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瓜活了
2009-07-23魏海建
魏海建
我和明明在各自的庭院里分别栽上了一株壮实的木瓜苗,那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季节里。
培土,浇灌,观察,不停地忙碌,只盼着树苗能早日绽发新芽长出新枝。发现庭院里栽了一株木瓜树的奶奶劝我说:“白白,庭院里栽树不好,种葡萄吧。”“谁说不好?人家明明不也栽在庭院里?我才不稀罕葡萄哩!”我的回话让奶奶欲言又止,怔怔的脸上满是惆怅。
其实,我急切的心情并不能催活树苗。一连数日看到的是树苗饿了似的愣在那儿一动不动,再者就是树苗置我的施救于不顾,枝干一意孤行地枯萎,叶片我行我素地脱落。我无可奈何的神情又换来奶奶的一言半语:“庭院里不透风。栽了树苗也白费。”“你懂个啥?人家明明不是照样把树栽在庭院里,都长出叶子了!”我呕气般的反问把奶奶推向无言以对的悬崖边上,一丝忧怨迅即在她的脸上徘徊。
由于不甘心,我又讨回了一株木瓜树。鉴于前次的教训。我遵照大人们的指教,将树坑挖得方方正正宽宽大大。接着,一天浇水三次从不间断,把新栽的树苗伺候得无微不至。看到树苗青青绿绿全无枯萎的迹象,我暗暗庆幸大功告成了。然而,树叶的慢慢卷曲,枝干的渐渐弯垂,让我再次尝受到栽活一棵树是何等的困难!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我身边的奶奶用开导的口吻说:“一定是土壤不适应,要不怎么老栽不活?”几多无奈穿透心头,我忿忿然把树苗猛力拔起,一看却是烂透了根部。
我还是不死心,心里暗暗跟自己较起劲来:就不信栽不活一棵树!我在庭院里的另一个角落又挖了一个坑。这次特地往坑里倒进了适量的煤渣和溪沙,接着又像爱惜珍品一样百般呵护新栽下的树苗。我深信这次树苗定能如我所愿茁壮成长。可盼呀,盼呀,树苗的长势又让我大失所望,病恹恹的树苗又一次把我的期待撕碎在风中,在雨里……
万物复苏的季节就这样在我一无所获的失望中溜走了。当翌年的季节又到来的时候,我对栽种木瓜的信心已荡然无存。到炎夏驱走了暖春,明明的那株挺拔的木瓜树既让我羡慕不已,又成了我的心头之痛。那绿油油的叶片,就像能工巧匠修剪过似的齐刷刷地在颀长的树干顶拼成一个圈,宛如一把撞在地上的遮阳伞;那叶片下的一粒粒木瓜,就像一盏盏绿灯安装在电杆一样炫目。因为树叶少虫害,才使树木显得那样葱绿,那样洁净;因为树叶覆盖面小,才使整个庭院显得那样空旷,那样敞亮;因为树干只跟房屋一般高,才使庭院不因一棵参天大树的存在而显得阴森险峻,反之却是那样和谐,那样恬然;因为它的形状像椰树,像芭蕉,像棕榈,才使平平常常的庭院里显得那样美观大方,不同凡响……每次走进明明家的庭院,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总会袭上我的心头。
树上的瓜儿一个接一个成熟。看到明明手捧金灿灿香喷喷的果实有滋有味地咀嚼,我强忍着不让唾液流出口外。好在明明还算够朋友,掰开一半木瓜递到我手上。我正欲美美地尝一口,没想到明明的一句话说得我吃兴尽失:“哈,我种瓜得瓜。你种豆却连个豆渣都见不着!”我拿着木瓜怏怏回到家里,奶奶见状惊问一声:“哇。哪来的木瓜这么大这么香?”“明明给的。”我冷冷的回答在奶奶的脸上涂上了一种不可名状看似很无奈很忧悒的神色。
又是一个春花烂漫的季节到来了。在这个季节里,奶奶的一次不慎摔倒让她最终因伤势日渐恶化而卧床不起。突然有一天,奶奶向守护在身旁边的亲人们要了一株木瓜苗,然后在亲人们的搀扶下蹒跚地移步至庭院里,将木瓜栽到她用颤抖的双手在地上扒成的一个坑里。原先以为奶奶要用木瓜治疗伤势的亲人们,见此不免面面相觑。还是我先发话了,问:“奶奶,您不是说庭院里不宜栽木瓜吗?”奶奶苦笑:“那是奶奶瞎说的。”“可是,奶奶您还说庭院里的空气和土壤不适宜栽木瓜呀!”我继续问。奶奶还是苦笑:“傻孙子,那也是奶奶骗你的。”
奶奶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了,躺在床上连翻个身子都困难。一天。当我踩着放学的铃声来到奶奶的跟前时,奶奶缓缓拉过我的手摸了又摸,说:“白白,奶奶对不起你!”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立即带来一连串的疑问:“奶奶您这说的是什么话?”“当初你栽的木瓜树都是奶奶用开水弄死的。”“啊!”我惊得目瞪口呆之余便是高声叫嚷:“奶奶。您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站在一旁的姑姑赶忙提醒我不要因一时冲动而惊坏了奶奶。而此时,点点忧伤从奶奶的眼角滴落,句句话语在奶奶的口中哽咽:“奶奶每想起此事就感到内疚。都怪奶奶命苦,也怕你以后会遭不测,看到木瓜树就心烦。奶奶愧对孙儿呀!”奶奶伤感的脸容让我刚才的莽撞即刻消失在放低的声调上:“奶奶,木瓜树是好树,你干吗讨厌它呢?现在事情既已过去,再说我也不想栽木瓜了。您就不必为这事耿耿于怀。”奶奶又说:“你现在不想栽木瓜树是因为奶奶扼死了你的童趣,扑灭了你想栽活一棵树的愿望。奶奶知道,美好的东西一旦被破坏,要恢复原状是很困难的。奶奶今日栽上这棵木瓜树,就是要还你一个童趣一个心愿!”
在一个春雨绵绵的夜里,奶奶死了。这个绿草如茵的季节留给我们的是无尽的哀思。
奶奶栽下的木瓜树,虽然只浇过一次水,却奇迹般地长出了叶儿,绿油油的。
后来,我听村里的老人说,奶奶一生有过两次婚姻。前夫是在一次狂风中被刮断的木瓜树砸死的。奶奶守寡后又改嫁,后来再后来就成了我的奶奶。
呵,可怜的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