疗愈集体抑郁症
2009-07-23启程
启 程
奥地利心理学大师维克多·弗兰克尔的“意义治疗”理论,缘自他从奥斯维辛地狱中历劫重生的传奇经验。他在剖析二战后西方的社会症候时曾说:“每个时代都有各自的集体神经症。”弗兰克尔认为,这是一种“大规模的事态”。用大师的“意义”理论来观察当下现实,我们这个时代的“大规模的事态”,或应说是集体抑郁症的流行与蔓延。
什么是抑郁症?最近,湖北巴东县野三关镇的宾馆服务员邓玉娇,持刀刺死了向其要求“异性洗浴”服务、并在被拒绝后又“扇”又“推”的政府官员邓贵大。邓玉娇因涉嫌“故意杀人”被刑事拘留,巴东警方称邓玉娇随身携带着治疗抑郁症的药物。邓玉娇血细胞偏低,他们怀疑邓患有抑郁症。
抑郁症是神经症的一种,它主要表现为心境低落而悲观,自我评价过低,容易自责或内疚。抑郁的典型症状是自杀倾向,由于曾有情感遭遇拒绝与剥夺的早期经验,患者感到人生和世界充满痛苦,因此有深重的无助感和无力感。患者由于症状的表现,往往思维迟缓,缺乏主动性,与人相处也比较困难。邓玉娇的情况是否与之相符,目前尚无权威的司法鉴定意见。被捕后,她曾被绑缚在精神病医院的病床上,大喊:“爸爸,他们打我!”是真实抑或幻觉?不得而知。
对于邓玉娇一度被强制性送往精神病医院进行观察,新闻媒体和网络舆情的反应都很激烈。《潇湘晨报》评论员晓宇在文章中说:“人非生而抑郁,正如‘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中一样,叫人如何不抑郁?……同是抑郁沦落人,证明何必靠药物?我们愿意举手说出抑郁。”旅澳国际关系学者杨恒均博士也激动地在文章中质问:“莫非我们这个社会,只要不失去理智的人,只要没有患上抑郁症的女子,在面对淫官们强奸时,都会乖乖地躺下来?”也许,我们与邓玉娇同样感到抑郁;也许,真正抑郁到不可救药的是我们。集体抑郁症的症状表现基本上就是个体抑郁症的放大。今天人们很容易被唤起那种深重的无助感和无力感,因为我们发现,我们生活的环境许多时候给人以不安全感甚至是荒谬感。被冒名顶替读大学的良善百姓,和因发帖举报被跨省追捕的普通公民,能不互相同情?东莞失踪婴儿们的家长,和株洲高架桥倒塌事件中死难者的家人,能不同病相怜?抑郁俨然成为相当一部分人的集体记忆。
当弱者被戕害、被欺侮,除了将责任归于偶然,并奉劝自己忍耐麻木,有没有其他有效的方式寻回自己的尊严?我们常常悲观地感到,我们没有力量改变生活,也很难为自己和这个社会做些什么,我们往往只是“理智”地顺从忍让,这似乎已成为我们时代的集体抑郁症的主要症状。而当一沓钱(据报道说至少四千元)被身为公务员的邓贵大随手摸出来,砸在“民女”邓玉娇的头上时,在强权的骄横和法律的弱势之下,我们这些自我评价过低的疑似抑郁症患者全都窘住了。因为,严重的抑郁症患者常常会思维迟缓,缺乏主动性。与犯罪嫌疑人邓玉娇相比,人们的反应太慢了。当那两名“损害党和政府形象的干部”(巴东县委书记李洪敏语)毫无思想准备地倒在了邓玉娇的水果刀下,醒悟过来的人们才暂时忘记了法律意义上的正确,他们瞬间感到扬眉吐气。
对于政府和公民而言,这种扬眉吐气的感觉绝对真实,但也十分可怕。人们为邓玉娇的遭遇而群情激奋,据《广州日报》,甚至当地政府的公务员都这样谈及已故的邓贵大:“最该死的还不是他。”请注意“该死”这个词,当它脱离了法律的语境,它所代表的情绪就只能是暴戾的。对弱者而言,暴戾情绪的蔓延是深度绝望乃至情绪崩溃的产物。我在《中国青年报》上读到署名邓聿文的文章,文中说:“如果不实现基层政府的转型,不规范和限制政府的权力,不将官员赶到权力的笼子里去,等待我们这个社会的,很可能是更多修脚刀的出现。”可是,对于罹患集体抑郁症的群体而言,这种刀光的频繁闪动无疑是一种整体的自毁。一个区区小吏,对“民女”,他是滥施淫威的“官人”;对“大官人”,他何尝不是瑟瑟发抖的“民女”?恰如鲁迅先生所说,“自己被人凌虐,但也可以凌虐别人。”倘若不是想办法解开这个链环,而是任其按照多米诺骨牌的次序火拼下去,那就真的成为集体抑郁症患者们的“扩张性自杀”了。
暴戾的不是邓玉娇,从现有迹象分析,她也并不想自杀。她之所以成为犯罪嫌疑人,是集体抑郁症的无力感害了她。她不想被置于束手无策的境地,可在那一瞬间她绝望了。弗兰克尔说:那种强调人在各种条件制约之下只能束手无策的观点,对神经症患者是有害的,它“促使神经症患者确信他本就容易相信的东西,即,他是外界影响或内在情况的抵押品和受害者。那种否认人是自由的心理疗法加固了神经症患者的这种宿命论”。真正的社会和谐是自由而富有尊严的,它会是对集体抑郁的最佳治疗。我们每一个可能罹患抑郁的人都应该知道,维护权利和遏制权力会帮助我们树立自我决定意识,会有助于我们释放精神压力,而不只是没完没了地自怨自艾,对于社会大众集体抑郁的症候,司法正义和制度理性应挺身而出,为促进其疗愈创造一个真实、明朗、健康的氛围。■
编辑:卢劲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