一·一班,自然格外亲近。
上了初中,课程一下增加了五六科,特别是有难学的俄语,弄得我们很紧张。他却满不在乎,晃着大脑袋悠哉游哉,学的课程当堂就消化了。尤其是俄语,念过能诵,过目不忘,因此当了俄语课代表。期中考试,他的各科成绩都名列班级前三名之内。大家说他的聪明就在于他有个大脑袋,能装,像个大篓子。从此,我们就叫他“贾大篓子”了。
“贾大篓子”的记忆力确实惊人。毕业之后,每当同学聚会时,他还能一一叫出我们的学号来,然后点名,从一号点到最末的五十一号,从来没有出现过差错。按学号点名,成了他在我们同学聚会上的保留节目。同学们见面谈起他来,都说他太可惜了,要不是“文革”把我们这一代人的前途给耽误了,他手掐把拿地考上北京外语学院,毕业后不是外交官就是翻译家。
然而,这个本应该坐在外交官或翻译家位置上的他,在上山下乡的洪流中,下乡插队落户当了农民。后来,进了外地一家工厂当了工人。再后来,回到家乡进了商业科当了科员。他凭着非凡的记忆力,把全县商业系统的营销、利润等数字记得滚瓜烂熟,成了商业科的“活报表”,自然受到商业科领导的赏识。当全国大力提倡培养年轻干部时,他在我们这个年龄段里第一个当上了商业科党委委员。不久,就担任了食品公司革委会主任。那时候,肉、蛋、禽、烟、酒、糖等,都凭票供应。他掌管肉类大权,是个令人羡慕的肥缺。他却从来不拿手中的权力做交易,但他也不是个原则性很强的干部。他有极强的同情心,经常在被打动的情况下,给认识的或不认识的人批条子。听说,曾有位不相识的老太找到他,说儿媳妇给她生了孙子没奶吃,想买几斤猪手给儿媳熬汤来催奶,苦于没有猪肉票。他大笔一挥批了十斤,老太感动得要给他跪下。后来,他又调到石油公司当了“一把手”,这也是个肥缺。他在这两个单位工作期间,不知不觉地交了无数朋友,他总是把别人的事当成自己的事来办,人缘好极了。他的朋友,白道上的有,黑道上的也有,大家敬重他的为人,甚至把他的威望传得很神。晚上走夜道,一旦被人劫了,只要报上他的名号,说我跟贾某人是朋友,立刻就会化险为夷。这种传言,很容易被政敌抓住把柄。可他没有这种警惕性,拿谁都当朋友。后来,石油公司归地区管了,公司升格了,他却降格了,成了公司的一般干部。他还是乐乐呵呵的,有求必应。其实,他连“一般干部”也不是了,按现行的干部政策来衡量,公司的“干部”已不是公务员了。没多久,公司办公室人员整顿,他歇菜了。不给开工资,连社保工资也没有,因为他还没到六十岁。好在他的子女多,大妮、二妮,大柱、二柱,都成家了,一家给他点儿,就够他和老伴活了。
有人替他惋惜,说他当官的机遇没利用好,要是会利用的话,看他当年的发展势头,他能当上商业科科长,甚至副县长。还有人说,他就是被酒给耽误了。的确,他真能喝酒,年轻的时候一顿喝个一斤白酒跟玩儿似的。他喝啤酒,用嘴叼瓶,一口气喝干仅用七秒钟。由于长期叼瓶的缘故,他的两颗前门牙和相对的两颗下牙均已破损了。现在,他的手总是不自觉地抖动,就是因为喝酒喝的。子女埋怨他没正事儿,埋怨也晚了。
下来了,他也闲不住。家乡的红白事,只要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办的,往往喜事请他当司仪,白事请他当“阴阳先生”。他只是帮忙,分文不取。用他的话说:“咱不以赢利为目的。”完事之后,只要主人供顿酒喝就“哈拉绍”。他记忆力好,学啥一看就会。办喜事当司仪,他肚子里有一套一套的喜嗑儿,还善于临场发挥,口才一般人赶不上。办白事当“阴阳先生”,他有阴阳先生全套本领。听说他还会写“拘魂马”,小孩惊吓打蔫了,找他给写个“拘魂马”,黑天趁小孩睡着时,在孩子头上把“拘魂马”烧了,第二天小孩就活蹦乱跳了,这显然是把他的本领神话了。但大家都承认,他确实是个大篓子,里边装的东西真多。我倒觉得,他装更多的是真诚。
“邓秀才”
我认识他,是在一九六三年全县小学应届毕业生优秀代表大会上。听完教委领导报告,分组讨论时,我俩分到了一个组。他给我的第一印象:毛愣,好动,闯荡,思维敏捷。都是十五六岁的小学生,大家互相不认识,不免都有些腼腆。组长按照大会的安排,让他在小组会上介绍他的先进事迹。他没有忸怩,侃侃而谈。原来,他在铁路小学念书,一次在放学路上,捡到了一块手表,罗马表,是名牌,这对一个贫困家庭的孩子来说,无疑是捡到了“狗头金”,但他连犹豫也没犹豫,马上跑回学校交给了少先队大队辅导员老师。他说的,不像我叙述得这么简单,把路边的景物啊,捡到手表的心理状态呀,往学校跑的动作呀,说得活灵活现。我听得入迷了,临散会时,忘问了他的名字,感到很遗憾。不久,我考进了家乡一中,分到初一·一班。报到那天,我在教室里的一群新生中惊喜地见到了他,我知道了他的名字叫邓宪方。他家是山东人,五十年代逃荒过来的。
一次放学后,他领我到他家去玩。我们这个县城,以铁道划界,分为铁道东和铁道西。铁道东是贫民区,大多住的是外来户,都没有固定职业。铁道西是繁华区,县委、县政府、商店、医院、工厂、学校、本地居民住宅区等等都在这边。铁道西有条东西走向的大街叫正阳街,铁道西第一条南北走向的街道为头道街。以下依次类推,共分为八道街。我们中学校园坐落在第八道街头上。从学校到他家得从八道街走到头道街,然后登上飞架铁路东西两侧的铁桥,我们叫它“天桥”。从“天桥”上过去,就是火车站,过了火车站广场,在东南角上有十几间低矮的土坯房,往里走,第一家就是他家。不大的小院,杂乱无章地堆放着砖头、酒瓶、纸壳、干树枝,窗下有个煤仓子,煤已经见底了。屋里是土坯炕,炕上铺着用秫秸皮编的炕席,早已磨破了,现出许多窟窿。屋地有个破桌子,木桌面七裂八半。他的几个姐姐和妹妹都没在家,只有慈眉善目的娘坐在炕上打袼褙——把破布头抹上浆糊粘在面板上,一层层地粘,晒干后揭下来,用来纳鞋底儿。他爹在小车队,赶小马车拉脚,每天很晚才回家。
入学不久,学校向我们新生进行阶级教育,班主任老师不知怎么知道了邓宪方家在万恶的旧社会苦大仇深,便把他娘请来给我们做忆苦思甜报告。我只记得他娘说,他爹年轻时在山东关里家吃不上穿不上,没办法只好走街串巷耍猴卖艺。新训练的猴子,有时不听话,就得用鞭子抽。有一回把猴子抽急眼了,把他爹的一只耳朵咬掉半拉……那时,我们年龄小,听到猴子咬主人耳朵怪可笑的,都忍不住笑了。一场严肃的忆苦思甜会就这样被我们的无知给搅了。
他虽然家境不好,但他学习好。门门功课都成绩优秀,尤其是作文,写得大气、奔放,几乎篇篇都成为语文老师在作文讲评课上必读的范文。他写作文有个习惯,提起笔来,刷刷刷,十分神速地写出开头,然后过目一遍,若不满意,咔嚓,就把这页纸撕掉,填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重写。一篇作文的开头,总要这样反复几次。当他感到满意了,便在纸上奋笔疾书,一气呵成。他的字,写得很侉,东倒西歪,缺胳膊少腿,这是他写字速度跟不上他的思维所致。有的同学开玩笑,说他的字是英文字母。他写的作文,一般不修改,一勺成。他没有仔细推敲的习惯。
班主任是我们语文老师,他组织我们班几个作文尖子生办壁报,起名叫《向日葵》,任命邓宪方当主编,我这个学习班长和语文课代表李汉君,还有杜广杉、贾云厚、张晓莹、郭焕新、孟繁文等当编委。我们的壁报贴在教室外面走廊的墙上,不光吸引了初中生,就连高三的老大哥、老大姐也驻足阅读。每期壁报都有他的文章,并不是因为他是主编,就近水楼台先得月——那时候还没有学术腐败这一不正之风,而是他的文章确实出类拔萃。我们的壁报是手抄的,班里字写得好的杜广杉、张国志等几个同学一笔一画、工工整整地书写,也给壁报增色不少。那时候,我们几个作文尖子,一心做着将来当作家的梦。一场“文革”,粉碎了我们的梦想。
一九六八年十一月,按照国务院的指示,我们老三届毕业生被分配工作。邓宪方被分配到家乡的生产资料站,那是个省生产资料行业的红旗单位,年年要出经验,月月要在报纸上见铅字,于是,他成了脱产专门写材料的“秀才”,文章经常见诸报端,他又萌生了当作家的愿望。几年后,我们都到了该成家的年龄了。他在家乡名气很大,找对象当然不能草率行事。他开列的条件是俊俏、朴实,会过日子。其实,他把漂亮放在了选妻的首位。经人介绍,一位姓王的女子成了他的爱人。她长得秀气,白净,父亲是县总工会副主席,家庭条件比邓家优越多得多。更主要的是,邓宪方相中了她的长相。于是,就选定良辰吉日成了亲。
新婚不久,由黑龙江总工会主办的《黑龙江工人》杂志缺人手,就把他调去当了编辑。他经常在这个刊物上发表反映本省工业战线纪实性的重头文章。没过多久,这个刊物不办了,编辑人员统统上《黑龙江日报》。邓宪方的爱人小王不愿意让他在哈尔滨当编辑,一时半会儿分不到房子,小两口长期分居受不了。更主要的是她希望丈夫走仕途道路,一个大秀才若到政府机关当秘书,几年就熬上去了。这里边也许还有邓宪方岳父的心愿,须知,老泰山在地方的政治势力还是不弱的。于是,爱人就连哭带闹硬逼着他回到了家乡。由于他写文章出了名,组织部门就把他调到县共青团委员会任副书记,不久当了书记,接着又调到县委办公室当主任。县变成县级市时,他又当了副市长,主管常务。
在他任常务副市长期间,市政府要从事业单位调几个能写机关应用文的“笔杆子”。我弟弟在家乡八中教语文,少年时期在我的影响下擅长写作,他的名字被列入要调入的政府秘书名单里。但是,由于他在八中工作出色,校方坚决不放。我只好从齐齐哈尔回到家乡来找邓宪方出面,他二话没说,便亲自领我驱车先到八中见刘书记。刘书记很为难,实在舍不得放。但他不能不给常务副市长面子,就说我没意见,只要市教委郑主任同意我就放人——把球踢到了郑主任那儿去了。郑主任资格老,当年我和邓宪方在一中念初中时,他是教高三化学的名牌教师,在辈分上是我们的老师。刘书记知道就是邓副市长亲自出马,也不一定能撼动这位老师辈的主任大人。从八中出来,邓宪方又领我驱车到了市教委主任办公室。果然,郑主任不撒口,强调我弟弟在八中教师队伍中如何重要。邓宪方先叫他一声郑老师,说我俩以你的学生身份来求你。然后说调这个人是市政府常务会定的,请郑主任支持市政府工作,也支持我的工作。郑主任立刻说:人家八中领导不放,我放了基层对我有意见,要是八中刘书记同意放,我就开绿灯。他断定刘书记不会轻易放人。邓宪方马上向他的司机使个眼色。不一会儿,司机开车把刘书记拉来了。郑主任和刘书记四目相对,不好再推诿了。
后来,邓宪方被调到明水县当县长,一年后任县委书记。他当官,从来不用秘书给他写材料,自己亲自写。在家乡,在明水,他的口碑好。都说他有能力,有魄力,脚踏实地,为老百姓办了许多好事、实事。他长期当领导干部,早出晚归,回到家已累得一摊泥了,倒下便睡,还好打呼噜,声震窗棂。他爱人睡不好觉,便撵他到客厅长沙发上去睡。一九九七年春节放长假,他没有休息,白天给离退休老干部拜年,探望军烈属,慰问贫困户。正月初四夜里,他回到家,和儿子下了几盘象棋,便躺在客厅的长沙发上休息,还没等入睡,感觉头像裂开了一样痛,便起身去卧室,可能是去找药,也可能是去叫爱人,推了几下门,没有推开。等他爱人听见动静走出卧室,发现邓宪方昏迷而蜷缩在卧室门口地上。她急忙打电话呼救。在明水县医院急诊室里,经过医生诊断,患脑颅出血。正巧,有位哈医大脑外科教授回家乡过春节,明水县医院把他请来主刀。但抢救无效,不幸逝世。噩耗传来,家乡各界人士、生前友好,以及我们初中同学几乎都去了明水县参加他的葬礼。葬礼的前一天晚上,我们班的几个男同学为他守灵。他的骨灰安葬在家乡的公墓。
几年后,我在家乡的路上与邓宪方的遗孀小王邂逅,五十多岁了,瞅着还挺年轻。她指着身边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男人,笑着介绍说:“这是我的对象。”后来,我听说,小王跟她这个“对象”黄了。她发誓要找一个处长。听说那个人是科长。
记得邓宪方逝世的前一年秋天,他突然邀请我,还有在家乡任卫生局局长的李汉君,先到他工作的明水县聚首。明水,图有其名,既没山,也没水。到他那儿之后,他说领我们去一处风景地,驱车拉我们到了郊外一个高高的土岗处,土岗壁像削平的墙,上面长了几棵粗壮的榆树,周围是绿森森的玉米地。不知他这是有什么寓意。反正我看了这“风景”,心里酸酸的。他说,明水这个地方太穷了,我不改变它哪也不走。我们又驱车去了齐齐哈尔,我作为东道主,请他们游览了真正的风景区明月岛,还乘坐了小火车,玩得很开心。谁知,那次两地行,竟成了他与我们的诀别。那次见面,他对我从事专职戏剧创作很羡慕,说咱班那么多作文尖子只有你实现了当作家的初衷。他从办公桌里拿出他写的一本一本的日记给我们看,说等他将来退居二线时,要写一部官场长篇小说。虽然他没有说,他要通过这部小说来实现他的作家梦,但看得出来,若让他自由选择职业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当作家。可惜,他没能如愿。其实,他几十年来从政期间所坚持写的日记,若整理出来不正是他最好的著作吗?然而,他留下的那么多本日记早已被家人付之一炬了。
老大
老大,大我两岁,是我初中时的同窗好友。
那时,我家和他家都住在县城西南角上,放学时我俩结伴回家。他到家了,我还需要走一段路程。他家是种菜的农户,习惯上叫“菜农”。老实巴交的父亲和同样老实巴交的弟弟在郊区农业生产队种菜,母亲去世早,懂事的二姐操持家务,虽然已到了婚嫁年龄,但她拒绝媒人提亲,为这个家像个家,她甘愿暂时不嫁。我经常到他家玩,赶上饭口,上炕坐下拿起筷子就吃。他家住的是两间土坯房,收拾得井井有条,干净整洁。窗前有个大菜园,四周绿篱相围。园子里种了各种蔬菜,翠绿的黄瓜、紫黑的茄子、火红的辣椒、米黄的豆角,应有尽有,还栽了几棵黄太平果树。
在班里,他是作文能手,词汇丰富,善于抒情,这和他喜欢读杨朔、秦牧的散文不无关系。他的钢笔字写得好,工整、清秀。他在班里并不活跃,也不淘气,连大声说笑也没有过。但他一上篮球场,便像换了个人一样,生龙活虎,动作敏捷,摘篮板球,三步跨栏,是他的拿手活。他在班里有正事,处事公正,大家都信服他。班里有个外号叫“刀毛”的淘气包,连老师和班级干部都管不了,可老大的话他听,他称老大为“师傅”。虽然老大的年龄在班里不是最大的,但“老大”的称谓非他莫属。
一九六八年的“文革”期间,他在学校应征入伍了。在陆军部队,他是测量兵,技术过硬,爬山涉水,不在话下。当了几年兵,复员回到地方已是大龄青年了。我们几个同学张罗给他找对像,他却道出了心中的秘密,原来他相中了同班女同学荣。念书时,荣很文静,不苟言笑,学习好,作文更好。她写的《我的课桌》,回忆小学时使用的那张课桌,上面布满了墨迹和刀痕,每滴墨迹,每条刀痕,都有个鲜为人知的小故事,回忆起来情真意切。语文老师拿到作文讲评课上当范文朗读了,大家对她刮目相待。更让人刮目相待的是:她的父亲是老红军,曾经给毛主席当过警卫员,那时在结核医院当院长。家里姊妹两个,她是姐姐。这样一个没有男孩的家庭,需要找个各方面都优秀的上门女婿。而老大身下又有弟弟,可以侍奉父亲。他除了家庭条件差一点而外,其他方面都不差,更主要的是他俩是同班同学,早有同学情谊。一经牵线,即成连理。
老大分配到人民医院B超室,从此,他便埋头于B超技术,又多次出去参加培训,很快适应了工作。他善于积累病例,做个案研究,总结经验,写了不少这方面的论文,在相关的医学杂志上发表。几年后,他在家乡成了B超方面的专家,凡他作出的诊断,患者拿到哈尔滨医科大学不用再重做B超。他被破格评为主任医师。在门诊部任党支部书记,B超室主任。
老大夫妇有两个子女,儿子在佳木斯医学院毕业,分配在人民医院当脑外科医生。女儿大学毕业后,分配在省教育学院工作。子女都已成家立业了。在培养子女成才上,老大夫妇付出的心血和辛劳是一般家长做不到的。子女上学放学,老大骑着自行车接送,几年来风雨不误。他夫人在家辅导子女功课,从小学到中学,坚持不懈。她本来是初中毕业,为了辅导子女,硬是自学了高中的全部课程。两个成才的子女,是老大夫妇有生以来最得意的“作品”。
老大在家乡是B超权威,找他的患者每天都排队。他对患者不论贫富,一视同仁。他对亲戚、朋友、同学找他看病,更是不厌其烦,需要会诊的,他楼上楼下帮着找专家。他对同事、朋友、同学家的红白事,从来没有落过,有时实在不能到场,便派人把礼札送到。
老大尽管工作很忙,但生活有规律。每天早上坚持户外锻炼,不喝酒,不吸烟,饭食以素食为主,早、午、晚三餐定量。按时起床,按时睡眠。现在已过六旬,面容和身体依然如同壮年。
如今,老大事业有成,家庭和睦,生活无忧,子女成才。在同学的眼里,他是最称心如意的了。要说有遗憾的话,根据他的能力,他在工作上升时期,就应该提拔为医院院长或副院长。然而,医院是个人际关系最复杂的地方,通天人物很多,这匹行空的“天马”是很难驾驭的。不当也罢,事物就是这样:有一利必有一弊,有一得必有一失。还是这样好,活得潇洒。老大退休后,院里要返聘他,全市各医院也都抢他,他经过权衡,应聘于骨伤科医院,这家医院专门为他购进了一台彩超。可以肯定,家乡凡是要做彩超的患者,大多是要涌到他那儿去的。
“五大傻”
“五大傻”,是我念初中时班里五名女生的共同绰号。虽然叫她们“五大傻”,其实,她们并不傻,而且智商高着呢!
这五名女生,都是家乡三友小学毕业生,以优异成绩考到我们班的。因为在小学她们就是玩伴,到了中学又分到了一个班,就更拆不开帮了。上学一起来,放学一起走。除了吃饭、睡觉不在一起,其余时间几乎形影不离。当然,单凭这一点,不能称她们为“五大傻”。
这五名女生,为首的是“大马猴”,这是她个人的绰号。在这五名女生中属她个子高,块头大,又最好疯闹,于是得此不雅之号。但她长相并不丑,即使称不上班花,也应忝列“提名”。第二名是“小红帽”,冬天她戴着一顶红毛线织的帽子,两个又长又宽的帽耳可以用来当围巾围在脖子上。她的作文语言和风格可以说在全班作文中是最具个性特色的,有如女作家刘真的文风,活泼、诙谐、细腻,一个初中生的作文就能形成个人风格,这是作家的坯子无疑。第三名是新,长得白净,五官适中,像奶油娃娃,她不光作文好,朗诵也好,嗓音甜润、清亮。我班排演刘厚明先生的独幕话剧《小马克捡了个钱包》,她领衔主演,饰演剧中在美国街头的流浪儿小马克,大段凄苦的台词她朗诵得催人泪下。第四名是“苹果脸”,她个子不高,圆圆的脸,两颊通红通红的,像一只红苹果。她在班里各科成绩都非常优秀,作文也是才思敏捷,出类拔萃。第五名是影,聪明、好动、淘气,鬼点子层出不穷,若斗起法来,连男生中的淘气包也得甘拜下风。就凭这一些,也不能称她们为“五大傻”。
称她们为“五大傻”的根本原因,是她们淘得没边儿没沿儿,能淘出花样来。冬天下雪了,大家在班主任老师的带领下,到校园把班级分担区的雪扫到一起,堆成一个大雪堆。“五大傻”见雪堆好玩,一起登上雪堆,装作革命者英勇就义的样子,高呼革命口号,然后模仿枪声,一起倒下。由于雪堆高,她们倒下后,你砸我,我砸你,顺坡滑下,滚作一团,浑身上下成了雪人。她们玩得开心,我们看得开心。还有一次,课间休息,她们五个姐妹发现校园西南侧那口水井里的井帮上结了冰凌,晶莹透明,吃起来准是冰凉脆生。但是,冰凌距离井台有一米多深,伸手不可及。这不行,五姐妹非要吃到口不可。于是,她们商量对策。有人想起“猴子捞月亮”的寓言来,何不效仿一下呢?她们想到哪儿就做到哪儿,五人头朝井的方向趴在地上,一人抱住一人的两只脚,向井沿爬去,大头朝下把最勇敢的那位竖进了井里。就在这时,学校教导处黄主任打这路过发现了。黄主任是有名的黑脸,批评人从来不留情面,学生都怕他,连老师们也惧他三分。他是个大高个,说话高腔大嗓。此时,他愣住了,既不敢走开,又不敢上前制止,生怕把这五个女学生吓着,若一惊吓,手一松,后果不堪设想。但他又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挖空心思地想出一下办法来,他小声而又柔和地唱着:“同学们呐,别害怕呀,小心啦,上来吧,你们要啥老师就给啥……”就这样,五姐妹从井里上来了。上来之后,黄主任霹雷闪电地给了她们一顿批评……
如今,四十多年过去了,“五大傻”现在怎么样了?回到家乡,我便向知情的老同学打探。获知:“大马猴”家里有钱,成了阔太太,丈夫是企业家,日子过得称心如意。“小红帽”当过裁缝,当过……就是没当作家。新没有机会进军娱乐圈,在建委当会计,现已退休,开个面馆。她的面容没怎么变样,还是那么年轻漂亮,脸上没有皱纹,体态匀称,得益于天天在游泳馆游泳。“苹果脸”在一家工厂当工人,现已退休,面颊上的红润早已不见了,一脸沧桑。影很少有人见过,她嫁到了大庆,不常回来,即使回来也不跟同学见面。
作者简介:李景宽,男,黑龙江省戏剧工作室一级编剧。曾获“五个一工程”奖、田汉戏剧奖、飞天奖、中国广播剧奖等大奖及首届全国广播剧“蜀秀杯”奖唯一最佳编剧奖。话剧代表作《夕照》著名表演艺术家李默然先生作为个人告别话剧舞台生涯“封箱戏”领衔主演,是唯一译成英、法、日外文版推介国外的剧目。广播剧代表作《起飞的小鹤》曾参加原西德第十一届柏林“未来奖”评比交流活动,受到国际赞誉,剧本译成英文版。影视剧代表作20集电视连续剧《庄稼院里的年轻人》、儿童电视剧《小鹤飞飞》、数字电影《哑探》、《好人好官》、《金沟情仇记》等均在央视播映。责任编辑 何凯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