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被盗版
2009-08-01杨鹏
杨 鹏
奇异的光线
我的爸爸是个拇指小人儿。他的身高只有一寸，整天待在我的上衣口袋里当我的教育部长，时刻监督我的一举一动。
有一天，妈妈让爸爸带我去图书大厦多买两本参考书回来。我和爸爸谁也不敢违抗。于是，我只好把爸爸装在口袋里，坐公交车去图书大厦。
图书大厦里人山人海，我直接朝动画片专区跑过去。当《校园三剑客》DVD出现在我视野时，我像饿虎看到了肥羊似的，扑过去抓起了我心爱的光盘:太好了，我有动画片看了！
爸爸从口袋里面冒出来:
“杨歌，不许买动画片。”
我把爸爸塞回去。这时，我看到旁边的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男孩正看着我的口袋，脸上写满了好奇。
糟了，他看见我爸爸了！
我真担心他会跟我借爸爸,于是,我心虚地看着他说:“这是最新研制出来的机器人。我妈妈强迫我带在身上，他受我妈妈的控制，监督我不让我做一切妈妈不让做的事情。”
男孩好奇的眼光马上变成了同情，丢下一句“你真不幸”，就连忙走开了——我猜如果他妈妈知道世界上有这样的机器人，一定也会买一个给他的，所以，他赶紧走开了。
嗯,我也挺同情我自己的。
我将动画片拿在手上，如获至宝地欣赏了一会儿，最后，我看了一下定价:天哪，150元。
我的脑袋马上耷拉下来:唉，真是一文钱逼死英雄好汉啊。我的零用钱远远不够呢。
音像专柜的超大屏幕上正在播放《校园三剑客》的动画片。我站在电视机前，目不转睛地看着片子。这一集讲的是美人鱼的故事。动画片里的海底世界真是漂亮啊。嗬嗬，我的偶像出来了，太好了。杨歌，快点启动你的超能力，打败坏人，救出美人鱼吧……
我在电视机前整整站了一个小时都不想移动自己的脚步——直到屏幕上开始播放别的片子，我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奇怪，这期间爸爸很反常地不吵不闹了。要不是我的手时不时地摸一摸口袋里面，确定爸爸是不是还在，我会怀疑爸爸失踪了。
爸爸在我口袋里对我说:
“回家吧，杨歌！”
他的语气竟然很轻柔。
我垂头丧气地离开了图书大厦,眼睛紧紧地盯着地板。我从来没有如此希望天上能够掉下一笔钱来,可以让我想买什么动画片就买什么动画片!
“真是太精彩了！”
我一边走还一边回味。
“嗯，真是太好看了。”
我听到爸爸小声嘟哝——原来爸爸也喜欢《校园三剑客》，刚才我看动画片时他一声不吭，是因为他也被剧情迷住了！
“唉！”
我们同时叹了一口气。
我们一路沉默，想着没有买到的动画片，都感到莫名的沮丧。
经过一座过街天桥时，我耳边传来卖盗版光盘的小贩的吆喝声:
“看看，大家快来看看！最新美国大片！最新韩剧！最新最酷的动画片！物美价廉！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每次经过这座天桥时,我都能听到他的吆喝。不过,我从来没有停下来看过。因为老师说了,要尊重知识版权,不能买盗版光盘。另外,听说盗版盘的质量都很次,对视力不好。还有,我的爸爸,从来坚持号称自己是中国知识分子，要支持中国的产权保护事业,所以,我们家从来就没有买过盗版光盘。
每次经过天桥听到小贩的叫卖声时，我都当是噪音。
“老板，《校园三剑客》第二部的压缩光盘到了吗？”
有顾客问道。我耳尖地听到了《校园三剑客》这几个字眼,马上停下了脚步。难道这里连《校园三剑客》的盗版光盘都有？
“到了到了，第一部和第二部都有。保证清晰。”
老板笑嘻嘻地回答。
“嗯,给我第二部的。多少钱?”
“十块八毛八,最新光盘带回家！”
小贩竟然将电视广告套用到了自己的生意上。
“爸爸……我们要不……也看看……”
我咽了一下口水说。
“嗯……看看……”
爸爸也有点禁不住诱惑了，语气暧昧不清。
第一次买盗版光盘，我的心像有一千只鼓在敲似的忐忑不安。我弯腰拾起包装粗糙的盗版光盘，心里盘算了一会儿，最后决定还是把它们买下来——虽然说盗版光盘的质量比不上正版的光盘，可是，毕竟是便宜啊。我至少可以知道动画片里的情节。开学后，我就可以和同学们一起分享——不然，到学校里我和大家没有共同话题，大家肯定会用看外星人的眼光看我，那多丢人啊！
爸爸倒不用担心别人会用看外星人的眼光看他，不过，他确实也很想看《校园三剑客》。所以，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竟然没有阻止我。
我赶紧付了钱，带着光盘匆匆地离开了天桥。路上，我仍然觉得十分不好意思，于是，我把光盘夹在新买的辅导书当中。
爸爸一直安静地呆在我的口袋里面没有说话。
我飞快地跑回家，趁着妈妈还没有下班，打开电视机、DVD机，放进我新买的光盘。然后，我舒舒服服地坐在沙发上，准备开始观看。爸爸也从我的口袋里面爬出来，坐在了沙发上。
片子开始的时候是一堆雪花，似乎有点卡住了。不过，过了一会儿，激动人心的音乐响了起来，电视上重新呈现出画面。爸爸兴奋地说:
“太好了，盗版真是便宜啊！虽然我是中国知识分子……唉，我也是没有办法啊……”
我看着爸爸说:“老爸，拜托。安静一点啦，动画片快开始了！”
盗版光盘果然如传说中的那样，远没有电视上播放的那么清晰，许多画面模糊不清，字幕也基本对不上配音，甚至有些地方连该有的背景音乐也丢了……可我还是看得津津有味，聚精会神。
电视屏幕不时地闪出异样的光芒，我心想:毕竟是盗版嘛，怎么能要求那么高呢？片子有问题是很正常的事情啊。
看着看着,忽然间我觉得周围慢慢地变得有些吵——是很多人在吵架，那感觉就像一群蚊子由远及近地飞来,声音越来越大。真是太讨厌了！
我的视线万般不舍地离开电视屏幕，往四下里看。正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天哪，屋子里竟然有成千上万个拇指小人。他们全都长得胖乎乎的、戴着眼镜，跟我爸爸一模一样。
“我是真的，你是假的！”
“你才是假的！”
“你是冒牌货！”
“你才是！”
……
小人儿全都叉着腰，聒噪地大吵大闹着。我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天哪，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屋子里出现那么多的爸爸？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自己是真的?”
“那你有证据吗？”
……
拇指爸爸们继续吵着架，有几位甚至还动手打了起来。其他人见那几位动手了，也纷纷动起手来。很快，书架上的书本、桌子上的报纸、柜子上的信件、茶几上的杯托……全都飞了起来。沙发靠垫也被弄破了，靠垫里塞的鹅毛，像下大雪似的，飘得满屋子都是……
屋子顿时变得乱七八糟。天哪，妈妈回来的话，非扒我三层皮不可！
爸爸被盗版了
“住手，都给我安静点！”我大吼一声，四周顿时安静了下来。
“你们是什么人？怎么出现在我们家的？”我问道。这一问可了不得,他们又开始闹开锅了,七嘴八舌地说:
“我是你的爸爸啊！”
“我才是你的爸爸！”
“杨歌，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真正的爸爸！”
……
我用两手紧紧地捂住双耳,阻止排山倒海般的噪音冲击我的耳膜。当声音小一些时,我仔细打量那些小人儿。很快,我发现了破绽:这些小人儿虽然长得跟我爸爸很像,但认真观察，还是能发现一些区别:他们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是秃头,有的穿的衣服是黑白的，有的说话发不出声音,有的左右腿和左右手都长反了,还有的脑袋长到了后面……
这，不跟盗版光盘差不多吗？盗版光盘和正版盘相比，不也是有这样或那样的问题吗？难道，我爸爸被盗版了？屋子里数以千计的拇指小人，全都是盗版爸爸？
如果爸爸被盗版，那么，究竟是谁盗的版呢？如何盗的？
电视里的动画片还在放着,不断有奇异的光从屏幕里放射出来。我发现,那些光每闪一次,屋子里的小人儿就多一些。难道,那些奇异的光具有魔力,能将人盗版?
如此奇怪的事情，我是第一次碰到。不过，我并不觉得太惊奇——自从我的爸爸变小之后,不管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我都见怪不怪了!
奇异的光还在闪耀，屋子里的爸爸有增无减。我连忙用遥控器关掉电视和DVD机。我的心中暗自庆幸——还好,奇异的光没有盗版我，不然，可真的是没有办法收拾了！
接下来，我要做的事情就是，如何从成千上万的盗版爸爸中，找到真正的爸爸，然后，再将其他盗版爸爸们通通处理掉。
墙上的挂钟“当当当”地敲了起来，我抬头一看，五点了，妈妈就要下班了！我必须在妈妈回来之前搞定盗版爸爸，不然，妈妈看到了还不知道要说什么呢！
“你们谁是我真正的爸爸？”我问道。但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这实在是蠢得不能再蠢的问题。
“我是！”成千上万个盗版爸爸异口同声地说道。
我的耳膜被震得生疼！
我只好换一种策略:我从厨房里找了一个本来是用来装杂物的、带盖子的竹筐,放到客厅里。然后,我开始排查——凡是缺胳膊短腿,奇形怪状,一眼能看出是盗版的小人儿，我就扔进筐里，用盖子盖住，绝不姑息。
这个工作做起来不难:虽然盗版爸爸人数众多,但是和他们相比,我是个巨人，在体型上占有优势,掌握着屋子的主宰权。我大把大把地将盗版爸爸们扔进竹筐里。竹筐里的小人儿像蠕动的虫子似的越来越多,而客厅里的小人儿则越来越少——为了防止他们逃出来,我用盖子紧紧地捂住竹筐。
最后，客厅里还有100多个爸爸，他们在体貌特征上，没有太大的破绽，跟爸爸长得差不多。不过，这难不倒我这个小小智多星，我又换一种策略，考他们一些问题:
“我的生日是哪一天？”
“我奶奶叫什么名字？”
“爸爸和妈妈的结婚纪念日是什么时候？”
……
凡是答不出来或者答错的爸爸，我就毫不犹豫地往筐里扔。就这样，又淘汰掉了一堆。
现在,客厅里只剩下五个爸爸了。这五个爸爸不仅外表上一模一样,对我的问题也是对答如流。我开始头疼起来,怎么才能将他们区分开来呢？
就在我抓耳挠腮时,墙上一张我以前贴的《大话西游》的海报吸引了我——尤其是那个唐僧,让我眼睛一亮……哈哈,有办法了！
我板着脸孔，很严肃地说:
“爸爸，这次事端都是因为盗版光盘引起的。以后我们一定不能再买盗版光盘了，知道了吗？”
第一个爸爸简短地说:
“嗯，对，杨歌，你说得非常正确。”
我马上把他扔进了筐里。
第二个爸爸见状忙说:
“不对不对，盗版这么便宜，这便宜不占白不占。”
我不假思索地将第二个爸爸扔进筐里。
余下的三个爸爸有两个面面相觑,大概在琢磨着该如何回答我的问题,剩下的一个忽然间大哭起来:
“杨歌,你居然认不出我来了，我对你真是太失望了!我白白疼了你这么多年,你竟然没办法识别我，这可是我对你教育最大的失败啊!你干脆把我扔进筐里吧,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真是没办法啊!真是闹心啊！真是让人痛心疾首啊!……”
他没完没了地唠叨起来——跟《大话西游》里的那个“话痨子”唐僧差不多。
没错，这个绝对是正版爸爸。
我将他捧在手心上，说:
“爸爸，我怎么会不认识你呢，世界上像你这么口罗嗦的爸爸很少见耶。”
爸爸生气地扭头不理我。
地上的两个小人儿异口同声地抗议:
“杨歌，你弄错了，我才是真正的爸爸。”
这一回，我毫不犹豫地将他们俩扔进了筐里，盖上盖子。然后，我又找出透明胶布，将大竹筐封得死死的。最后，我从DVD光碟机里取出刚才买的盗版光盘，和装满了盗版爸爸的大竹筐一起，扔到了外面的垃圾桶里。
当我回到屋里时,我和坐在烟灰缸上踢着双腿的爸爸相视而笑。虽然我们没有看成《校园三剑客》的动画片,但是，我们不会再去买盗版盘了——就算我们买不起正版,我们也会耐心地等待着电视台的重播的。
这时，门开了，拎着两个购物袋的妈妈出现在门边。她看见了乱得像狗窝的屋子，顿时怒火中烧，喋喋不休地教训起我们来:
“你们怎么搞的,把屋子弄得这么乱?孩子他爸,你怎么管教孩子的?杨歌,难道今天你又只顾着玩了吗?今天买回来的参考书开始做了没有?时间很宝贵啊!暑假过完之后,杨歌离小升初的考试就只剩下一年的时间了……”
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听妈妈的唠叨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因为我的爸爸和妈妈都是正版,如假包换！
插图/moo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