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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美国学者眼中的西方经典

2009-07-31

山西文学 2009年7期
关键词:布鲁姆文学

李 杜

在我的读书生涯中,《西方正典》是阅读时间最长的一部。从2005年秋至今,断断续续,反反复复,历时竟三年多。这或者也正应验了本书作者哈罗德·布鲁姆所言一一“经由阅读而面对伟大,是一种私密而费时的过程”吧。

跟我等中国读者一样,布鲁姆的读书生涯也是从七八岁开始的。只不过我们读的是课本、红宝书,以及少得可怜且又不伦不类的小说;而人家却是从图书馆每每借出哈特·克莱恩、华莱士·斯蒂文斯、威廉·巴特勒·叶芝、威廉·布莱克,以及雪莱和济慈等人的书来——

我本意不是去重现早年的记忆,那从八岁到十五岁之间的经历,当时我在布朗克斯图书馆麦尔罗斯分部获得了某种新生。说来难免带有感情色彩和怀旧思绪,因为回忆那七年之久的小读者经历要使我一下子倒退六十五年。在我将近七十二岁之时,我日益感到自己一生主要的成长经验始于七岁那年,当时我说服了我的两个姐姐带我去公共图书馆,实际上是每天都去。她们已到了可以领取图书证的年龄。我是家里的老小,一个小调皮,所以她们对我呵护有加,和我一起来回奔走,每人都夹着一堆书。

我记得那里的书借期是两周,并可续借一次。我最喜爱的诗人有:哈特·克莱恩、华莱士·斯蒂文斯、威廉·巴特勒·叶芝、威廉·布莱克,以及雪莱和济慈等人,我焦虑地盼来四周后还书和借书的日子,那时我眼睛紧盯着书架上我喜爱的那些书,生怕别人在我再借一次之前把它们取走。我想,正是对这些名篇佳作的极端喜好才激起我对如今屏幕上的东西即电子书籍之类不屑一顾。我喜欢那些向往已久的书籍的纸张、外观、重量、手感、印刷,甚至是书页空白……

七到十五岁,真的是人生中阅读的黄金时代。或者并不只是关乎阅读,中国有句古话,叫“三岁看小,七岁看老”,就是说,我们后来的人生,其实是在那时便确定的。这和布鲁姆所表达的显然也是一致的。可我们那时候是无“经典”可读,而到我们的子女时,却是应付各种考试,根本没有阅读“经典”的时间。

惟此,我一直都在想,这种“阅读”的荒芜或缺席,肯定已经并仍将造成一系列无可挽救的损失,可我一直说不清究竟有哪些。反复阅读“正典”、并同布鲁姆本人的经历和修为比较,我终于可以这样说了:它已经造成了我们“认知和审美的经验”的极度浅薄,“心灵自我对话”的能力极度低下,“内在自我的成长”干瘪无力……

我们曾长期强调“武装头脑”,而漠视“呵护心灵”;也曾以获取“批判的武器”进而“斗私批修”为目标,而摒弃人性以及真、善、美的对内在自我的滋养……而当下,我们学校教育只是以考试为目的,不少的中学生甚至不知道孔夫子字仲尼,更不用去考虑知不知道布鲁姆儿时就崇拜的那些西方作家了……

或者正是由于自己儿时缺书,才使得平生对于书籍有着一种超乎一切的热爱,甚或贪婪。家中藏书不敢比前贤,却也可观。或者也仍是因儿时缺读,是以十多年来我一直有一个想法,编著一本类乎法国《理想藏书》那样的书。

为什么是法国《理想藏书》?是因为当时还没有《西方正典》,它几乎是我唯一的喜欢。

为什么十多年了仍未成编?是因为我先是认为自己所读甚少,读到《西方正典》后,则更认定,不独是读少,更主要的是,我没有布鲁姆那样的“崇高的勇气和惊人的学识”(《纽约时报书评》)。

我非常欣赏《纽约时报书评》对《西方正典》的这十一个字的评价。当然还有理查德·波伊里尔的一句话:这部才华横溢的作品重新激活了西方经典的概念,并使那些最好地代表了这一概念的惊世之作再度进入我们的视野。

有必要先说说布鲁姆一

哈罗德·布鲁姆:当代美国极富影响的文学理论家、批评家。1930年出生于纽约,先后就学于康奈尔大学和耶鲁大学,获博士学位。1955年起任教于耶鲁大学、纽约大学和哈佛大学;六十年代通过对英国浪漫主义诗人的深入研究,动摇了T·s·艾略特的保守形式主义批评在美国学界的支配地位,七十年前期转向一般文学理论研究,与德·曼、哈特曼和米勒并称耶鲁四大批评家,以诗歌误解和影响的焦虑理论更新了对文学传统的认识。著有《雪莱的神话创造》(1959)、《想象的群体》(1961)、《叶芝》(1970)、《影响的焦虑:一种诗歌理论》(1973)、《误读之图》(1975)、《诗歌与压制》(1976)、《影响的诗学》(1988)、《西方正典》(1994)以及《天才:创造性心灵的一百位典范》(2002)等。

——以上的话,是“正典”的译者江宁康先生说的(稍有删改);以下的话,则是作者布鲁姆自己说的(原文摘录):

也许你们已经知道,在二十世纪最后三分之一的时间里,我对自己专业领域内所发生的事一直持否定的看法。因为在现今世界上的大学里文学教学已被政治化了:我们不再有大学,只有政治正确的庙堂。文学批评如今已被“文化批评”所取代:这是一种由伪马克思主义、伪女性主义以及各种法国/海德格尔式的时髦东西所组成的奇观。西方经典已被各种诸如此类的十字军运动所代替,如后殖民主义、多元文化主义、族裔研究,以及各种关于性倾向的奇谈怪论。如果我是出生在1970年而不是1930年的话,我就不会以文学批评家和大学老师为职业,就算我有十二倍的天赋也不会作此选择。

我对布朗克斯公共图书馆麦尔罗斯分部记忆犹新的是,那些藏书中的核心部分都是基于审美和认知的考虑而遴选的。如果我不是在1938年而是在1998年怯生生地在那里跌跌绊绊走动的话,那我会发现有什么东西可用来陶冶自己呢?

这就是布鲁姆,一个倔老爷子,一个人类审美精神孤独的守望者,一个莎士比亚以及文学经典的忠实捍卫者,一个敢于以一己之识、之力遴选、鉴定,甚或是匡助三千年西方文学,以至最终确立了自文艺复兴以来西方文学经典谱系的学者。

是的。谱系,也就是家谱上的系统。

布鲁姆以其非凡的胆识和绝对的自信,确立了这个系统,并高屋建瓴、清晰地绘制出一卷《西方正典——伟大作家和不朽作品》的“家谱”。

这个谱系的中心是莎士比亚——因为其“认知的敏锐、语言的活力和创造的才情”(或曰“原创性、创新性和丰富奇特的想象”)以及“非功利性”、“陌生性和崇高性”,“设立了文学的标准和限度”——在他之前(仅就生年而言),是但丁、乔叟、蒙田、塞万提斯,之后则是莫里哀、弥尔顿、萨缪尔·约翰逊、歌德、华兹华斯、简·奥斯汀、惠特曼、狄金森、狄更斯、乔治·艾略特、托尔斯泰、易卜生、弗洛伊德、普鲁斯特、乔伊斯、伍尔芙、卡夫卡、博尔赫斯、聂鲁达、佩索阿和贝克特。

整个“家族”,仅由上述26人组成。

真的是惊天动地、功德无量之举!

说惊天动地,是因为其大刀阔斧,非圣徒而不敢,非博学而不能;以洋洋48万言论述26人之成就因果,可谓大气磅礴,才华横溢。

说功德无量,则是因其删繁就简、去粗取精,视野恢弘而又卓具洞见,为我等有限的阅读生涯提供了极大的帮助。

这种帮助,或者也可用两句话概括:一是“择要”,二是“减负”。

或如布鲁姆自己所说:我们拥有经典的原因是生命短促且姗姗来迟。人生有涯,生命终有竟时,要读的书却前所未有的多。从耶和华文献作者和荷马到弗洛伊德、卡夫卡及贝克特,经历了近三千年的旅程。但丁、乔叟、蒙田、莎士比亚及托尔斯泰是这一旅程所必经的深广港口,每一位作家都是够我们以一生的时间反复阅读,实际的难题在于每次广泛一读再读都要排除掉一些东西……我要告诉你们的,既不是读什么也不是怎样读,我只能告诉你们我读了些什么,并且哪些书籍值得去重读。

我是在一边读《西方正典》,一边又找出26位作家的作品重读的(或者这也就是一本书读了三年多的主要原因吧)。这次阅读不仅让我对这些伟大作家的不朽之作,有了更深的或全新的体悟。而且更让我对布鲁姆钦佩有加。

我认可他关于“审美只是个人的而非社会的关切”;“文学批评作为一门艺术却总是并仍将是一种精英现象。相信文学批评会成为民主教育或社会进步的基础,这种看法是不对的”;“莎士比亚不会使我们变好或变坏,但他可以教导我们如何在自省时听到自我”;“只有审美的力量才能透入经典,而这力量又主要是一种混合力:娴熟的形象语言,原创性、认知能力、知识以及丰富词汇”等诸多观点;欣赏他不合流俗,在一个解构的、审美价值缺失的时代(亦即他所定义的“万物破碎,中心消解”的“混乱时代”),拨乱反正,在以一己之力抵抗几乎所有的现代和后现代思潮(那些背离审美原则的形形色色的文化批评,比如女性主义、新历史主义等等,他统称其为“憎恨学派”,并讥讽他们是“业余的社会政治家、半吊子社会学家、不胜任的人类学家、平庸的哲学家以及武断的文化史家)的过程中重建经典的勇气和成就。

我将其视为“英雄”。

然而他是悲观的。

《西方正典》从“经典悲歌”开始,以“哀伤的结语”结束,从头至尾,贯穿着怀旧的、悲观的情绪。在全书结构上,他沿用了维柯在《新科学》中提出的“神权时代、贵族时代和民主时代”三阶段的循环理论,不同的是:维柯认为每个新的神权时代出现前将会有一场大的混乱,却并不认为那就是一个独立的混乱时代;而布鲁姆却确认了这个混乱时代的存在,并认定弗洛伊德、普鲁斯特、乔伊斯和卡夫卡的文学风格即是这一时代文学精神的代表。

他又是矛盾的:一方面,他急切地期待着新的神权时代到来;另一方面,又不无哀伤地慨叹文学的衰退无法逆转。他说:“我们正处在一个阅读史上最糟糕的时刻”;“今日的学术界已经变得走火入魔”,“我们正在摧毁人文与社会科学的一切知识和美学标准”;又说:“诚实迫使我们承认,我们正在经历一个文字文化的显著衰退期。我觉得这种发展难以逆转。媒体大学(或许可以这么说)的兴起,既是我们衰落的症候,也是我们进一步衰落的缘由。”

《西方正典》成书于1994年。那一年,中国正建三峡大坝;《世界文学》杂志正在连载法国人贝·皮沃和皮·蓬塞纳编著的《理想藏书》;而我正根据该书所列书目,天南海北地寻访着。记得那是七月,我乘轮船从重庆至武汉,夜泊四川万县城边,我及时上岸跑进正要关门的新华书店,“抢”回来德国作家台奥多尔·冯塔纳1896年创作的小说《埃菲·布利斯特》(就是现在被爱书藏书者称为“网格本”的那种)。这本书如今犹在。而万县却没有了……

人世沧桑。书海茫茫。

想到这些难免焦虑,难免感伤。

但作为一个爱书人、一个读者乃至写作者,我并不悲观。

就如有些悲观的布鲁姆所说:“被约翰逊和他之后的伍尔芙称为‘普通读者的人仍然存在着,而他们可能仍然欢迎各种有关读书的建议”,“这类读者既不是为轻松愉快而读书,也不是为消除社会的罪孽而读书,而是为了扩展其孤独的生存而读书”。

是以我依旧怀着虔敬的心情向大家推荐这本书。

这本书我读了三年。受益甚多。

你不妨翻翻。

责任编辑吴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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