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真卿：一辈子刀光剑影的书法家

王青笠

在唐代，差不多是个人就能写诗，至少打打油如同探囊取物。颜真卿当然也有诗歌流传，不过，谁都知道，颜真卿名动天下的绝学，是他的“颜休”。

其实颜真卿不光是耍笔杆子，玩枪杆子他也很在行。而且，他的生命就终结在烽烟之中，死得轰轰烈烈。颜真卿当然是与笔墨为伍的文士，但他视刀光剑影为无物，出入十万敌军如履平地，是条铁血汉子。

不通世故，一辈子尽得罪宰相

和很多不走运的主儿一样，颜真卿三岁就没了父亲，从此家道陷于窘迫。但颜真卿父母都出自诗书世家，他的叔伯姑舅全是特级教师水平，因此颜真卿书念得一帆风顺。

但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颜真卿，虽然做学问做事都有一套，可就是不太会处理人际关系，经常得罪同事和领导。

中丞宋浑跟宰相杨国忠作对，受到降职处分，别人都不敢吭声。只有颜真卿大大咧咧地嚷嚷，为了点私人恩怨这么整人，做人真不地道。

虽然老板是皇帝，可杨国忠是老板的小舅子，何况还是总经理。杨国忠的脾气天下人都知道，那是“最佳奸臣奖”的候选人大热门，颜真卿这么跟领导较劲，在单位里的日子自然不会好过，结果和宋浑一个下场。

杨国忠是颜真卿得罪的第一个宰相。从此之后颜真卿一直没改过放大炮的习惯，唐朝也没改腐败分子出任宰相的传统，于是颜真卿四朝为官前后得罪了五个宰相，在得罪领导方面，水平绝对是世界级的。卢杞是颜真卿开罪的最后一个宰相，这家伙是个人中极品，据说模样长得像鬼。卢杞去看望名将郭子仪，郭子仪吓得赶紧让家里人全部回避。别人问他为什么，郭子仪说，卢杞长得神头鬼脸，家人看见了必定忍不住要笑，这一笑不要紧，卢杞记恨在心，全家老小都得死翘翘。

这样让人魂不附体的角色，颜真卿都敢顶撞，作风之硬朗可谓惊天动地。就凭这份个性，当时普天下都不直接叫颜真卿的名字，全都恭恭敬敬地称呼他的封号“鲁公”。

然而，这份肃然起敬代价惨重，二十多年间，五位宰相把颜真卿贬来贬去，专让他支援贫困地区建设，山西、河北、江西、浙江……把那个时候的老少边穷县都跑完了。卢杞尤其不愧对自己的名声，颜真卿的性命最后就是断送在他的手上。书生从戎，让安禄山吃尽苦头

杨国忠号称要支持地方建设，让中央干部充实地方领导队伍，把颜真卿赶到河北当了个市长，归安禄山直接领导。

200多斤的大胖子安禄山看着可爱老实，但只有沉迷酒色的唐玄宗相信他的大肚子里全是赤胆忠心，地球人都知道这小子要造反，可也只有颜真卿真的着手准备跟这胖子开练。

颜真卿一到河北任上，马上以防汛为名，修筑城墙、赶制兵器、登记壮丁，反正完全是一级战备状态。因为怕上级领导安禄山起疑心，颜真卿召集一帮哥儿们，成天游山玩水、喝酒打牌。颜真卿主编的音韵学著作《韵海镜源》，也是在这个时候开始编纂的，一副盛世修书的歌舞升平景象。

安禄山也真是一天生的人才，早就听说过颜真卿的做派，所以颜真卿那么吊儿郎当他还不放心，专门派了几个特派员来视察。颜真卿热情欢迎上级指导工作，公款招待吃喝玩乐之后，还当着检查团的面，兴致勃勃地写了流传至今的著名碑帖《东方朔画像赞碑》。

这下安禄山踏实了：颜真卿不错，玩的都是文人那套，挺本分的。不久安胖子的摩托化部队发动闪电战，中原地区各地方政府投降的投降，逃跑的逃跑。没多大工夫，叛军就直逼首都的最后一道防线潼关。

唐玄宗惊得手足无措，正在哀叹河北2 4郡没有一个忠臣，颜真卿的使节到了。老糊涂这才明白还是有人早有准备，可他连颜真卿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颜真卿挑头在河北举起平定叛乱的旗号，发表的誓师演讲声泪俱下，立刻赢得了各方面的广泛支持。河北24郡中，17郡奉颜真卿为盟主，凑集了20万军队，准备和安禄山死磕。

安禄山开始还想吓唬一下颜真卿，派人把三个河北高级干部的脑袋送了来，意思是来一个杀鸡儆猴。颜真卿怕人心动摇，假装不认识，顺手就把安禄山的特使给宰了。

颜真卿的20万军队截断了安禄山和老窝之间的联系，安禄山只好终止进攻潼关，转身收拾颜真卿，闪电战覆灭唐王朝的计划就此彻底破产。颜真卿很不含糊，领着一群乌合之众跟安禄山会战，居然杀死叛军一万多人。唐朝有的是名将，封常清、高仙芝、郭子仪、哥舒翰……没一个是白给的，个个都有惊人战绩。但打赢安史之乱这第一场大仗的，是本该舞文弄墨的颜真卿。

颜真卿这个名字从此以后越来越吓人了，连守在老巢的安禄山嫡系部队将领刘客奴都派人跟颜真卿联络，准备反水。颜真卿当机立断，给刘客奴送去了10多万军资。为了坚定刘客奴的信心，颜真卿还把自己不到10岁的唯一的儿子送给刘客奴作为人质。当时军中觉得这样做太过冒险，都竭力劝阻，可颜真卿是动真格的，儿子该送还是照样送。

由于颜真卿的强力出击，唐王朝就此赢得了准备时间，战局渐渐趋于平稳。

就义之前，给自己写好墓志铭

颜真卿70多岁了还是姜桂之性，宰相卢杞怎么看他怎么不顺眼。卢杞就一方面把颜真卿架空，一方面没事老问他喜欢到什么地方当大员，想把颜真卿赶出中央，省得瞅着碍眼。

颜真卿还是那个直性子，找到卢杞说：当初令尊大人被安禄山所害，头颅送来的时候脸上还有血迹，我唯恐用衣物擦拭不够尊敬，亲自舔去血污。我这么够意思，你老兄还容不下我?

卢杞真不愧是奸臣楷模，一听提到自己老爹，赶忙给颜真卿下拜。可一回头，他还是打自己的小算盘。正好节度使李希烈造反，卢杞乘机对皇帝说，颜真卿德高望重，派他出马去说服李希烈投降，可以不动刀兵。皇帝觉得这主意不错，就让颜真卿上路。

颜真卿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但还是家都不回。也不和亲友告别，说走就走。消息一传开，满朝官员都惊得变了脸色，马上有人给皇帝上书，说颜真卿此去凶多吉少，万万不可。同时派人去拦截颜真卿，不料颜真卿动作神速，已经追赶不上了。

到了李希烈军营，颜真卿还没说话，李希烈上千部下就把刀子拔出来了，当时要杀了颜真卿吃肉。李希烈拦住手下，跟颜真卿客气了几天，然后会集党羽，请颜真卿出席。集会上，李希烈让人演出讽刺唐王朝的政治肥皂剧。颜真卿一点没留面子：这是你做地方领导该干的事吗?站起来就走，李希烈脸皮大概还不够厚，竟然被噎得羞愧难当。

之后的事情是老套路了，李希烈劝颜真卿跟他造反，颜真卿不答应。李希烈就派人挖了个大坑，说要活埋了颜真卿。颜真卿不耐烦了，跟李希烈说，你费那个挖坑的劲干吗，给把刀子，老子给你来个痛快的。可能李希烈觉得颜真卿不怕闷，也许会怕疼，过了一阵李希烈点上一个大火堆，说再不投降就烧死你。老头这次连话都懒得说，直接就往火里走，李希烈手下只得赶紧把他拦下来。

虽然颜真卿闹得李希烈一点脾气都没有，但他也知道自己活着回不去了，就把给朝廷的遗表、自己的墓志铭和祭文都写利索了，安心等死。李希烈杀害颜真卿的消息传出后，江西军区司令李皋正率军和李希烈的部队对峙，听到颜真卿的死讯趴在马背上大哭，手下军队也哭成一片。这一年，颜真卿77岁。

颜真卿一生命途多舛，安史之乱中颜氏家族三十多人被杀，过后在心情激荡之下，他写出了被称为“天下第二行书”的《祭侄文稿》，第一当然是王羲之的《兰亭集序》。论秀美俊逸，自是王羲之所长，但历尽人生风霜波折的颜真卿，别有一种雄伟阔大的境界。颜真卿之后，习练颜体字蔚然成风。然而，能模拟出几分颜真卿真意的主儿，实在是凤毛麟角。

编辑汪微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