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钟片思
2009-07-22王啸
王 啸
2009年3月15日,我和檀传宝教授利用在台北参加会议的间隙,来到了美丽的台湾大学。
三月的台北,和北京的春寒料峭相比,已是一派亚热带风光。明媚的天气,洁净的校园,一种空灵之感悄然沁入心底。大学真是一个神奇的所在。
我们一边在校园里游走,一边熟悉着台湾大学的历史。
台湾大学始建于1928年,原名日本台北帝国大学。这所日本占领台湾时期为了对台湾人民推行殖民教育而建立的大学,随着1945年日本的战败投降,而于当年11月由中国接收,改名为国立台湾大学。经过多年的努力,如今的台湾大学已当之无愧地成为台湾乃至亚洲的著名学府。
在台湾大学的发展过程中,有一个人不得不提,他就是台湾大学的前校长傅斯年先生。从世界各国大学的经验来看,大学校长对大学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他们要么留下了生生不息的大学精神,要么留下了光照千秋的制度遗产。可以说,大学校长的素质高低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一所大学水平的高低,大学校长的办学思想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一所大学能否成为真正优秀的大学,大学校长的情怀气度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一所大学的文化底蕴。无论是艾略特之于哈佛,赫钦斯之于芝加哥,克拉克•科尔之于加州大学,还是蔡元培之于北大,梅贻琦之于清华,张伯苓之于南开,都一次次雄辩地证明了这一点:一个好校长造就了一所一流大学,一个好校长奠定了一所大学的高贵传统。而傅斯年对于台湾大学的贡献,正如上述各位校长。作为大学中人,我们此行的重要目的就是去拜谒傅钟,感受一下大学精神。
傅斯年于1949年1月出任台湾大学校长,1950年12月在任上去世。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傅斯年书写了一段大学的传奇。为了纪念这位捍卫大学独立精神和开创台大一代新风的校长,1951年12月20日,在傅斯年逝世一周年忌辰之际,台湾大学于校园的实验植物园内专门划出一块地建造了罗马式纪念亭,并在园中立起一座纪念钟,名曰傅钟。钟上铸有傅斯年提出的“敦品励学,爱国爱人”八字校训,钟下的碑文中则刻着傅斯年的名言:“一天只有二十一小时,剩下三小时是用来沉思的。”从此,掩映在碧绿的椰林大道与鲜花翠柏之中的傅钟,成为台湾大学的精神象征,每年吸引着许多人前往祭奠凭吊。
所谓傅钟之类的雕塑,其实是把时间空间化,也就是把一段过往的传奇(时间)通过雕塑(空间)这样一种形式永恒化。因而雕塑记载着一段过去的传说与精神,傅钟的意义恐怕也在这里。然而,对这段意义的激活以使之生生不息,成为活在当下的传统,却需要今人的自觉与传承。
那么,傅斯年都做了些什么?又有一些什么东西值得我们今天去传承与发扬?
在我看来,傅斯年最重要的教育遗产就在于他对大学独立和大学精神的捍卫。傅斯年任台大校长期间正是台湾的非常时期,大学的独立与自治受到严重威胁。作为“五四”之子,傅斯年早年就主张教育独立,强调教育发展的自身规律。出任台湾大学校长以后,傅斯年更是积极争取和努力坚持教育独立,反对政府过多地干预教育。从世界各国的经验来看,无论是纽曼理想辉映下的英国大学,还是洪堡精神感染下的德国大学,乃至“威斯康星思想”映照下的美国大学,无论在具体的形式上有怎样的不同,却共同具有一个基本特征:大学自治。可以说,大学发展的进化历史表明了大学自治、教授治校和学术自由乃是大学的基本构成要件,也是大学成为大学的不二法门,更是消极自由的精义所在。在这个意义上,傅斯年对大学独立与大学自治的坚决捍卫,是对真正的大学精神的回归。也正因为如此,人们给予了傅斯年高度的评价:“傅斯年先生在台大两年最大的成就,在保持了学术独立和尊严,扩大了研究空气,但遭到最严重的打击、攻讦、阻挠……而傅先生英勇坚定地绝不为所动,贯彻自己主张,且与这些丑恶势力对垒作战。”[1]
傅斯年一边积极捍卫大学自治,一边认真思考大学的定位,也就是大学是用来做什么的。而这一点浓缩在他那句朴实无华的话语之中:“一天只有二十一小时,剩下三小时是用来沉思的。”这句话准确地道出了大学教育的精髓:培养个体的独立思考。一方面,在西方的文化传统中,大学(university)的原意就是要帮助青年人在这个庞大而复杂的宇宙(universe)中学会独立思考,进而寻找到个人的空间及位置。换言之,培养个人的独立思考,“我思故我在”,一直是大学最基本的任务。另一方面,美国社会学家威廉•奥格本曾提出“文化惰距”(Cultural Lag)这一概念,他在研究社会变迁的过程中发现,如果非物质文化变迁滞后于物质文化变迁,从而导致已有文化不能有效地指导当下的社会生活,社会生活图景就会呈现出一定程度的“失范”现象。[2]为了防止这种现象出现,就需要社会成员具有一定的文化批判性和创新能力,从而保持文化的开放和可持续发展,而大学恰恰在这一方面发挥着不可替代的奠基作用。耶鲁大学校长理查德•雷文说:“通识教育要把你们培养成一生都善于思考的公民,要你们对任何集团的主张和利益都予以批判的审思,要你们秉承理性,克服偏见和感情用事。”[3]可以说,培养具有独立自由精神的现代公民,是现代大学的定位所在。这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起北京大学那段震古烁今的陈寅恪先生纪念王国维先生的碑文:“先生之著述,或有时而不章。先生之学说,或有时而可商。惟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历千万祀,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无论是傅斯年先生的“沉思”,还是陈寅恪先生的“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它们共同关注着独立思考与独立人格,它们共同见证着中国大学曾经达到的灿烂高度,它们共同构成了中国大学的精神遗产。
于是,傅钟的意义被激活了,那就是:外求大学自治,内求人格自立。
这是一些我们曾经拥有过的教育资源,它们是如此高贵,又是如此脆弱,在中国的大学争创世界一流的今天,我们如何才能真正承接并光大这些宝贵的传统?这需要我们时时自觉地回到大学的原点,真正地领悟大学精神,用刘东先生的话说:“人类文明之所以要设计和维护大学这样一种文化形式,毕竟还是因为人类自有其精神的追求,所以说到底,只要大学还不甘心退化成可有可无的盲肠,那么它与其说是在受到丛林原则的无情制约,倒不如说它是在残酷的丛林中仍然坚持维护着人类的尊严。”[4]惟愿中国大学能够越来越体现傅钟的意义,展现大学精神。的确,外求大学自治,内求人格自立,有此二者,大学可谓大学矣。
参考文献:
[1]马亮宽.傅斯年在台大的最后岁月[J].炎黄春秋,2000,(4).
[2]班建武.道德灌输的本体论意义及当代危机[J].思想政治教育,2006,(9).
[3]孙康宜.大学生应具备独立精神[N].新京报,2008-5-4.
[4]刘东.忧思大学[N].中国青年报,2009-2-4.
(作者单位:北京师范大学教育学院)
(责任编辑:朱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