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相

未过滤的人生

1997年时我有了第一台个人电脑，很高级的586，第一次拨了半天号才连上网，激动得想在地址栏打“hello world”，虽然我上的不过是搜狐。那时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借来借去的3.5英寸软盘，装了各种电子书或者小游戏，我就是这样读到了王小波的《黄金时代》，第一段就说，“陈清扬就是破鞋,而且这一点毋庸置疑。”这句话轰炸了我15岁的心灵，更别说后面提到的小和尚问题。我激动地拿给我爸看，他不大会用鼠标，随便浏览了几段，很敷衍地说，“挺好。”

作为一个文化系统的干部，我爸很长一段时间内的工作都是扫黄打非，在办公室如山的黄书黄碟中，他总是以权谋私带一些回家。因为考虑到我超强的搜索能力，他一开始就放弃了跟我打游击，于是我理直气壮地看了杜拉斯的《情人》，还是有梁家辉著名的屁股的电影版，陈忠实的《白鹿原》我看过未删节版，看贾平凹《废都》时我很生气，因为全是此处删去多少多少字，《金瓶梅》读了起码两遍。总而言之，我在18岁前已经看了一肚子本应当销毁的淫秽物品，然后满腹黄书地考上了大学，还是个名牌的。

上大学后，在良好的宿舍氛围中，我几乎立刻成为了女流氓中的一员。我们凑在一起看了不少三级片，美丽的舒淇和李丽珍同样让女孩儿们心醉。璩美凤的光盘刚出来时还只在沿海流传，是广东籍室友的男朋友特意带过来的。我现在想起来有点后怕，这可算传播淫秽物品。我至今保留着一张照片：我和一个女同学聚精会神、一脸严肃地盯着电脑屏幕，留着它的原因是大家都说拍得我像董洁，虽然事实上我们是在看一部日本A片。

我们就是这样长大了，男同学女同学，我们看王晶也看阿尔莫多瓦，读黄易也读卡尔维诺。我们中没出过强奸犯，也没有人每天24小时盯着黄色网站不舍昼夜。我们都恋爱失恋，上床吃饭，其中不少人成功结了婚生了孩子，剩下的这些也没见谁反社会、反伦理。我们就算不是八九点钟的太阳，起码也是十一二点的吧，正准备为祖国健康工作50年。人生这么多烦恼，也不妨碍我们认为它很值得过。

前一阵有人说要为我们过滤不良信息，要为我们护航，我是个糊涂的孩子，想不明白其中的逻辑。惟一明白知道的是，我，或者我还没有影子的孩子，都不需要被过滤成纯净水一般的人生。蔡康永老师早就说过了：你不要理那些水管，你要真的流经一个又一个风景，你才会是一条河。

同情擂台

在一个小团体中，如果你表现过于出色，就可能被孤立，如果你摔断了腿，恭喜你又赢得了关心。你是要做招人嫉妒的强者，还是惹人同情的弱者呢？

我愿意成为前者。因为我实在不明白同情心这种奇怪的情感，有时它夹杂优越感、表演欲和唯恐落后的道德竞赛。

我害怕看望绝症患者。但我去看过垂死的她，故意开些寻常的玩笑，假装癌细胞没在她体内生长，因为我认为她需要被当成一个正常人。

有个漂亮的小学同学，身体和思想都很早熟，每日独来独往。后来，她怀孕了，在一场激烈的家庭纷争后，她饮药自尽，于是正式进入同情的殿堂。10多年后，当初爱议论她的同学还不时以悲伤的口吻谈到“那件事”。但我猜，她有在天之灵，一定只想要隐姓埋名。

我问A，为什么某些同情心如此强大和持久？A说，因为这做起来很容易。我们是生者，是幸福的人，“同情”是举手之劳。我因此引A为知音。

有些同情还很“壮阔”。“9•11”后，大洋此岸的人突然纷纷在MSN前放上一朵玫瑰。汶川地震发生后，有网站率先换上了黑白装。随后众网站跟风。而换色的背后是什么？是技术人员在讨论，加层滤色膜容易还是一一去色容易。

不知道这些繁复的表达形式与亡者何干。道德是个华丽的画框，框住的任何东西都是美的，框外是丑陋的，但无意之中，另一个更小的画框可能已把你框在外面。

我的偶像Alan Shore常说自己没有道德感，不知羞耻，甚至没有原则。因为在他的原则之上有太多东西，比如友谊、爱情、良心。一个低能儿犯下强奸女童的罪行，检察官因同情女童，要求处死低能儿。Alan请求，“justice tempered by mercy.”（以宽恕调和正义。）

我的理解，mercy（仁慈、宽恕）应该不视任何人为弱者，尊重他人的自由意志，这才公平。这是心理活动，不是表态。

我们为深爱之人的受苦而痛苦，那是“爱”，为一个泛泛之交的受苦而痛苦，那是同情。奥修说：“同情很肤浅，有人在受苦，你同情他们。你坐在一旁，稍微流下几滴眼泪，然后继续看下一场电影——还能怎么样呢？眼泪总会流干……”他所倡导的是移情（empathy），和对方成为一体，仿佛鞭子抽在自己的身上。

我有一个信仰共产主义的干妈。她经常说，“在他活着的时候对他尽可能好一些就足够了。他死后你烧再多纸钱，也不过是安抚自己的良心。如果他有在天之灵……事实上，我是不信来世的。”

接管一个女青年

亲爱的木木：

我已中年，与一个20多岁的女子一见钟情。相处一个多月后，感情日渐深厚，没想到她家人强烈反对。她父母前两年去世，反对的人是她姐姐、姐夫及弟弟，强行将她送走，监听她电话，没收她银行卡和手机。就算这样还是没能阻止我们偷偷相会，当然最后还是没能躲过她亲人们的眼睛。

本来就算他人强烈反对，我也不会失去信心，让我有点灰心的是她软弱的性格。她从小就是乖乖女，很怕她的家人。虽然为了我跟他们第一次吵了架，但她还是舍不下她的亲人们，在我和亲人间痛苦徘徊。

她的亲人们反对我们的惟一理由是年龄相差太大。而她父母也是年龄相差很大，感情不好，分居几十年。也许你能帮我们挽救这段爱情。

一个痛苦的中年男人

亲爱的中男：

我是个理性的人，信奉奥康剃刀律，相信如无必要，勿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乱糟糟，然而在心灵受冲击的时刻，我也会不负责任地想说一些感性的话。

最近国内国际政经形势让我的心灵倍受冲击，我不得不翻出偶像格雷厄姆•格林的间谍名著《我们的人在哈瓦那》，企图从中寻找在一个波澜壮阔的时代安全而镇定地活下去的线索。

在炎热的哈瓦那，在飘忽的海风的轻轻摇晃下，海斯巴契医生对愁容满面的40来岁的吸尘器商人伍尔摩说，“你该多做点梦，伍尔摩先生。在我们这个时代，你大可把现实抛诸脑后。”伍尔摩先生从此就走上了乱糟糟然而活力四射的人生道路。

我决定鼓励你去追逐你的梦。如果现实是愁苦的、不如人意的，不如去将你的梦变为现实。乱糟糟又何妨呢，这时代没谁能清醒而镇定地活着。

反正是个梦，何不竭尽全力？大胆地不顾一切地去追求她，向她承诺鬼知道你能不能做到的事情，把她从她亲人深厚却缺乏信任的爱中救出来，再证明给他们看：你们将克服年龄差异，克服地心引力，克服亲人们一切有关老夫少妻的经验之谈。

女青年的亲人对你们双方都不信任，他们不信她有独立过好人生的能力，不信你能给她幸福，不信你们相处才一个月就昏了头的爱情模式。但这一切并不重要，你要的又不是一堆亲戚，你要的只是她。真正重要的是，让女青年信任你吧。她反正已经习惯了由别人决定她的人生，不是亲戚，就是另一个人。现在她受亲人们控制，不过是因为你还没能控制她。你能做的，就是比她的亲人们更强势，然后理直气壮地接管她的人生。

电话传票

早上9点，电话铃响。抓过听筒，录音电话：“您有一张上海市中级人民法院转发的湖州市中级人民法院传票，了解详情请按9。”（漏洞1）

长这么大，没有接到过传票，鸡皮疙瘩顿起。按9，有个操闽南口音（漏洞2）的男人接待了我，说是法院的工作人员，宣布我于2月16日在湖州某银行开户，透支14589元，法院两次发传票到我用暂住证登记的地址传我上庭，均被退回。当天下午4时开庭（漏洞3），命我火速到庭。

我大惊：“这10年我都没有到过湖州啊！”晕。

闽南口音叫我别挂电话，他帮我转接到湖州公安局，赶紧报案。（漏洞4）

又一个闽南口音（漏洞5）。严肃地给我做“电话笔录”（漏洞6），像电视剧里的条子那样拽：“问你什么，答是或不是，不要讲多余的话。你所说的一切，都将会作为供词。2009年6月16日上午10时，警员陈明清，警号……”如此专业，我立刻入戏。他像提犯人一样问：姓名、身份证号、职业、个人所有的银行账户的情况，并称我个人资料泄露严重，犯罪分子王强还利用我账户洗钱，短短两个月进出216万……我彻底晕菜。

小陈警察表示同情，又把我转给他科长刘杰（也是闽南口音），说当天不必赶去湖州，可以采取“账户监管”，就是把我所有卡上的钱打到检察官的账户上，查对每一笔款项的进出，弄清我是否洗了钱。我没仔细听，心思全在一个箭步到湖州，一把揪住王强领子，掐他、拷问他，到底从哪里搞到我的个人信息。

刘科又问，“从你家到最近的银行需要多少时间？”（漏洞7）我有点清醒了：“你是说我得把所有的钱打到你指定的账户上？”（平时收到这种短信，见一删一，换个马夹就不认得了？）刘科长说：“一小时后打还到你账户上。”“怎么能相信你就是警察？”“你看来电显示，是不是某某号码？这是湖州公安局总机，你可以查。”

这就用手机查114，顺利接到公安局（确实是这个号码，后来得知通过软件可以做手脚）“麻烦找刘杰科长。”我对总机说。“他给你打电话了？那都是诈骗团伙。”对方不耐烦地挂断——这才是衙门总机的样子嘛。醍醐灌顶！我丢下手机，扑向座机，对着听筒吼：“神经病！”挂断后有点后悔，至少该问刘科长一句：“得手几回？”

接案警员很快提供答案：“这种行骗法已有一两年，最初个别内勤民警都上了当；你们小区门口没有张贴警示布告么？”

（骗子至少有7个漏洞，你能看出几个？）