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运动的两个特点
2009-07-28金冲及
金冲及
五四运动的伟大意义,大家已经讲得很多。五四运动以前,中国人为了争取民族独立和人民解放走过了近80年。五四运动成为历史的转折点。这以前和这以后,情况发生根本的变化。给我印象最深的有两点:
第一,五四运动是中国第—次发生的席卷全国、有着社会各阶层民众参加、具有巨大声势和威力的群众运动。这在中华民族历史上从来不曾有过。
以往,中国人民也有过多次反对帝国主义和封建统治者的政治行动,可是它们或者是单纯的军事行动,或者是只有较少数人参加的爱国活动。五四运动大不相同。它牵动的社会面如此之广,表现出来的抗争精神如此坚决,在人们眼前打开了一个新天地。
在历史上常常可以看到这样的现象:一场急风暴雨式的群众运动的冲刷,可以使大群大群人们的思想在短时间内发生剧烈而巨大的变动。这种千万人的思想大变动,在一般情况下多少年也难以达到,也不是几个刊物或者几次讲话的影响所能相比。可以说,当时中国的先进分子,包括早期的共产党人,几乎没有谁不曾受到过五四运动的影响。
这场规模空前的群众运动,还使当时的先进分子真正看到了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力量源泉所在。吴玉章同志回忆五四运动时说:“这是真正激动人心的一页,这是真正伟大的历史转折点。从前我们搞革命虽然也看到过一些群众运动的场面。但是从来没有看到过这种席卷全国的雄壮浩大的声势。在群众运动的冲击震荡下,整个中国从沉睡中复苏了,开始焕发出青春的活力。”“在五四群众运动的对比下,上层的社会力量还显得何等的微不足道。在人民群众中所蕴藏的力量一旦得到解放,那才真正是惊天动地、无坚不摧的。”
这确是一条全新的道路。
第二,五四运动使马克思主义、科学社会主义开始成为中国先进思想界的主流。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可以把它称为中国民主革命新时期的开端。
初期的新文化运动,是从陈独秀等创办的《青年》(后改名《新青年》)杂志开始的。它高举民主和科学的大旗。民主的对立物是专制,科学的对立物是愚昧和迷信,这是中国几千年封建统治的恶果。《新青年》对封建主义的旧思想、旧文化、旧礼教的批判,其尖锐彻底的程度、所向无前的气势,远远超过辛亥革命时期,更不用说它以前了,确实起了振聋发聩的启蒙作用。它带来思想的解放,清扫了地基,为人们接受新思想作了准备。
初期的新文化运动仍是在西方式民主的旗帜下进行的,鼓吹以个人为中心的“独立人格”和“个性解放”,着眼点主要是个人权利,而不是人民的整体利益,它不能从根本上给灾难深重的中国人指明真正的出路。那时,挪威作家易卜生的剧本《娜拉》在中国有很大影响,写的是女主人公娜拉不甘心做“丈夫的傀儡”而离家出走,被赞扬为“女性的自觉”。鲁迅作了一篇《娜拉走后怎样》的演讲,说:“从事理上推想起来,娜拉或者也只有两条路:不是堕落,就是回来。因为如果是一只小鸟,则笼子里固然不自由,而一出笼门,外面便又有鹰,有猫,以及别的什么东西之类。”
的确,当时中国的社会现实是那样黑暗,旧的社会不改造,个人再努力,也没有前途可言。离开社会的改造,对绝大多数人来说,连生存也难以得到保障,更谈不上有什么个性解放和个人前途。于是,“改造社会”、“建设新社会”的呼声越来越高,在思想界被提到突出的地位。
但在最初一段时间,社会怎么改造,要建设的新社会是怎么样的,人们并不清楚。俄国十月社会主义革命为什么会引起中国人那样关注?原因就在于中国社会内部有这种需要。作为先驱者的李大钊所写的《庶民的胜利》、《布尔什维主义的胜利》,便是中国人接受十月革命道路的最早反映。当然,当时有这样认识的人还不多。
经过五四运动,情况就不同了。在五四运动的高潮中,人们处于异常激动和兴奋的状态。一系列尖锐的问题摆到人们的面前:经历过这样一场急风暴雨的冲刷后,下一步该怎么办?中国的出路在哪里?当运动高潮的那些日日夜夜里,人们从过去宁静的以至孤寂的小天地里惊醒过来,投身到火热的集体生活中。当运动逐渐平伏下来时,。一部分人回到自己原来习惯的生活轨道上去,而一部分先进分子转向更深层次的探索,并且和一些志同道合的人在一起,结成社会主义团体,这就使马克思主义终于成为新思潮中的主流。
接受了马克思主义的先进分子不是抛弃科学和民主的旗帜,而是在科学和民主的大旗下继续奋斗,并且赋予它们以新的更加完整的内容。中国民众的绝大多数是工人和农民,如果不到他们中间去,不充分考虑他们的利益和关心的问题,只把眼光停留在少数知识分子的狭小圈子里,那么,不管议论如何激烈,依然只是一部分人甚至是少数人的民主,谈不上真正广泛的人民民主。科学,最根本的是要符合实际,符合事物发展的客观规律。既不应当为僵化的教条所束缚,也不是单靠学院式的推理就能解决,必须深深地扎根到中国社会的土壤中,脚踏实地地找到推进中国社会变革和进步的办法。这自然比只在书房或会议室高谈阔论要艰苦得多。可以说,经过五四以后,人们对科学和民主的认识,比以前是更加深刻、更加切合实际了。
接受了马克思主义的先进分子是初期新文化运动的科学和民主思想的继承者和发扬者,又开创了一个新的局面,从而为中国共产党的建立作了思想上和干部上的准备。
前面所讲到的这两点,都同北京大学是分不开的。这场席卷全国的爱国群众运动的发端,是5月3日召开的北大全体学生大会,并约12个中等以上学校代表参加,决定第二天齐集天安门举行学界大示威。而中国最早的宣传马克思主义的团体,是1920年初在李大钊的主持下,由北大一批青年学生组织的马克思学说研究会。在中华民族近代历史发展的进程中,北京大学的这种地位是其他任何单位不能代替的。
(责任编辑谢文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