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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呼兰河传》的修辞特性

2009-07-23廖小华

文教资料 2009年15期
关键词:修辞手法呼兰河传语言表达

廖小华

摘 要: 《呼兰河传》是二十世纪著名作家萧红的一部回忆性作品。作品的语言随作者内在的心理情绪而自然流动,表现出依据题旨情境,适度调用各种修辞手段传情达意的修辞特性:词语选用上的通俗性、丰富性;偏离常规的个人化表达;形态各异的辞格妙用。其语言运用的修辞特性值得探究和借鉴。

关键词: 《呼兰河传》 语言表达 修辞手法 特点

一、引言

《呼兰河传》是二十世纪著名作家萧红的一部回忆性作品。作品的语言结构“不是在模仿生活,而是在模仿情绪” [1]42,是其思念故乡的内在心理情绪的自然流动。因之,作者任由情感的牵引,随意叙写自然风物、风土人情,适度调用各种语言手段(修辞手段),使这部作品像“是一篇叙事诗,一幅多彩的风土画,一串凄婉的歌谣”[2]12,艺术魅力经久不衰。

研读《呼兰河传》,可以发现萧红在依据题旨情境,适度调用各种修辞手法传情达意方面表现出诸多特点。

二、词语选用上的通俗性、丰富性

《呼兰河传》是以上世纪二十年代呼兰小城为主角的传体小说。作者在描绘呼兰河的人情习俗、景物风貌时,尽量选用口语词中使用频率高的常用词、通用词(指书面、口头通用的词),适当选用方言、土语和ABB式的状态形容词,体现出词语选用上的“通俗性”“丰富性”[3]320特点。

1.单音节动词

《呼兰河传》词语选用上的一个显著特点是,句中动词多为单音节动词。

大地一到了这严寒的季节,一切都变了样,天空是灰色的,好像刮了大风之后,呈着一种混沌沌的气象,而且整天飞着清雪。人们走起路来是快的,嘴里边的呼吸,一遇到了严寒好像冒着烟似的。七匹马拉着一辆大车,在旷野上成串地一辆挨着一辆地跑,打着灯笼,甩着大鞭子,天空挂着三星。跑了两里路之后,马就冒汗了。再跑下去,这一批人马在冰天雪地里边竟热气腾腾的了。一直到太阳出来,进了栈房,那些马才停止了出汗,马毛立刻就上了霜。

人和马吃饱了之后,他们再跑。这寒带的地方,人家很少,不像南方,走了一村,不远又来了一村,过了一镇,不远又来了一镇。这里是什么也看不见,远望出去是一片白。从这一村到那一村,根本是看不见的。只有凭了认路人的记忆才知道走向了什么方向。拉着粮食的七匹马的大车,是到他们附近的城里去。载来大豆的卖了大豆,载来高粱的卖了高粱,等回去的时候,他们带了油、盐和布匹。[4](210—211)

这两段文字叙述句动词一共41个,所有动词均为常用词,其中单音节动词多达37个。但其前加或后加的语词却实现了由单音节向双音节的替换,如“吃饱、走向、远望、出汗、冒汗”,尤其是助词“着、了”的后缀,用得十分醒目而有韵味,听觉上有顺畅、谐调之感。

这种用词上的现象在《呼兰河传》中随处可见。

2.方言土语

《呼兰河传》有着浓郁的地方特色、乡土气息,这和作品中方言、旧语的适度巧用大有关系。

(1)这是打狗饽饽。(P275)

(2)外国人在呼兰河的土语叫做“毛子人”。(P268)

(3)两家都很有钱,一家是本地的烧锅掌柜的,一家是白旗屯的大窝堡,两家是一家种高粱,一家开烧锅。(P248)

(4)这地方的晚霞是很好看的,有一个土名,叫“火烧云”。(P233)

(5)黄米粘糕,撒上大云豆。一层黄,一层红,黄的金黄,红的通红。(P359)

(6)祖父领着我,到后园去,趟着露水去到包米丛中为我擗一穗包米来。(P297)

(7)老胡家的团圆媳妇来啦,你还不知道,快吃了饭去看吧!(P299)

(8)祖母的手里,拿着白马鬃的蝇甩子,就用蝇甩子给他驱逐着蚊子。(P235)

“饽饽”、“毛子人”、“屯”、“窝堡”、“烧锅”、“火烧云”、“包米”等都是不同于官话的说法,“饽饽”是一种糕点,“火烧云”即晚霞,“包米”指“玉米”。“掌柜”、“团圆媳妇”是旧有事物的称谓,现在很少使用了。“蝇甩子”、“黄米粘糕”可能是当地特有的事物。儿时稔熟于心的方言土语,是作者儿时印象的自然抒写,既点画出时代和地域的背景,又“增加了不少明丽和新鲜”[5]901。

3.ABB式形容词

ABB式形容词是由一个单音节词根加一个叠音后缀构成的状态形容词。《呼兰河传》中共有69例含ABB式的语句,如不考虑重文,共有48例ABB式形容词,且构词形式丰富。词根A大多数属于形容词,少数属名词和动词,属不自由语素的仅有“孤零零”一例。其叠音后缀BB本身,大部分是一个重叠式双音节合成词,常对词根起补充说明的作用,具有一定的词汇意义,如“沉实实、明晃晃、胖圆圆”等。一部分后缀只表示某种附加意义,其词汇意义已经相对虚化了,“滴溜溜、黄乎乎、毛嘟嘟”等属此类。有些后缀实际上是双音节形容词第二个音节的重叠形式(AB+B式),如“混沌沌、油亮亮、颤抖抖、水灵灵、静悄悄、轻飘飘、稀疏疏、冷清清”等。还有极少数的ABB式形容词是在BA的基础上重新组合产生的,即把BA组合颠倒成AB式,然后重叠词尾成为ABB式结构,如“圆滚滚、眼睁睁、白煞煞、蓝瓦瓦”等。

ABB式形容词的重叠后缀对词根从多个方面进行摹写、说明,有很强的描写性。例如:

(9)这灯一下来的时候,金呼呼的,亮通通的,又加上有千万人的观众,这举动实在是不小的。(P242)

(10)蜻蜓是金的,蚂蚱是绿的,蜂子则嗡嗡地飞着,满身绒毛,落到一朵花上,胖圆圆的就和一个小毛球似的不动了。(P259)

(11)虽然没有丝线,就用棉花线,但那颜色却配得水灵灵的新鲜。(P295)

(12)北墙根离家里的房子很远的,家里边那闹嚷嚷的声音,也像是来在远方。(P276)

(13)从此那磨房里黑沉沉的,园里,园外,分成两个世界。(P357)

(14)那穿绸穿缎的她不去看,她看上了个灰秃秃的磨倌。(P368)

例(9)用“金呼呼”、“亮通通”凸显了河灯下来时候的柔和的金色光芒和整个河沿被照亮的程度,而且给人一种场面热闹壮阔的视觉印象。例(10)用“胖圆圆”摹写了“蜂子”的可爱,叠音后缀“圆圆”补充说明了“蜂子”“胖”的状态,与下文的比喻“小毛球”照应。例(11)“水灵灵”一词一般是用来状写有生命之物的,用在此处,则摹写了棉花线颜色搭配得漂亮而有精神,所绣之物如同有了生命,也烘托出老胡家大孙子媳妇的聪明灵巧。例(12)如果换用“热闹”一词状写家里边的声音,就不如原文的形象逼真,“闹嚷嚷”的后缀“嚷嚷”还状写其声,是对热闹场景的补充说明。例(13)“黑沉沉”多用来形容天色的黑暗,用在此处,一方面突出了磨房里光线暗的程度。另一方面,住在磨房里的冯歪嘴子,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单身汉,生活境况不好,“黑沉沉”一词正凸显了生活带给他的压抑感和沉重感。“灰色”是介于黑色和白色之间的颜色,具有“消沉、失望、颓废”的语素义,由“灰”组成的不少词语都包含这一语义,例(14)以“灰秃秃”修饰“磨倌”,是冯歪嘴子生活现状的写照。

三、偏离常规的个人化表达

鲁迅用“越轨的笔致”[6]901肯定了《生死场》的语言表达,胡风也指出了《生死场》“语法句法太特别”和“对于修辞的锤炼不够”[7]123。《呼兰河传》充满了作者儿时的回忆,语言表达具有作者一贯的偏离语法常规的个人化特点,这些不合语法甚至不合常理的言语组织方式,若从修辞的角度去欣赏,却有一种别样的新鲜、陌生。

(1)绅士们平常到别人家的客厅去拜访的时候,绝不能够看上了人家的小姐就不住地看,那该多么不绅士,那该多么不讲道德。

(2)他们心中的悲哀,也不过是随着当地的风俗的大流逢年过节的到坟上去观望一回。

(3)水上跳跃着天空的月亮。

(4)戏台竖起架子来了。

(5)这里边宝藏着的都是我所想象不到的东西,使我感到这世上的东西怎么这样多。

(6)绅士是高雅的,哪能够不清不白的,哪能够不分长幼地去存心朋友的女儿,像那般下等人似的。

(7)夜一来蛤蟆就叫,在河沟里叫,在洼地里叫。虫子也叫,在院心草棵子里,在城外的大田上,有的叫在人家的花盆里,有的叫在人家的坟头上。

根据现代汉语语法,在“不××”句法槽中,否定副词“不”只能修饰限制形容词或动词结构,如例(1)加下划线的“不讲道德”。但该例加点的词语“不绅士”却让否定副词“不”直接修饰名词“绅士”。在这一特定语境中,名词“绅士”就临时具有了描写性语义特征,包含了“有礼貌,有风度,尊重女性”等含义,因而在表达上生成了新奇性、简洁性的修辞效果。例(2)是一个连谓句式,主干是“悲哀随着大流到坟上去观望”,乍一看,的确不合语法,细品味,却觉得比常规表达“他们带着悲哀随着大流到坟上去观望”的意蕴丰富多了,也简洁多了,还使抽象的感情人格化。

例(3)(4)加点的词语都是处所词,这两个句子的常规表达为“天空的月亮在水上跳跃着”和“戏台上架子竖起来了”,而原文的这种表达则凸显了“水上”和“戏台”的变化,以及人们看到这种变化的惊喜,有很强的画面感,也更凝练。

“宝藏”的常用义是“贮藏的珍宝或珍贵物品”,“存心”常用为副词,义为“故意、有意”,但例(5)(6)用的都不是常用义,在句中义前者为“珍藏”,后者为“用心着意”,均用为动词。“宝藏”的这种用法曾见于《史记》、《礼记》、《朱子语类》和清代何焯《〈菰中随笔〉序》[8]1655,“存心”的这一用法也曾见于历史文献[9]186,因此,用语古雅新奇而无生涩之感。

例(7)叙述的是“蛤蟆”、“虫子”“叫”的时间、处所,“叫”的时间都是一样的,不同的是处所。句中用三种不同的句式表达,第一种用的是常规表达,“在××里叫”,第二、三种表达是变式表达,均为中心语在前,介词结构作状语在后,差别是前者的中心语和状语用逗号隔开,而后者“有的叫在人家的花盆里,有的叫在人家的坟头上”中心语和介词结构未用标点隔开,语序似有不通,似是文言句式的残存,但既有凸显处所的意味,又使语句表达显得简洁。而且这三种不同的表达式都是对称出现的,句式整齐统一,变化有致。

王希杰先生认为:“语法不通的句子,在某种特殊场合下,也可以收到很好的修辞效果。”[10]22吴礼权先生则把“不绅士”一类的结构确定为转品辞格[11]215—216。近年来在书面语中也出现过原本不合汉语语法规范而最终被普遍接受的句法结构,如“很绅士”、“非常专业”等。因此,《呼兰河传》中偏离常规的个人化表达似应看作作者独特的情感体验和表现方式,而不应视为语言技巧上的缺憾。

四、形态各异的辞格妙用

《呼兰河传》在遣词炼字上执着于通俗词语和方言土语的运用,不追求华美绚烂的风格,而言语组织形式上的个人化特点,“源自个性的恣意与自然”[12]41,在修辞技巧的使用上则选择了适合表现主观感情色彩和个人情感体验的辞格,如反复、排比、比拟、比喻,表现出个人化色彩。下面分别加以分析。

1.反复

反复是诗歌和散文中大量运用的一种修辞手法,长篇小说中极少使用。《呼兰河传》大量运用词、句、段的重复,突出了小说主题,强化了情感氛围,刻画了人物的精神状态,达到了良好的修辞效果。例如:

(1)呼兰河这小城里住着我的祖父。

我生的时候,祖父已经六十多岁了,我长到四五岁,祖父就快七十了。

……

呼兰河这小城里边,以前住着我的祖父,现在埋着我的祖父。

我生的时候,祖父已经六十多岁了,我长到四五岁,祖父就快七十了。我还没有长到二十岁,祖父就七八十岁了。祖父一过了八十,祖父就死了。

相同的内容分别出现在第三章的开头和全文的尾声,是一种特殊的隔句反复,作者的反复申说表达了他对祖父深深的眷恋之情和难以言说的凄婉悲凉,结构上的首尾相衔,复沓回荡,强化了小说的情感和氛围。类似的例子还有第四章第二、三、四、五节的开头反复出现的语句“我家的院子是荒凉的”,颇像诗歌的首句,一唱三叹,读之令人凭添伤感。

《呼兰河传》还有一类兼有排比特点的反复辞格。例如:

(2)有娘的,她不能够打。她自己的儿子也舍不得打。打猫,她怕把猫打丢了;打狗,她怕把狗打跑了;打猪,怕猪掉了斤了;打鸡,怕鸡不下蛋。

小团圆媳妇的婆婆丢根针或摔个跟头,都舍不得打猫等动物,却把小团圆媳妇抓过来打一顿出气,例(3)用排比兼反复的修辞手法细腻地刻画了做婆婆的不把人当人看的可恶心理,原生态地展示了故乡人人不如物的生存状态。“打什么,她怕怎么样了”结构的多次出现,引起了读者的“不随意注意”,增强了阅读的兴味,而结构相同的句子并置所形成的整齐格局还造就出这一修辞格在视听形象上的对称、平衡、和谐的美感效应。

2.拟人

拟人,是表达者在语言活动中将自己的生命体验、生命情状移注于物,赋予“物”以他的言行和思想情绪的语言表达手段,体现表达者对物或爱或憎的情感态度。例如:

(3)可是目前还是有的,(砖头)就和那堆泥土同时在晒着太阳,它陪伴着它,它陪伴着它。……

说也奇怪,我家里的东西都是成对的,成双的。没有单个的。砖头晒太阳,就有泥土来陪。有破坛子,就有破大缸。有猪槽子就有铁犁头。像是它们都配了对,结了婚。而且各自都有新生命送到世界上来。比方坛子里的似鱼非鱼,大缸下边的潮虫,猪槽子上的蘑菇等等。

“砖头”、“泥土”、“坛子”、“大缸”、“猪槽子”、“铁犁头”都是作者每天所见之物,本是无生命无情感的事物,不可能彼此“陪伴”,也不会“各自都有新生命送到世界上来”。然而,在作者的笔下,动作行为和心理情绪却为这些无生命之物所有,非人类的“砖头”和“泥土堆”成了彼此“陪伴”的同伴,有了人的感情体验,从而凭添了几多亲切感和趣味性。而这些心理情绪显然是童年时期寂寞的萧红对世界、对人生的独特体验。

有时在行文中,作者综合运用多种辞格来描述比较复杂的事物。例如:

(5)花开了,就像花睡醒了似的。鸟飞了,就像鸟上天了似的。虫子叫了,就像虫子在说话似的,一切都活了。

在这个例子中,作者结合运用了比拟、比喻、反复、排比等四种修辞格。拟词“睡醒”、“说话”赋予了“花”和“鸟”以人的生命情态。同时以“花睡醒了”、“鸟上天了”、“虫子在说话”分别喻“花开了”、“鸟飞了”、“虫子叫了”。而“……了,就……似的”这一结构形式的重复出现三次,则是反复、排比辞格的运用。多种辞格的运用,传递出极为丰富的修辞信息,是作者内心情感的自然流露。

总之,《呼兰河传》是萧红作品中语言表达最成熟、最自然的篇目之一。她不用藻饰的语言,不追求华丽绚烂的风格,而是选用简单、通俗的口语,平淡自然而意蕴丰富。超越常规的语言组织形式是作者独特的情感体验和表现方式,又带给欣赏者别致的审美享受。反复、排比、比拟、比喻等修辞格的综合运用,并非她的刻意追求,而是她对故乡的眷恋之情,以及其情感体验的自然流露,这些手法尽显其语言的清新、自然,风格的简洁、流畅。

参考文献:

[1][12]赵家新.视点回指和言语错位——《呼兰河传》的话语分析[J].淮北煤炭师范学院学报,2005,(1):42.41.

[2]茅盾.论萧红的《呼兰河传》(代序).萧红·孤独的生活[M].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1996.

[3][11]吴礼权.现代汉语修辞学[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6.

[4]本文用例均出自:萧红.大家小集·萧红集[M].广州:花城出版社,2006.

[5][6]鲁迅.萧红作《生死场》序[C].鲁迅论文学与艺术(下册).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

[7]胡风.《生死场·读后记》.萧红.《生死场》[M].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5.

[8][9]罗竹风.汉语大词典(第4册,第3册)[M].上海:汉语大词典出版社,1989

[10]王希杰.汉语修辞学[M].北京:北京出版社,19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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